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过日子”等
2006-05-14直挂云帆等
直挂云帆等
“会过日子”
直挂云帆
老张原来是小学的工友,退休了。虽说他这一辈子平平淡淡的,可他儿子却不错,当上了二款——比大款穷点儿,比工薪族阔点儿。
他儿子给他们老两口买了套新房,南三环的,从此脱离了那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他去买菜,先去的超市,两个包装好的土豆就两块五,三个小西红柿就三块,他觉得很贵,简直就是宰人。后来他又去了一个菜市场,那儿便宜点儿,但是他还不满意。后来街坊告诉他,每天早晨河边有个早市,那儿的菜论堆儿卖,他又去了,一看,可真是便宜:十个大柿子椒才一块钱,洋白菜五毛钱一个。他高兴了,买了不老少。他在那儿看见镶牙的,问了问价儿,便宜到姥姥的姥姥家了。他镶了几颗。那个南方人、跑江湖的瘦子也真对得起他,拿几粒狗牙用自凝塑料往他牙床子上一粘,就算镶完了。没过两天,嘴里奇臭,半拉脸也肿了。赶紧上医院,差点儿动用了油锤、电钻和切割机,才全部拆下来。接着还得输液,让那个吊瓶拴了三天。他老伴儿说,你没看见他们有多脏呢。拿把镊子从这个人的嘴里掏出来,拿酒精涮涮,就捅到那个人的嘴里,你就不怕得上肝炎或艾滋病?他捂着腮帮子呜噜呜噜地说,别数落我了成不?我这儿难受着呢,我管您叫大嫂子了还不行吗?
前一个多星期,他儿子请客,带上一家三口和他们老两口上北戴河。他们是星期五早晨到的,宾馆的价格是每天三百八十元。这本来没事,可是在那儿也碰见了一家北京人,一打听,人家是头天晚上来的,房租才二百元。老张心里特别不痛快。他质问经理,经理说,周末来的人多,我们就随行就市。您要觉得不划算,那就换地儿。老张没辙,只有生闷气。他得变着法地把这点儿“损失”找补回来。家里人都上海边了,他留在宾馆里舍不得出去。他洗完澡躺着,躺完了又洗澡,一天洗了十八遍,一通儿穷折腾。然后他在床单上练游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儿”。到临走的时候,把牙刷、肥皂、卫生纸全带走了。而且还用人家的白床单狠狠地擦了擦他的黑皮鞋。
前两天,老张自己上延庆。去的时候八块钱一张票。回来的时候,售票员说十二块钱。他急了,说,我来的时候还八块呢。这么一会儿你们就涨价儿啦?售票员说,您来的时候坐的是普通车,这辆是空调车。老张说,那我上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给我们乘客下套儿呀?售票员说,我们那儿戳着大牌子呢,您八成是没瞅见。老张往外一看,可不是吗?他没办法,只有说,得,算我倒霉,我今天算是上了贼船了。那个售票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上前边儿把老张的话转述给了司机。司机说甭搭理他,神经病。过一会儿,老张喊,售票员,空调在哪儿呢?售票员说,就在您的脑瓜儿顶上,四个眼,上边有小门,说着给他演示了一下。老张说,行,你走吧,没你事了。说完,把四个小门全捅开了,四块钱的空调费呢,不使白不使。立马。四股凉风呼呼地往外冒。老张打了一个寒战、两个喷嚏,裹了裹身子,抱紧了肩膀,咬牙,挺住,只当花钱买个体验。
当天夜里,老张感冒发烧了。第二天上街道小医院去看病。这个小医院冷冷清清,三天能来五个病人就不错。大夫给他开了好些单子。说是让他去化验心功能、肾功能、肝功能、肺功能、脑功能。他一拍桌子说,你们要黑我呀?开药!大夫一看这个倔老头儿一脑门子官司,不好惹。只有笔头儿一转,在处方上写了点儿连仓颉都看不懂的“天书”。老张只有去取药。拢共花了二百八十块钱。
那些药够他吃仨月的。
【原载2006年9月20日《北京青年报》】
村里到底谁怕谁
刘洪波
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有六十来户人家,二百多口人。
