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生下来就过时”等
2006-05-14王蒙等
王 蒙等
第一个人出来了,他说:“啊,我真痛苦!我为人类的愚蠢而痛苦,为体制的缺陷而痛苦,为民族的痼疾而痛苦,为许多痴男怨女而痛苦,为所有的冤枉致死的人而痛苦……”
第二个人出来了,他说:“啊,我真快乐!我为男男女女、国国家家、吃吃喝喝、忙忙碌碌而满意而幸福而大喜……”
第三个人出来了,他说:“我真伟大!我是英雄!我要挽狂澜于既倒,我要为人类而燃烧,我要为你们钉到十字架上,我要用我的光辉照亮黑暗。如果现在没有光,我就是光;如果现在没有热,我就是热;如果现在没有粮食,我就是粮食;如果现在没有雨露,我就是甘霖!”
第四个人出来了,他说:“我是混蛋,我是白痴,我是毛毛虫,我是土鳖……”
第五个人整天憋气,他说:“我是炸弹,我是利刃,我是毒药,我是狼,我是蛇,我是蝎子……”
第六个人一出来就向大家鼓掌,于是大家又向他鼓掌,于是他再向大家鼓掌,于是大家也再向他鼓掌,后来大家都累了、打盹儿了,他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七个人一出来就喊:“我是好人,我是好人,我是好人……”
第八个人没有说明他是什么不是什么,他只是做他能够做和必须做的事情。他碰到了好事便快乐,碰到了坏事便皱眉。该思考的时候便思考,没考虑出个结果来就承认自己没有想好。和别人意见不一致了;他也就只好说是不一致,和别人意见一致了他也就不多说了。有人说他其实很精明,有人说他本来可以成为大人物,但是胆子太小了,没有搞成。有人说他其实一生下来就过时了。
[原载2006年11月9日《广州日报》]
群鸡争虫而已
朱铁志
最近这阵子,我的脑海中总是出现这样一句话:“昔日恩恩怨怨,无非群鸡争虫而已。”
话是流沙河先生说的,文章发表在《文汇报》上。先生回忆了一段往事,然后不无超然地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想,一个人只有历经苦难而不被苦难压垮,才会有如此宽阔的胸怀;只有拉开时间的距离,从历史的深处走出,形成特殊的“间离效果”,才能登临泰山之巅,一览众山之小。深陷昔日恩怨不能自拔的人,不可能有这种超越;正在经历痛苦、被自己和别人的错误折磨的人,很难形成这种超越。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两个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分到同一单位,起初相濡以沫,倒也其乐融融。后来为了一件小事产生芥蒂,似乎是甲认为乙背后说了自己的坏话,毁了自己的前程,从此怀恨在心。乙感到了甲的变化,但不知其故,也放不下架子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不理我,老子还不理你呢!这样一僵,就是三十多年。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曲折,谁也没有解开这个结。转眼两个人到了退休的年龄,各自心里都发生了新的变化: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难道要把心中的“仇恨”带到退休以后、带到棺材里去吗?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坐到一起,直喝得酩酊大醉,两人都动了感情。一个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出卖我?另一个说:原来你就为这事记恨我一辈子?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呀!我以人格保证啊!如果我说了,让我不得……甲为乙的真诚感动了,连忙捂住乙的嘴。四目相对,感慨万端,两人都禁不住流下伤感的眼泪。
回头想想,当初两人那点儿误会,其实不过是为了提一个什么科长之类。那时大家都年轻,把这看成关系“前途命运”的大问题。两人“鹬蚌相争”,让另外一个人渔翁得利。而那个所谓“得利”的人。整天处心积虑固位整人,不到五十岁,就身患绝症翘辫子了。人生的你争我夺,究竟所得几许?所失几何?或许谁也说不清。然而在智者看来,无非“群鸡争虫”而已。
遗憾的是,有这种见识和境界的人毕竟是少数。对绝大多数凡夫俗子而言,我们就是微不足道的乡间草鸡而已,每一条虫都可以小快朵颐。都可以暂时解决温饱问题,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啊!然而在你争我夺之间不免勾心斗角、造谣中伤、损人利己、落井下石,甚至怒目相向、短兵相接,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这或许是很多人当初没有想到的吧!也许一番苦战“大获全胜”,占上风的洋洋得意,失败者只能落荒而逃。然而得到的是所谓利益,失去的却是友谊、信任、温情,或许还有最宝贵的人格。
当然,笔者无意于否定合理的物质利益,但在顾及物质利益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更多地关注精神境界?关注一个人的胸怀和气象?人毕竟不是一只卑微的草鸡,而是有思想、有情感的高级动物,不能为一己私利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降低到生物学意义上的简单存在。
【原载2006年5月10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