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泯灭了我们起码的良心

1997年4月15日晚，正在湖北省广水二中读高二的杨德超，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上晚自习。他的父亲突然来学校看他。在老师办公室，他意外地看到姐姐杨艳梅也来了，姐姐目光呆滞，蓬头垢面。为了供他读书，姐姐15岁就出去赚钱。3年前，姐姐又南下广东打工。父亲告诉杨德超，在1个多月前，杨艳梅在回家路上遇见3个歹徒，试图强奸她，杨艳梅坚决反抗逃走，3个人追上来，狠狠打了她一顿。精神上受到严重刺激的杨艳梅慌不择路地逃跑，一路惊吓，徒步走了40多天，来到河南信阳，经过一番辗转，消息才传到家里，于是父亲把她接了回来。

姐姐遭遇生死劫难后归来，杨德超却因为忙于高考，无暇给杨艳梅大多的关心。杨艳梅由于受到惊吓患了精神分裂症，父亲把杨艳梅当做累赘，强迫她嫁给了一个陌生男子，她经常遭到丈夫的打骂。2001年?月，杨德超大学毕业决心考研。在考虑自己前途时，他却没有顾及姐姐的境遇。2002年，杨艳梅带着一颗绝望的心出走了!

杨德超终于实现了心中的梦想，考上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但他内心却并不宁静，对姐姐的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3年研究生期间，杨德超四处寻找姐姐的下落，却杳无音信。

2005年9月初，杨德超以真名在天涯论坛上发表了一封忏悔信，在这封题为《给父亲的一封信：是什么泯灭了我们最起码的良心?》的忏悔信里，杨德超不但将自己灵魂的丑陋面展示在他人的道德眼光下，还毫不客气地批评父亲兄长。忏悔信中，杨德超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请求全国的网友帮助他寻找姐姐。

A

亲爱的父亲：

当你准备看下去的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我知道你眼睛不好。

今天我仔细研究了地图，那是一张电脑地图，能清楚地放大显示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专门研究了两个地点：广东东莞和河南信阳。如果你还记得，你一定知道那是当年你的女儿、我的姐姐杨艳梅从广东步行回家的路线。她奔逃出来，连鞋子都跑掉了，其实那双鞋早就没有了鞋底。她饿得实在忍无可忍，跑到地里去刨红薯吃，没有工具，只能用手。后来我有一次去信阳找她才知道，那里跟我们的家乡一样，刨出一个红薯是相当难的。

可是最后当姐姐千辛万苦回到她心爱的故乡，回到她日夜思念的亲人身边，我们全家是如何残忍地对待她的?

那时她的精神已经分裂，不能帮家里干多少活，你根本不把她当人看……更让人痛心的是你居然逼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你想过她心中的痛苦吗?她刚刚逃离狼窝，却又被你送入虎口。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蠢笨的农民，你的心敏感而脆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全家人正在做一件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我知道我们家里穷，难道贫困真的可以磨灭我们心中最起码的良心，把爱的火焰彻底淹没?

你是一个能够准确揣摩出别人心思的聪明人，可是如果我今天不写出来，不写给你看，恐怕这辈子你都不晓得你失去了什么!你说你眼睛不好，可就是瞎了我也要念给你听!

造成姐姐的离家出走我有不可饶恕的罪过，在你们打骂她、拒绝她的时候，我把自己所有的良心、热血、性情隐藏了起来，我假装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假装我们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没有任何区别，我甚至假装我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姐姐!我麻木了，在麻木中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个梦想是如此虚伪，如此脆弱!我让自己相信姐姐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甚至还有些烦恨去看她憔悴的样子，但我低估了她!她走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真正能感动我的人，我的心变得异常冷酷而坚忍。可是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当回忆起姐姐的时候我多次流泪满面，痛哭出声!我痛恨自己如此自私，如此残忍!我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窝在学校里!一个读书读到硕士的人居然还不敢去面对生活的挑战，眼睁睁看着姐姐一个柔弱的女子去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虽然我们如今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是我还是期望发生奇迹!我希望能找到她!

此致您的不孝子：杨德超

B

一直以为，我和二姐相依为命。我的父母有五个孩子，大姐大哥都是傻子，二哥虽然正常但很少管家里的事情，一大家子的人，只有二姐杨艳梅和我谈得来。

从小我就知道读书是我惟一的出路。我两年才买一双鞋，一瓶豆腐乳吃上一个星期，但是11岁那年，乡办中学93块钱的学费却成了家里一道迈不过的坎。父亲沉默母亲叹气，没有一个人想得出办法。

昏暗的灯光下，15岁的二姐突然说话了：“爸妈，德超是读书的料，去借点钱吧，这钱我还!”家里人的眼光都落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泪水。

姐姐可以挣钱，了，我是多么高兴啊到了我自己。高兴得只想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我能读书，姐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15岁的她每天在乌黑的煤灰里劳动，动不动就挨打挨骂。而我为姐姐做了什么?我只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发誓要好好读书!

还是为了我读书，1994年，姐姐去了后来悲剧发生的东莞。从一个打工回来的老乡嘴里我才知道，姐姐做保姆很苦很累，瘦了很多。我心酸。但生活的困窘容不得我有过多的悲伤，我一头扎进学习中，天真地想，只要我考上大学，我就有机会偿还姐姐为我付出的一切。

“偿还”这个词很可笑，它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姐姐的牺牲。

1997年，我念高三，高考前的4月15日晚上，老师突然把我喊出自习教室。

那天夜里空旷的操场上，看到二姐我惊呆了。她衣衫不整满脸憔悴，她最爱的弟弟站在她面前，她眼睛里流露出的竟是惊恐。那时我真傻，以为真的就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姐姐是在从邮局回去的路上被三个歹徒追着猛打一顿，脑袋受到强烈刺激变成这样的。我没有深思，会让我那坚强的姐姐崩溃，一路沿着铁路徒步走过广东省，贯穿湖南和江西以及整个湖北到达河南信阳的灾难究竟有多可怕!

C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并不是姐姐苦难的结束，而是她生命严冬的开始。姐姐回来后，几次回家我都目睹了父兄残忍打骂她的场面。看到我回家，她都向我投来求救的眼神，我却选择了沉默。因为我害怕卷入其中会让我失去读书的机会。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考上了林业部的重点大学——南京林业大学。我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天，姐姐笑了，这是我记忆当中姐姐不多的几次笑。

9月过后我去上学，出门的时候姐姐不顾她最怕的父亲的呵斥，跟在我后面。临上车时，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爸，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一定不要再打骂姐姐了，她实在太可怜了!”

这几乎是我第一次为姐姐做一件事，她的眼里全是汪汪的泪水。

我善良的姐姐啊，弟弟的前途是你用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他仅仅为你说了一句话你居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生活总是容不得人有时间悲伤。交完学费，我几乎没钱吃饭，每天都处于经济危机中。我发传单，送报纸，为了省路费过年也没有回家，直到1998年暑假我才知道了姐姐的情况。

听起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啊!姐姐要结婚了。可婚事是在父亲的一手操办下举行的，男方年纪比姐姐大很多。姐姐本来不愿意的，可她怎么抵得过父亲的强硬?姐姐出嫁那一天，父亲要我去送亲；我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姐姐脸上有一丝笑容。

那时候的她，或许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而我却以顾全大局为借口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