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艾美

简·邦德

小女孩受恶疾侵袭,几乎成为废人,但后来奇迹发生了｡

让我描述一下我的女儿艾美｡她9岁､活泼愉快,有一头玉米色秀发,脸颊像软糖,嘴巴有时正正经经,有时却调皮地噘起｡她常故意把两眼翻白扮鬼脸或表示不耐烦,但更常的是目光严肃而专注｡她有时会像小狗那样动作笨拙,可是大多数时候灵活敏捷｡她聪明得令人惊叹,说话时声音轻柔､清晰,像个小淑女｡

至少在1999年4月前我女儿是这样的｡但后来,英国诺丁汉市皇后医疗中心的医生发现她脑部长了个肿瘤｡我们听到诊断时,简直无法相信这种事竟然会发生,那一刻我只觉得像坠落万丈深渊｡为了让你体会我们多么痛苦,我要再形容一下我女儿｡

不能与她沟通

6月间,艾美接受神经外科手术切除肿瘤已经6个星期,然而健康情况始终没有真正好转｡更糟的是她开刀后不久便感染肺炎,又脑部肿大｡她第二次开刀清除了脑部的积水,可是脑子已受损害,无法补救｡

她睡着时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四肢同样光滑,睫毛同样乌黑,脸颊同样粉红｡头上虽因开刀留下伤疤,让人看得心痛,但用头发可以遮住｡

早上她发出呜咽声,这是她能发出的惟一声音｡我们就凭此声音知道她还活着,只是她的面庞､大脑和身体都已僵硬｡

她有知觉时口水会不断流淌,积在面颊上,然后溢到枕头上｡她无法吞咽,一旦有口水反流回喉咙,就会呛得剧烈咳嗽｡

她有一条腿能动,但只是偶尔无意义地抽动一下;双臂大部分时间有如木头,只有右臂有时会抖抖颤颤地抬到鼻子旁边,接着又落回床上,那手臂的动作如同机器人,僵硬､缺乏意义､并非受意志所控制｡

我们不断对她说话,把花放在她鼻子下让她闻花香;她的哥哥和姐姐也常在她身旁玩耍｡

物理治疗师每天来两次,给她的双腿绑上夹板,扶着她让她站起来｡她的脸会似乎闪现一丝惊讶神色,但转眼间便又全无表情｡就好比往井里投石头,却由于井太深,你无法听到石头落水的声音,只能偶尔听到一响回声:一丝隐约的浅笑､一个依稀流露往日专注态度的眼神｡

我和她父亲克里斯都深感悲痛｡我们悲痛,是因为我们虽然没有失去女儿,却不能与她沟通｡

做了第一件有意识的事

其后10个星期,艾美接受放射线疗法,以消灭脑中可能残留的癌细胞｡她被折磨得疲惫又虚弱,头发掉光了,小脸给手术用的面罩弄得又青又肿｡有时她发出低沉的呻吟,这代表有了进展,我听到后会感到高兴,但随即又暗责自己竟“幸灾乐祸”｡

不时有希望在我们夫妇俩面前出现｡艾美两眼的视线原本不能集中,现在渐渐可以了｡我丈夫给她看一张纸,上面写着“BUM”(懒人)｡她侧着头,明显地咧嘴笑了笑,一大串口水流了出来｡太好了,她似乎能认字了｡

玩具熊从她大腿上掉了下来,她挪动手臂,像是想把玩具熊攫住｡我们非常兴奋,那动作虽然只是反射反应,却仍代表她的病情有了进步｡不久,她开始对任何威胁都本能地有反应,所有曾给她更换喂食用鼻胃管的护士都挨过她的打,要抽签决定再由谁来换｡

艾美所做的第一件有意识的事,简单得几乎让人认为不值得庆贺｡一天,物理治疗师跟艾美玩“纸板配对游戏”——把游戏卡放到她手里,然后推她的手臂到与卡配对的位置｡

收拾游戏卡的时候,物理治疗师假装不耐烦地说:“来吧,请帮帮忙｡”她放开艾美的手｡那只拿着游戏卡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两秒钟,接着竟慢慢向前移动,把卡放到了游戏盒里!

她接受最后几次放射线疗法时,表现令人欣慰,她已能自己带上面罩,掌握自己的命运｡

有人给艾美送来一个小小的说话机,可以打字表达心意｡她打出的信息简单直接,拼写正确,全无自怜自怨意味｡

艾美住院大约4个月后出院回家了｡我们每天早上把她带到我们的大床上,全家人一起玩搏斗游戏｡艾美咯咯地笑着,一只手臂疯狂地向哥哥姐姐挥舞｡

婴孩重新成长为女孩

其后一年,奇迹渐渐出现｡在我们看来,艾美就好像重新从婴孩成长为女孩｡

她回家后几个星期,渐渐变得很不开心｡她因为脸孔僵硬,哭不出来,只能无泪地抽泣,呜咽声越来越响｡最后,她在说话机上打出:“我再也不要这样｡”

她已冲破障碍,内心的悲伤似乎激发了某种力量｡几天后,她开始说话,起先只是单字,然后成句｡接着她重新学习咀嚼软的食物,吃婴儿食品｡

她原需由别人扶持走路,渐渐进步到可以自己扶着助步架慢慢往前移｡最后,她能在花园里蹒跚走动了｡

一天,艾美问我,她曾住医院多久｡我告诉了她｡她随即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她父亲面前,以缓慢､单调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要求给她补发4个月的零用钱｡

她进步神速,让我想到了电影的快动作镜头｡

又是4月,一年过去了｡我望着下面的花园,望着我女儿｡她10岁了,活泼愉快｡她爬进铁丝网栏,和她新养的天竺鼠玩追逐游戏,追得那天竺鼠窜来窜去,最后抓住了它,掬在手里,放在胸前,哈哈大笑｡

她看起来不一样了｡现在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很短,脑后勺有一大片地方光秃秃｡她走路左摇右摆,动作很大,像个醉汉;说话则很缓慢,声音总是拖长｡不过她依然是个小淑女｡明天她会和同学在学校游艺会中唱歌｡

我们的哑女儿,又能唱歌了｡

编辑:李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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