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妻子抗癌

马克·斯尔维

第一次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承认自己有一刻就要崩溃｡那是2001年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中午时分,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一端响起妻子玛莎熟悉的声音,夹带着不安与惶恐,她告诉我,乳房X光片结果已经出来,医生怀疑她患了癌症｡

如果为当时的回答打分,我想我得到的应该是负数｡“呃……”我愣了几秒挤出一句,“听起来不太妙｡”接下来几分钟,我们谈的都是问题的处理,我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玛莎的情绪,我们商定在确诊前对两个年幼的女儿保密｡最后,我说:“我会随时在家｡”

当时的我在思考什么?我很确定,我思考的问题一定也正困扰着玛莎｡

把威胁推到一旁,是人预感到潜在危机后的自然反应,然而,我很懊恼｡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癌症患者的丈夫,我开始为自己的过失做弥补｡我发现,其实,这时一个男人能为妻子做的事情很多｡

倾听她的烦恼

医生告诉我,不必操之过急也无需安慰妻子一切都很好｡他说,喜欢提供各种解决问题的方案是男人的天性,但现在我应该做的只是静静地守着,倾听妻子的烦恼,对她说:“亲爱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鼓励妻子表达,分担她的痛苦,避免让忧愁郁积在心有利于她的健康｡

起初,我认为自己的职责是替玛莎找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和确保万无一失的疗法;现在,我才明白,我该充当的不是这样的角色｡玛莎有权选择她信任的医生和治疗,这样对医患双方都有好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袖手旁观,我代替玛莎和医疗保险保健组织交涉,随时充当玛莎的“倾诉”港｡我记得医生的话,他说,假如病人的情绪能得到释放和回应,即使她不采纳伴侣的建议,问题也会容易解决得多｡

用鲜花唤起她的记忆

玛莎是老师,经常待在学校,家里的电话一般由我来接｡9月的一个星期二,医生来电,玛莎活组织检查的结果已经证实肿块是癌症,并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我不知该如何告诉玛莎｡

听从一位异性朋友的建议,那天,我捧回了一束怒放的红罂粟,这是玛莎最喜爱的花｡尽管玛莎很不喜欢这个坏消息,但美丽的花束看来的确让她的心情明朗不少｡后来,这位朋友解开了我的疑惑:一束妖娆的红罂粟,能唤起相恋时光的美好回忆,当空气中氤氲着温情时,癌症就不再那么可怕｡它是一个坚定的承诺,爱,不会消失｡

紧握她的手

我成了玛莎的代理人｡

每次看医生,我都会提前帮玛莎想好一大堆该问的问题,诊断快结束时,我又会提醒她哪些还没有问｡如果,我无法成为问题处理专家,至少,我能充当玛莎的提醒者｡记住医生的嘱咐也很重要｡40%-80%的医疗建议我们过耳即忘,玛莎情绪不佳,记性更差｡陪玛莎就诊,我会随身携带小本子,记下要点｡

一夜,玛莎出现意外,临时要做CT,我们在医院里待了5个多小时｡归家时,已是午夜时分,我握紧玛莎的手,说,亲爱的,以后,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我知道,即使只是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也已足够｡

为她买一顶假发

起初医生建议玛莎的乳房需要切除,为此,玛莎陷入苦闷和极度的忧郁,她开始退缩｡我告诉玛莎,我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乳房,玛莎第一次冲我发火了｡

我感觉糟透了,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医生告诉我,我必须明白爱并不能马上抚平所有的心灵创伤｡

最后,玛莎保全了乳房,却在化疗中失去了柔软的短发｡我想安慰她头发会再长,但随即认识到,对一个女人而言,失去头发未必比失去乳房更幸运,体型的变化犹可用宽松的衣服掩饰;而一个没有头发的女人,则只意味着身体不健康｡

我带玛莎去假发店,店员递给她一顶时兴的假发｡在一个忙乱的假发店里安静的角落,陪着患病的妻子,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你们可以相拥而泣,为她丢失的头发痛悼,担忧你们的未来;也可以静静地握着对方的手,轻轻地说我爱你;当然,你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开始假发店里的“探险”｡现在,玛莎像个好奇的小孩一般开始尝试各种怪诞的发型,一会扮做多莉•帕顿､艾维拉,一会又扮做黑暗女神;一会像个严肃呆板的女舍监,一会又像拉斯维加斯的黑杰克庄家｡最后,玛莎挑了一顶普通的褐色短发,那是她通常的发型,让她看起来就像……平常的玛莎｡

开始“平常”的新生活

五月,玛莎的治疗结束了｡六月末,我们外出旅游,我们在佛蒙特小镇度过了慵懒的一天,太阳下山时,我转过身面对玛莎,说,今天,我们没有谈起癌症｡看着彼此,我们都很吃惊,因为,自从十个月前得知玛莎的病情后,我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间断过这个话题｡

我们已经步入了“平常”的新生活｡在这新生活里,浪漫的情人节礼物不是棒棒糖,而是萌芽的花茎甘蓝,于我,它是抗癌的良药;在这新生活里,我们为T恤､帽子和笔绑上粉红的缎带｡我们试图不忧愁,然而我们并不能完全成功｡知情的人问:“肿瘤已经切除,你的妻子已经康复了,是吗?”我总是这样回答:“医生没有确定的答案,不过我能告诉你,玛莎现在感觉很好｡”

我们重新拾起了许多老习惯｡像过去一样努力地工作,像过去一样不停地做家务,像过去一样尽心抚育我们两个可爱的女儿｡但日子显然有了不同,我的确已经有所不同｡我希望玛莎知道,尽管她的病情让我忧心忡忡,但她可以满怀信赖地让我陪在她身边——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并不是在朗诵一句华美空洞的台词｡

一夜,出门倒垃圾,我驻足昂望夜空,月明星稀,那段不同寻常的日子又闪现在我脑海,被癌症掌控的生活､漫长而孤独的黑夜……然后我回到现实,把手中的废物塞进垃圾桶｡我转身凝望着妻子,心想,生活真的很美好｡

(李丹霞 译自美国《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