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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镇往事

2006-05-04

少年文艺(1953) 2006年4期
关键词:大牙野兽山洞

孙 悦

我本来是个特别快乐的男孩,住在风景秀美的山洞镇。

最近,镇上的手工艺专家啊呜大叔发明了“鱼骨针”,用它可以“缝制”兽皮衣服。我都没法形容啊呜大婶缝出第一件衣服的时候,在全镇造成的轰动效应。因为这之前,我们的衣服都是撕咬出来的,很多人不注意仪表,干脆摘点树叶卷成今简,套在身上,用藤胡乱缠裹几圈了事。现在好了,我们的妈妈都学会用针“缝”衣服了。我的第一件衣服是件皮夹克,老天,那可是用上等剑齿虎的皮做成的!小立领,紧袖口,线条优美,便于奔跑。我下面配了条亚麻树叶串成的中裤,咖啡色,和皮夹克极为协调。别提了,我帅得一塌糊涂,镇上好几个女孩都冲我吐口水,表示我秀色可餐。对一个青春期的男孩来讲,这可是最大的荣耀。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被吐过五次口水呢,到了我爸爸这儿,只有两个人吐过他,其中一个还是我妈妈。没想到,爷爷的魅力隔代遗传到他的孙子我这里来了,我很骄傲。

我爷爷可是山洞镇的大学者,他创造了很多新词语,丰富着我们使用语言以来的词汇量。比如大家扛木头时发出“杭呦杭呦”的声音,爷爷说想表达吃力可以用“杭呦”这个词。“嗄哇叽噜”的意思是你怎么了?“咕噜咕噜杭呦”意思是我的眼睛看东西很吃力。奶奶就经常对我说这句话,她说她老了,视力越来越差劲,远的分不清我和猴子了。我听着,心里很难过,奶奶是个大家闺秀,她爸爸是“飞叉村”的神医,很多被野兽咬得只剩下半口气的人到了奶奶的爸爸手里,都能起死回生。

除了野兽的进攻,疾病和天灾常常威胁着我们。为了使我们这个种族在大自然中一直存在下去,女人要不断繁衍后代。所以在山洞镇,女人和小孩的地位是最高的。我们享有“饮食优先权”,可以吃猎物身上最柔软的部位,喝新榨的果汁。我最喜欢的品味是“嗜啪啦”,就是把各种果汁调在一个石杯里,再加上花粉搅拌均匀。讲究格调的妈妈通常会在石杯口插上一根艳丽的野鸡羽毛,给这种饮料取名叫“鸡尾酒”。

