河边的Ａｌｅｃ Ｓｏｔｈ

乌　韦

世界上总有一些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能吸引某些人｡在美加边境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情侣和新婚夫妇多得让一个叫Alec Soth的摄影师瞠目结舌｡他不禁觉得,尼亚加拉是爱和激情的象征｡在尼亚加拉,AlecSoth碰到一个叫大卫的有故事的人｡大卫收集了很多被人遗弃在尼亚加拉的旅馆里､酒吧中､大街上､水池里和垃圾桶内的书信,每一封信都是一个没头没尾的爱情故事｡

不同的笔迹在不同的信纸上写就的言语,倾诉了一见钟情､柔情蜜意和移情别恋,记录了爱和性的狂喜､困惑､悲伤和幻灭,充满了甜言蜜语和咒骂｡让人看了失笑,有时候让人脸红｡

大卫的收藏是一座爱情的图书馆,换个角度,像是一座爱情的坟墓｡

Alec Soth说服大卫,让自己拍摄他收藏的信件｡他觉得,这些信件是尼亚加拉的象征｡书信为证,尼亚加拉,这个爱开始的地方,竟然也是爱消失的地方｡

"你让我不能呼吸｡你的完美令人震惊……"一封信的开头,爱情正在开始｡"亲爱的大卫:我该说什么?事情越来越糟……"另一封信的开头,问题已经发生,可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让我告诉你,我认识一位特别的女士",别人的甜蜜还在继续;可是"这封信让我倍觉艰难,我深爱着你,亲爱的,我不想你受到伤害",爱情的历史和政治的历史一样,让人大开眼界,让人形成阴谋论的世界观｡语言在呼喊,那些甜蜜的称呼,dear､darling､love､perfect还有special,在爱情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被挂在嘴边｡DearAngela,"萍水相逢,我永远不会忘记曾与你同行,笑语晏然";一见钟情的人,和失去激情的人:"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大卫,你说你爱我,可……"

他们都喜欢回忆｡回忆第一次见面,第一次送花,第一次性的经历｡他们好像要回溯爱情的河流,重新去发现那喷涌或者干涸的源头,确认爱情的确存在｡

有一张照片,一张揉皱的报纸沉没在水中,标题还清晰可见:"Sometimes love just is..."｡有时候爱情是什么呢?

Alec Soth在尼亚加拉拍摄的照片结集成书(书名就叫作《尼亚加拉》),向读者提出了一个问题:阅读照片和阅读文字有什么区别?看着自戕者的手稿上凌乱的笔迹,有人怀疑摄影的角色并不光彩:AlecSoth是否正像一个对工作并无诚意和信任的狗仔,在生活垃圾中寻找花边新闻?他抓住了笔迹泄露出来的情感,然而,在一张照片上完成阅读,岂非在言语中体验爱情?

爱情消失了,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滔滔话语都不知去向｡照片则记录了它们的遗迹｡除了靠不住的身体,爱情的余渣散落在钢铁和木头建筑的屋子里,散落在塑料和树木构筑的景观里,散落在酒精和毛巾里,散落在无处不在的物质里｡尼亚加拉,这个度假的胜地和那些被遗弃的书信一样,本身成了爱情的遗迹｡爱不存在了,或许只有不说话的遗迹能证明,它们曾经发生过｡

大卫自己的女友在尼亚加拉自杀了｡这是大卫收集尼亚加拉的恋人或者仇人们的书信的原因｡Alec Soth本想把尼亚加拉的照片献给自己的妻子,想想终究不合适｡尼亚加拉是一条孤独的瀑布｡这份工作让Alec Soth疲惫不堪,心情晦暗而失落｡他不再认为尼亚加拉是爱和激情的象征｡他说,"在尼亚加拉,让人坠入爱河的激情渐变渐冷,它们分道扬镳,黯然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