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短信

李　舍

60岁的母亲在乡下。我买手机给她，她拒绝接受。总是说：乡下老妈子，带着这玩意儿，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我反复劝说也没用。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家里的固定电话老是线路出问题。往往是兄弟姐妹家全打了一遍，没少用了话费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所以才想着给母亲她老人家买个手机，为了相互间报个平安。

执拗的我还是买了个手机给母亲。但她一脸无奈地接过手机端详着：这洋东西，娘也不会用呀!我说，好学得很，娘那么聪明，还不一学就会?这话让母亲乐了。

说来，母亲是那个年代的高小毕业生，真的很聪明，当年做裁缝时三里五乡的谁也不及。拿过手机稍一指点，母亲全懂。我又告诉她手机有短信功能，就像写信一样，有什么话可以说得很清楚，发一条才要一角钱。母亲听了，说一定要学会发短信。可她不会用拼音，因为她们上学时学的是老式拼音。我只好教她五笔划，母亲很快就学会了。

父亲是生意人，常年在外奔波，也早就用手机了。我鼓励母亲首先给父亲发封短信。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开始编起了短信，费了好大工夫编好了给我看。内容是这样的：“孩子他爹，你在外面还好吧?家里很好，你别挂着，这个号码是大妮刚给我买的手机号，以后家里电话不通就打这个吧!为了省钱，你最好也发短信吧。”我看后笑了，老母亲时时刻刻想着的是省钱啊!

不一会儿，父亲回复了：“老婆子，好有福气哟!也用上高科技了，孩子们都好吧，我很好，就是想你。”母亲看完短信，嘴里埋怨着：“老东西，还是年轻时那没正经的样，都土埋半截的人儿了，还说什么想不想的。”脸上却荡漾着少女般的红晕。我鼓励母亲说，老娘，这很正常嘛!用文字表达，平常脸对脸不好意思说的话在这里也可以说啊!母亲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小青年可真幸福哟!都赶上好时候了，连谈恋爱也新鲜。我知道母亲又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起了她和父亲这么多年来磕磕碰碰的婚姻生活。

父亲常年在外，风趣幽默，风流倜傥，难免有诸多风言风语传入母亲的耳朵。年轻时的父亲，也许有过对情感的追逐与放纵。最值得感动的是母亲的坚守与宽容。无论父亲多久不回家，母亲总是不遗余力地照顾着全家老少。多少个漫漫长夜，独对孤灯，给一家人缝补浆洗。多少个日出日落，人前强颜欢笑，默默地在田间劳作。为了孩子，为了家，在岁月的沧桑中头染霜花。

现在生活好了，多么渴望母亲能再浪漫一下，像小青年一样和老父亲短信传情。多么渴望沉默了半个世纪的这两位老人，能再对彼此发出“我爱你”的信息。终于有一天，妈妈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她忍啊让啊一辈子，最终等来了老父亲的“我爱你”。我看后真的欣喜。谁说他们不懂爱，谁说他们不懂情?是岁月的艰辛、生活的磨难使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份闲心去表达。其实彼此的好都在心里念着呢!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