说到我这讲究格调的妈妈,故事就更多了。爸爸说,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他们初次相识是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当时一头恐角兽已经把妈妈扑倒在地准备享用了,爸爸神兵天降,甩出大牙弯刀,正扎在恐角兽的脑门上。妈妈得救了,接着就果断地嫁给了爸爸。我要说明一下,当天爸爸解救妈妈所用的大牙是他的宝贝武器,那是他成人后参加第一次狩猎时捕获的猛犸象的大牙。从此爸爸和大牙寸步不离,大牙也就成为爸爸的标志,你要是来山洞镇,一提起大牙,人家就会把你带到我家门口。我爸爸是山洞镇出名的勇士。每次打猎之前,爸爸会事先和其他叔叔们约定好,谁扎野兽的眼睛,谁扎心脏,谁扎头部,如果说话不算话,或者哪个叔叔不守纪律提前发动进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在山洞镇,一切都是讲纪律的。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撤进自家的山洞,防止野兽趁着夜色袭击我们。每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都会有事先选出来嗓门最大的一个人,站在山顶冲整个镇喊:“罗罗噢——罗罗噢——”就是“回洞楼回洞喽”的意思,于是全镇人马上返回洞里去,不管当时在做什么。有时候我做错事,爸爸要打我屁股,他会事先跟我讲清楚,看,奶奶正从那边走过来,我要打到你奶奶走到我们的山洞口这么多下。奶奶走路好慢呀,比蚂蚁还慢,等她走到山洞口,我的屁股都要开花了,于是我问爸爸,等奶奶走到那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旁边就不打了行不。爸爸考虑了片刻同意了。于是开始打。爸爸打得很认真很投入,每一下都让我刻骨铭心。这时如果回洞的声音响起来,爸爸就立刻住手,我自己龇牙咧嘴地走回山洞,爸爸则飞快地跑过去,把还在慢慢移动着的奶奶背回家来。第二天天一亮,全镇人首先要做的,一定是前一天没有做完的那件事情。我会主动回到昨天的位置,乖乖翘起屁股,再让奶奶站在昨天的那条路上重新走一回,等爸爸接着打。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讲信用已经成为我们山洞镇人的习惯,即使是打人,也要坦荡真诚。爸爸说打多少下,他绝对不会违背承诺多打我,也绝对不会偷懒少打我,我相信他的为人。我非常崇拜爸爸,我觉得天大的难题他都可以解决。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是连爸爸也解决不了的。并不是爸爸变得无能了,我想应该是我已经长大了的缘故,我不再跟他分享心事,而是越来越习惯独自沉思。这段时间,不断有苦闷和悲伤的事情降临到我头上。首先是我的独角兽“嗖”病死了,第二件事是,同年龄的孩子都在跟大入学习打猎,我也一样,可是我怎么也学不会投掷飞叉,我连离自己很近的野兽都扎不中,第三件是我的好朋友嘟嘟全家移民到“卷毛村”去了。其实我早就觉得嘟嘟一家和我们山洞镇其他人的长相不太一亲,(他们长着卷毛,我们都是直发)。不久前,嘟嘟爸爸打猪的时候和卷毛村的人相遇,其中正好有他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于是他带着家人回卷毛村去了。我沮丧而悲伤,不想吃东西,不想玩,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想练功夫。我好像“嗖”快死的时候那样,总是懒洋洋地趴在一个角落,干什么都没精神。我整天呆在山洞里,躲在黑暗中。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任凭谁的劝解都无法消除我心里的沉重和忧伤。我就这样日渐颓废、苍白起来。直到有一天,我的影子突然失踪了!即使我站在阳光底下,地上也是空空的。我们山洞镇人始终相信,影子是身体的一部分。因为我们举手,影子也举手;我们跳舞,影子也跳舞;更主要的是,如果我们杀死一头野猪,影子也会杀死一头野猪的影子,这样我们就得到了两头野猪、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呀!每当阴天下雨雪或晚上熄灭篝火之后,影子们就会离开,爷爷说此时它们都回到影子之城去了,那里是它们的故乡,是太阳永不落山的地方。爷爷还说,如果我们在山洞镇觉得很痛苦,那是因为影子之城里的影子正在痛苦不堪。而丢了影子的人,肯定活不长,所以我必须赶快找回自己的影子,让它高兴起来,这样我才能恢复正常。爷爷忧虑重重又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扑哧,你上路吧!”

这样独自上路的冒险,是每个男孩都很期待的。况且我很想问问自己的影子,为什么遗弃我,已经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从前的快乐和无忧无虑都到哪去了?

启程那天,我挂上爸爸的大牙弯刀,穿着妈妈做的皮夹克,脚上包起厚厚的野牛皮,后面背着半截掏空的树干做成的登山包,头上戴着半个浆果壳做成的遮阳帽,颇有些英姿飒爽。临行前,爷爷扶着我的肩膀说:“扑哧,你是我们家的男人,你不会给家族丢脸的,爷爷相信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我们等着你!”爷爷用毛茸茸的手握着我毛茸茸的手,那是两个互相信任的男人之间的握手。然后我挥别家人。

这一路上可真是艰辛呀,我不想多做炫耀,就简单略过吧,终于有一天,我爬上一座山顶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美丽的村庄静静地卧在山谷中央。这里到处都洒满了阳光,花、树比我们山洞镇的要鲜艳翠绿一千倍,河流、瀑布比我们山洞镇的要清澈晶莹一千倍。村庄里有很多人的影子走来走去,它们都是灰色或黑色的,连野兽、飞鸟的影子也是灰色或

