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下的蓝色信

吴吟秋

亲爱的素素：

今天的天气真好，是北方夏天少见的天气，风静而无云。我买了很多的花，有我喜欢的百合和你喜欢的勿忘我，好大的一束，用透明的玻璃纸包好要送给你。你一定喜欢。我知道，你一定会撅起小嘴说，我可不稀罕。你最擅长和我斗嘴。

十二年了，我们一点点改变一点点长大，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你我的脾气，你像勿忘我一样倔强，我像百合一样柔弱。素素，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院子里的小孩叫我“臭美花”，追着我满院子跑。我气得哇哇直哭，又跺脚又撅嘴。你猛地跑出来挡在我面前，用你那高亢的声音说：“你们不许再气她了，谁敢气她我和谁急!”成功地吓退了那些小孩子之后，你回过头来不屑地对我说：“就会哭，真没出息！”我是没出息，可我有心计，我立即拉住了你的手，可怜兮兮地笑了笑，成功地把你给拐来了，一拐就是十二年。

你一定想不到，你只不过是一时善心大发紧紧拉住我瘦瘦的小手，却认认真真地拉了十二年，最后，怎么也放不下了。

明白了吧！我是柔弱是温顺，可我看人很准的！

好像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怕过那些流着鼻涕的坏小子，总是穿着小白裤子高傲地走来走去，反正有你呢，我谁也不怕！你发起火了像一只小狮子，漂亮的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小嘴一抿很是怕人。所以大家都说我文静美丽，你淘气厉害。

今天下雨了，花瓶里的百合全开了。我上次送去的花开了吗？香水百合像你妈妈身上的味道。我们老房子小巷里一定摆上了大大小小用来接雨水的盆子。还记得我们原来打水仗?你总是喜欢趁我不备把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满满的一盆，浇得我全身都湿了。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坏，我会用小杯子装满水往你脸上浇，让你看不清我。怎么样，我聪明吧！至于你在巷子里气急败坏地又吵又嚷，说我淋坏了你的眼镜，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会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面对所有的人——谁让你近视的！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素素，你要知道，天下美女都不是好欺负的，特别是我这样的智慧美女！亲爱的素素：

我们要考试了，我又得上了考试综合征——紧张、烦躁、荒乱、害怕。你给我治这个病是最拿手的了，一根棒棒糖一个笑话就会让我开心。你总是仗着自己个子高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同志，心理素质还不行啊！”然后故作老成地摸摸我的头， 装腔作势地学着老班的口气：“这次考试并不难，大家认真答，就会有好成绩的！”我喜欢看你这个时候的样子，像我的大姐姐。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好玩分子”怎么会学得那么好，我的分数从未高过你。亲爱的素素：

又到初三联考的时候了，我们学校里初三的孩子都那么紧张，脸上挂着疲惫走来走去。我们那时候和他们一样啊！你如临大敌一样猛背古文，疯狂地听写英语单词，还要抽出时间来哄多变的我，买各种口味的棒棒糖逗我开心，揽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很优秀，给我分析永无止境的错点和误区，你真是个好姐姐，把我照顾得细致入微，让我在你的手心里感觉不到联考的寒冷。我那时不止一次地想，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请你好好吃一顿肉串，以报答你长年的照顾。

素素，我现在可以挣稿费了，你来吃肉串好不好?亲爱的素素：

昨夜下雪了，院子里一片耀眼的银白色。嘻嘻，还记得你在雪滑倒的事情吗?可不要和我耍赖说你忘了。那天你穿得像一只棕熊，肉乎乎圆滚滚，可爱极了。我们在雪地里比赛跑步，你笨拙地在我前面跑来跑去，突然滑倒在雪地里，像个大肉球滚在雪地里，吞了满满一嘴的雪。我好不容易把你拉起来，你居然不感谢，反而很白痴地对我说：“霜霜，这雪是涩的，一点也不好吃。”气死我了！傻乎乎的素素！

你不在，我只好一个人堆雪人，这个雪人很小，戴着我的毛线帽和你的长围巾憨憨地笑，和我们从前堆的一样可爱。亲爱的素素：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学校。我很为争气地哭了，我们不能再一同上学了，不能再一起吵嘴打闹了，不能仗着你的强悍我的伶俐“胡作非为”了。你这个家伙跑到了重点中学住校去了，不管我这个小傻丫头了。那天你也哭了，是我十二年第一次看见你哭，眼泪一滴滴轻轻滚落，你向我保证一定不会忘了我，每周六在校门口等我放学。你给我擦去眼泪，轻轻嘱咐我要开开心心地学习。我忍住了眼泪，却没忍住伤感。

轻轻柔柔的百合花离开了坚强执著的勿忘我，素素你说，她会开心吗？亲爱的素素：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我要和爸爸妈妈到另一个城市里去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飘雨的周六，我打着伞等你，等你骑着蓝色的跑车向我飞驰而来又猛地停在我面前。雨越下越大，校门里再也没有人出来了。别人都说你不会来了，可我一直坚持等了下去。我知道我的素素永远不会毁约。我等到收发室的老爷爷把校门关上，等到狭长的巷口再也没有一个人，等到雨水落到地上笼起了一层白雾，让我看不清面前的路，等到妈妈打着伞来找我，说你不会来了，也许永远不会。

说了多少次你都不会改，在雨里把车骑得飞快，结果，和一辆开得飞快的轿车撞在一起……

我再看到你，我的素素，你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自由。大夫说你可能再也不能醒来，像一株植物一样安静睡去。我觉得他说错了，你本来就是一株植物，是倔强的蓝色勿忘我，花朵虽小却会永远开下去，永远开不败。

从那天起我每周六都来看你，陪你走过了我们共同的十七岁。我每次都会买一大束百合和勿忘我，放在你的病床前，你只要醒来就会看见美丽的花朵。我有了心事就会给你写信，用蓝色的信纸和信封，把它们放在百合花下。素素，只要你醒来，你就会看到这九封信。你最喜欢九这个数字对吗?你告诉过我，它代表着天长地久。

放心吧，我亲爱的素素，不管我在哪里，不管你是醒着还是睡着，我们和我们曾经的美好都会像你最喜欢的勿忘我一样，天长地久，永远开不败。

我相信，你一定会醒来的，一边读信一边笑我酸溜溜，一边插花一边和我斗嘴。对吗?

对，一定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