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锡金金轮法王

沈旭晖

各国王室每有盛事,下台王族都集体碰头,以绅士贵妇的打扮抢夺最后镁光｡希腊废王康斯坦丁二世依然是英国王储查尔斯的密友,高龄87的阿富汗废王查希尔也成功打入美国权贵圈,在后塔利班时代奇迹回国担任精神领袖｡惟独一个来自南亚的过气法王斯人独憔悴,连他的国家也被世人遗忘｡

印度北部喜玛拉雅山现在有两个独立王国:尼泊尔和不丹,其实在1975年前还有第三个:锡金(Sikkim),中学教科书提及某某征西时的古国“哲孟雄”,就是锡金｡“法王”译自Chogyal,原意就是国王,不过因为锡金是一个近乎政教合一的国度,以金轮为国旗的锡金之王也就带有宗教色彩,地位比《神雕侠侣》里的金轮法王更崇高｡

锡金国土面积很小,相当于7个香港,人口不足香港的1/10,从来缺乏自卫能力,土地先后被尼泊尔､英国和印度蚕食｡不过,锡金的战略位置相当重要,小国在列强的平衡政治的影响下,苟延残喘存活下来｡英国占领印度后,顺道在1890年把锡金列为保护国｡印度独立后依葫芦画瓢,在1950年签订条约“保护”锡金的军事外交活动｡中国外交家杨公素访问锡金后,曾有下列生动记录:“锡金老王虽然坐在主人位上,除举杯问好外,几乎不说什么话,连欢迎词也是印度方面写的｡”

锡金现代化两招险棋

如此时代背景令锡金老王的王储柏尔顿(Palden Thon-dup Namgyal)具有浓厚的忧患意识｡柏尔顿在1965年继位前,决心以锡金现代化和“去印度化”为人生目标｡虽然柏尔顿和他的子民一样,没有多少现代知识,但是作为一名政治家,他头脑中还是有一定现代政治的天分,本来应该获得更好的结局｡

他的自强第一招是利用“法王”这一宗教身份出席国际活动,扩大锡金在印度“保护”以外的生存空间｡法王即位前后,曾亲临印度､柬埔寨､日本等国“弘扬教义”,配合当时国际社会浓厚的东方主义兴趣,算得上是有市场触觉｡

1963年,柏尔顿迎娶一名22岁的美国少女为王妃,作为抗印另一招｡这在封闭的南亚绝对是走在时代尖端｡王妃名为霍普•库克(Hope Cooke),来自美国上流家庭｡这位王妃在大学里主修东方研究,原来只是和当今学生一样,以考察研究为名到锡金附近的印度大吉岭吃喝玩乐,想不到在领事馆邂逅元配离世的王储,两人一拍即合｡当年的《时代》杂志曾经长篇报道这个童话婚礼,细致描述东方大典和美国传统的调和,好比当年好莱坞明星格蕾丝•凯丽下嫁摩纳哥亲王,是为锡金与国际接轨的一幕｡

民族合并的先进模式

这场国际婚礼却加速了锡金的亡国之路｡印度鹰派总理甘地夫人深信库克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任务就是唆使锡金脱离印度阵营,因为印度当时被视为是亲苏｡1968年,锡金出现反印示威,被认为是锡金､美国联手的杰作｡印度自此定下长远计划吞并锡金｡

印度也能够像美国一样搞“民主外交”｡柏尔顿治下的锡金有局部民主选举,但是为了让国内的少数派不丹裔和多数派尼泊尔裔人“保持平衡”,也为了“客观反映”国内经济现实,选举一直采纳一个奇怪的比例制:不丹人1票抵消尼泊尔人6票｡为此,印度政府向尼泊尔裔政党提供经济支援,吩咐亲印的锡金大党整合,联合向法王施压“民主化”｡为了让锡金的民主选举合乎印度利益,印度大举鼓励向锡金移民,希望以民粹民主“消化”锡金｡

柏尔顿明白势头不妙,惟有诉诸“外国势力”,以示唇亡齿寒｡不过甘地夫人也是外交老手,抢先在1971年赞助不丹加入联合国,作为印度不会合并邻国的保证｡

童话的破灭

锡金自然没有加入联合国的福分｡不久,按近年美国七色革命同类剧本,锡金出现选举争议,出现动乱,出现政党邀请印度介入,出现印度军队平乱｡1975年,印度在锡金举行公投,结果出现惊人的97.5%赞成票,支持把锡金变成印度第22个邦｡

废王此后寓居纽约外家,美国女郎失去“东方研究”的猎物,迅速与糟老头子分居｡1977年,习惯全国只有3条大街的柏尔顿的长子在复杂的现代公路车毁人亡｡废王本人也在1982年死于癌症,至死还认为自己是被国内外的尼泊尔人联合出卖｡同年法王次子宣布“即位”,全球媒体不屑一顾｡

(摘自香港《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