黑色的,啊,影子之城到了!我突然发现有一个影子和啊呜大叔很像的,这个影子正在那里磨一根鱼骨的影子,它的动作跟大叔一样,一边工作,一边使劲擦鼻子。再仔细看,我又发现很多熟悉的身影。原来,影子之城和我们山洞镇是一一对应的,我们那里有什么,这里也一定有什么。于是,我轻车熟路地找到我家的山洞,走进去一看,只见妈妈的影子正一边梳着披肩发,一边唉声叹气,家务活也没干,兽皮被子胡乱地摊在岩石床上。我走过去想抱抱它,可是我的手什么也没有碰到。我愣了,我想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我这才记起,爷爷说过,在影子之城,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才能看见我、听见我,跟我说话。我冲妈妈的影子挥挥手,走出山洞,寻找我自己的影子。很快我就发现了它,它正垂头丧气地躲在灌木丛中,有气无力地坐着呢,认出对方的刹那我们都有些激动,又都尽量克制着不要显得地于婆婆妈妈。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我问影子。它回答:“那是因为你不高兴呀!”“什么?因为我不高兴?”我不解。“是的,在山洞镇你是什么样,在影子之城我就是什么样。即使我想像别的影子一样高高兴兴地去玩、去吃、去练习武功,我的身体也没有力气呀!”影子似乎有点抱怨。“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不高兴,我才高兴不起来的吗?”我想着爷爷说的话。“你搞反了,我是你的影子,有了你,我才存在的。不是我左右你,而是你在左右我我。”“啊?”我很震惊,没想到根源在我这里。我在“左右”别人?我想起来,从前我一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就跟着我笑,这段时间如果我不吃饭,他们就都不吃饭,还愁眉紧锁。对他们来讲,我是“左右”他们的人呀!

“可是对不起。我真的高兴不起来。”我万分歉疚地对影子说。“告诉我你的心事,我们一起来解决。”影子诚恳地说。我垂下头:“嘟嘟走了,我想念嘟嘟。”“嘟嘟也想念你呀。他离开你,不代表你们分开了,更不代表你已经失去他。”“可是我不见他,我只想他和我在一起。”“有些人,不需要看见。当想着他的时候,他也一定在想着你。”“我怎么感觉不到?”我吸了吸要掉下来的大鼻涕。“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学会在心里跟他说话。”“我该怎么做?”“闭上眼睛,想像他的样子。”影子的声音非常轻柔,“想像他曾经跟你说过的话,想像你们在一起的情景。”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按照影子说的去做,慢慢地,嘟嘟的样子浮现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他顶着一头好像更加卷曲的头发,正站在一个山洞前练习刺杀技呢,那里应该是他的家吧。我甚至还听到他的声音,他正兴高采烈地对他妹妹说:“等我练成功了,就回山洞镇找扑哧挑战,嘿嘿,那小子一定比不过我。然后我和他一块去打猎,我们两个会成为新一代野兽克星的!”这个家伙,还是那么爱说大话,什么野兽克星?应该叫“新一代森林枭雄”才对,傻瓜。我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见嘟嘟了,对吗?你学会用心和远方的朋友联络了。”耳边响起影子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心里感觉到久违的暖意。“我的‘嗖在哪?它死了而不是搬家了。”我迫不及待地问。“它变成另外一只独角兽了。”“啊?我还可以看见它?”“当然,你养的下一只独角兽就是‘嗖,它换了个样子,但是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如果你能像从前一样爱它,它也会像从前一样爱你的。”“哦,这可真是太美好了!”我轻松愉快起来。