上百人,形形色色,所以村里就各种性格的人都有。有的漫不经心,有的性情急躁,有的见人带笑,有的不露声色,当然也免不了有的逞勇赌狠,有的泼皮无状,把整个村子弄得有声有色。
逞勇赌狠与泼皮无状,听起来差不多,其实并不相同。逞勇赌狠,是倚仗力气大、块头壮行事,道理一旦说不通,总是拳头行事,或者讲道理的后面总是靠着拳头在打底。泼皮无状,靠的是一股浑不吝的劲头,不见得孔武有力,也未必讲道理,或者讲的道理不可理喻,但与人相争,总归是拿出鱼死网破、永不罢休的架式。
平常的日子里,村里是宁静的,虽然并没有显出人民群众之间应有的高度团结,但哪怕有意见的人也只是存在心里,无碍于炊烟袅袅的景象。如果哪一天突然发生了争吵,那么几乎不用出门去看,就可以大致上知道是哪些人在吵架,因为村里人之间的关系,本与国际关系类似,虽然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无非以利而合”,但有些人家之间是“世代友好”,有些人家之间是水火不容,一旦吵起架来,必然发生在平时就水火不容的人之间。
大多数情况下,吵架并不会发展到打架的程度,吵过也就罢了,动手的情况是很少的。如果吵架发展到动了手,更是不问而知是哪几家之间才会发生这种情况。这就像现在听国际新闻,如果说发生了交火或者绑架,哪怕没有听到地点,大致上也可以猜到八九不离十,无非那几个总是热闹的地方罢了。
村长必定会是一个有一点逞勇赌狠性格的人,这样,遇到什么事情,他就可以“拿得下来”,把秩序给维持住。村长当然也基本被认可为“文明之师”,但相比之下,“威武之师”的色彩更重一些。村长的威武,既有自身的“煞气作本钱,还有出身于村里的大姓人家为后盾。自己有实力,搞事情有同姓弟兄来护卫,就够格当村长了。隋炀帝说,不要说因为我是隋文帝的儿子,就是比诗歌,皇帝也得我来做。我想,因为同姓兄弟多,村长大致也会自豪地说,不要说比“煞气”,就是凭选举,也得我来做村长。
村里多数人顺其自然,因为犯不着非要与村长对着干不可,所以在自身利益不被侵犯的情况下,无妨做自己的事去了。这样的人,可以算是村长的“战略伙伴”吧,不会与村长“对着干”的,村长对他们不凡事出来帮衬着有点不满意,总希望这些人向他的同姓弟兄们看齐,踊跃参加公共活动,做“负责任的村民”。
村长就没什么事搞不定了吗?非也。事情到了泼皮那里,就基本不能搞定了。按村里人的话说,“村长该是狠吧,但他也怕××”,某某者,村中泼皮也,人人畏之。举个简单的例子,村里有一块菜地,本来是轮流耕作的,轮到了泼皮手中,就不肯让与他人了,村长说还是要照规矩来,泼皮就放蛮,“看哪个敢拿去”,办法之一是整天到村长家里去坐着,让村长没办法去做别的事,村长好歹算是干部,既然泼皮没有先动手,他也不能随便先动手。办法之二,是在村里放风,谁要种这块地,我保他没有菜可收,大家都知道泼皮是做得这等事的,也就没法管他。但村长是懂道理的人,泼皮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大家都向村长讲道理,而对泼皮多少有些迁就,说这事情也不能老僵在那里,就让他种吧,提高一点上交的费用就行了。这相当于国际事务中的外交斡旋,最后那块地就一直让他种下去了,而上交的费用却是不会增加的,所谓提高费用,不过是当时化解僵局的说法罢了。
类此,泼皮就可以获得许多方便。只要他蛮劲上来,谁也挡不住。谁能挡他呢?你要挡,他就在你家里要死要活,反正他是拉得下面皮的,你却不想乱了自己的生活。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有这么股泼皮劲,索性也就不跟他计较,也尽量避免跟他往来。这样,泼皮在村里就很有些“光荣孤立”的味道。人人畏而远之,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但人们对他只是恐惧,而不含有半点尊敬。
如今地球也是一个村,是所谓“地球村”。我想,地球村里的事务,可能与我生活过的村子多少有些类似。
【原载2006年第10期《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