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对话

施丹妮

时光咖啡店的拐角,你正坐着等我,职业化的笑容,妥帖的着装｡桌上放了杯尚冒热气的蓝山,坐下时,你问我要橙汁还是奶茶,并说这对脸上的青春痘不会过分刺激｡你试图让我尽量放松以便这次访谈不至于过分沉闷｡作为一个专业记者,你约我这样的普通人会面实在奇怪｡你却笑而不答,想知道我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学生｡

对,就是学生,说说你的故事吧,你的梦想,你的经历｡

我嘛,我随手把茶包放在杯中搅动,"曾经很想当个作家,多久,多久以前?小学吧,老师问起我们将来想做什么职业,我第一个站起来声音响亮地说'我要当作家',语文老师很高兴,还表扬了我｡回家后爸妈却跟我说,作家算是什么职业,职业那得是定时上班,定时下班,定期拿工资的那种｡于是我的第一个梦想成了不务正业,好在那时的未来遥远,远到不用我悉心去想,我只是在等待成长,等待升学,等待有机会让我梦想的那一天"｡

"那么,你等到了吗?"

也许上大学是个转折点,这之前我一直在努力念书,努力适应优胜劣汰的规则｡很多思想来不及挤进头脑｡直到进入大学,所有压力一下烟消云散,却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只是一如以前上课下课,翻专业书背英文单词｡等到有一天,被问起职业规划时,才彻底愣住了,原来这二十年来从未正儿八经地想过职业规划,我只知道在小小的象牙塔里面行走攀爬,却忘了象牙塔之外的广大社会｡那时刚上大二,看着新入校的新生,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幼稚的理由,我被称作师姐,我离未来又近了一步,我再也不是小孩子｡

那是什么感觉?再也不是小孩子?

就像是生长期突然缩短,又没有给你足够的时间过渡,大概就是这样吧｡那时已经有人在谈论未来了,而我手足无措｡原本只知道抽象概念的我突然被告知世界明朗化了,粗粝毕现｡

那你呢,继续做你的作家梦吗?

我以前读到过一句话:幸福便是做你喜欢做的事,并以此来赚钱｡可我觉得以当作家来赚钱相当困难并在某方面是对自己心灵的压榨｡我需要一个适合我的生存方式,恣意怅然地写东西,当然是在工作之后｡同学们称我是个对文学有梦想的青年,因为在我身上只剩梦想,我需要融入这个社会,因为我知道若要改变规则就要掌握它,然后才能操纵它｡

对,正确的想法｡你颔首微笑｡

别盖棺定论,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是对的,你看我现在的专业,呵,不是中文系,或许我早就为自己留了退路｡我每天抱着法律专业书去上课,听着媒介管理如何如何,这是入世的学问,无论新闻学还是法学,同时它也可以帮助一些人,有益社会,相比于文学,它的作用更直接｡

所以呢?

我想一个人在世上的作用总是希望变得对他人更有用些,从而自我实现吧｡在法院实习的时候,碰到一个河南老妇,女儿在清扫马路时被撞,女婿又拿走了所有的赔偿金,她丈夫早亡,膝下又无其他子女｡我经常会想她将来要怎么办,比之我们乌托邦般的大讨论,眼前的问题似乎更实际｡总有一些弱势群体得不到关怀,甚至连生活都得不到保障,他们和我们共同行走于大地,而法律的立法原意就是为了保护弱势群体｡这样想来,每天学之枯燥的概念仿佛也有了自己的生命力｡无论法律还是新闻,为的总是使社会更平衡,更和谐｡而在这个过程中,总是需要人劳作的,我曾经以为除作家外的工作都是非创造性行业,如今却慢慢觉得任何一颗螺丝钉都有它的效用,每一个人都可以帮助一些人｡作家与文学改变人的灵魂与精神世界,而其他工作改变的就是人的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了｡

看来你对自己的专业,未来的构图都有些抽象认识了｡实习看来真的让你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是所有都是美好的,我笑了笑,工作比学习繁琐得多,有时甚至只是流水工｡

初期总是这样的,复印,打印,倒水,我也做过｡

对,就是复印打印倒水｡《天下无贼》里葛优说的那句话用在我身上正好,"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周而复始,久而久之,我也会想,也许职业和理想真的有差距｡理想需要的是高瞻远见,职业只需要你脚踏实地｡

感觉就是从小往上抛出的球,在空中上下来回现在终于落地了｡

就是这种感觉吧,重新回到地上,重新找到自己的轨迹,一步一步往前,再踩出新的轨迹｡我需要重新摸索,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工作会对他人对社会有益,我的摸索仿佛也就有了意义｡

会有压力吗?

压力总是有的,首先我要找到自己,这就是个大压力｡没有人会告诉我适合我的位置在哪里,我只有自己找｡找到又会有形形色色的人际压力,中国是人际社会,你不可能与世隔绝｡在这么多的竞争者中营造一个和谐的环境,这本身就是压力｡人的苦衷是永远不能脱离,所以只能适应｡

那么已经适应了吗?现在看到的未来还模糊?

现在,大概能勾勒出未来的大致形状｡我希望能切实地帮助一些人,让人看到真相,沉沦office当个小资白领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做个随波逐流的人,我想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想"睁着眼看看"｡或许就像你一样｡

记者?

对,记录时代的人,我希望真实,希望自己的努力真能像盏灯一样照到世界的弱势角落｡

这很难｡你笑了｡

我知道这很难,可总有人该去改变,或许真实会是推进改变的力量｡

或许,只是或许,可能最终你什么都无法办到｡

可是这是我的未来,就算磕破了头,我还年轻,不是吗?(作者为华东政法学院法制新闻专业2004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