我又想起另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很笨,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想着自己蹩脚地投掷飞叉的情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要去做别人。”“可是我实在太差劲了。”影子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你看!”他抬手指着远处的两棵树,“它们是两棵同龄的树,一棵天生善于吸收水分,所以它长得又高又壮,而另一棵长得很慢很矮,但是,它会一点点长大,长到成年。虽然它长得比较慢,但是它的木质可能更密实,花纹可能更漂亮。人们选择其他树做武器,却选择这棵树做成美丽的木碗,盛满庆功的果汁和鲜肉敬献给勇士,你说,这棵现在看来又矮又细的树,就不如那颗长得高大的树有价值吗?”说到这里,影子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哽咽了,我知道影子的良苦用心,他在告诉我,我就是那棵小矮树,也有自己的长处。我哭了,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胸前,一段时间来的压抑、委屈、自卑、痛苦,统统随着这眼泪流了出来,“我们可是这片森林和峡谷中惟一具有思想的动物。但“思想”不是用来浪费在专门琢磨让自己痛苦的事情上的,否则我们还不如像祖宗或猴子一样,每天无知无觉傻乎乎地在树上跳来跳去呢。思想是宝贝,你该用它感受快乐和幸福!”影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最近你为什么离开我?”我这才想起来质问这个家伙。“你一直躲在黑暗里面,我们影子是受不了的,我们像花,需要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没有阳光的时候,一堆欢快的篝火也行啊。”影子笑嘻嘻地对我说。“篝火熄灭的时候你就离开了呀。”我不饶它。“我去睡觉了扑哧,你如果一具是‘闪闪的话,太阳一出山我就保证回来。”“闪闪?”我得复着。“对,总是微微笑的人就叫‘闪闪。而总是微笑并不难。只要你想到我需要你,想到阳光温暖照耀全身的感觉。”“我说知道了,这的确不难。”我弯着嘴角说。“走,咱俩一起回山洞镇!”影子神采奕奕地钩上我的肩。

一眨眼我已经站在家门口了,妈妈在山洞里唱“我骑着红犀牛,去采黑浆果”的歌,声音轻快响亮。我忍不住笑起来。影紧紧挨在我的身边,我冲它挥手,它也冲我挥手,我快活地跳起来,它也快活地跳起来。啊哈,快乐原来可以是双份的。

第二天我就开始跟爸爸学习打猎了,刺杀技、投掷技、萦踪技,嗅味技,别的男孩在学习的课程,我一样也不回避。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到底学会了投飞叉,尽管比别人晚了将近两年,尽管我一直不能扔得很远。我还发现了自己的特长,就是心理治疗。忧愁和烦恼的人常常慕名来我的心理诊所,经过我的开导,他们很快摆脱掉坏心情,重新找回勇气和快乐。病人往往会送一些食物给我,其中就有我自己打不到的剑齿虎和猛犸象。命运其实是公平的,不是吗?我找到了合适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再后来,我娶了一个温柔的女人做妻子,就是嘟嘟的妹妹哗啦,她可是卷毛村的村花,这段跨国婚姻让我有了7个漂亮聪明的混血儿,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丈夫和温和的父亲。这一辈子,虽然我始终没有成为像爷爷那样著名的学者,没有成为像爸爸那样神气的勇士,但是我过得健康平安,非常快乐,几乎每一天都是微笑着的,心里始终充满阳光和暖意。我活了整整60岁,是远近闻名的寿星。

还是壮小伙子的那些年,每天早晨起来,我都会爬上镇后面的一座小山俯瞰家乡。天空湛蓝洁净,大地一片生机,有的人家做早餐,炊烟在山洞镇上空袅袅升起。森林深处,很多动物也起床了,包括我们的近亲毛猿和远亲猩猩。可是我实在没办法想像自己的祖先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曾经像它们一样不穿衣服,在树间荡来荡去。我们是人,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了!每当想到这一点,我总会热泪盈眶。“咯啦吱咯啦吱!”我的浑身顿觉暖流通过,这是我的小女儿清脆稚嫩的声音,是她的妈妈让她喊我回家吃早饭了。我猛地挺了挺脊梁,在心里默念:“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现在我可以站得像大树那样笔直,你们为我高兴吗?”

“喔喔喔!”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不远处,我的山洞镇,我的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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