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奇与文化矛盾
2006-03-23孟繁华
孟繁华
关于现代中国的战争小说,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抗日战争远不如解放战争。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三红一创,保山青林”,起码有四部是写解放战争的,而且都可以称为“史诗”性的作品。但写抗日战争的如《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等,虽然有鲜明的传奇特色,但其影响和地位远不如反映解放战争的作品。问题到此好像还没有结束,改革开放以后,电影界还拍摄过反映解放战争的全景式巨片《大决战》,但抗日战争作为一个重要的创作资源和题材,并没有在文艺领域得到持续的开掘。虽然有《鬼子来了》、《紫日》等电影的拍摄,但因存有争议在观众那里影响不大,抗战题材的文艺还是处于悬置状态。因此,这个问题值得进一步注意和研究。
在抗日战争和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时候,年轻的张者出版了抗战题材的长篇小说《零炮楼》。小说并没有在正面战场展开,没有常见的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血腥场景,也没有或少有日本侵略者被魔鬼化的狰狞面孔。它围绕着“零炮楼”的修建和漫长的抗日战争,更多呈现的是两种文化的斗争和中原的民间传奇,中原人民与日本侵略者的民族矛盾和民间内部的矛盾争斗,交替往复。从某种意义上说,支撑小说的骨干情节还是民间内部的民族性格的争斗。这种情况的出现,我们不能理解为是张者对抗战生活的缺失而有意回避,而恰恰是张者对抗战时期复杂、矛盾生活的独特理解。作为非常时期的战争,不仅引发了民族矛盾,使救亡成为民族的普遍共识,同时,突发事件也可以改变民族内部的关系和结构。日本人意外地要在贾寨或张寨修炮楼,贾、张两寨人都不愿意修炮楼是真的,但都不愿意修到自己的寨上也是真的。面对一个炮楼先是民族矛盾,接着就是民间内部矛盾。而贾二爷将炮楼地点选在“死穴”上,同样是两个民族、两种文化的对抗。中原的神秘文化表达的是一种情感愿望,它被后来的历史证实并不意味着它是先知般的“箴言”,也不意味着是这种文化的胜利,但作为一种文化信念对民间来说,却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它的神秘色彩和传奇性质,不仅使小说充满了趣味和可读性,而且也显示了年轻的张者对民族战争和民族文化关系思考所能达到的深刻程度。
战争是对人性最严峻的叩问。我们在西方许多关于战争题材的作品中,明显感受到的是因战争而引发的人性的问题,它们对人性和灵魂的追问至今没有成为过去。《零炮楼》在这一点上所做的努力应该是一个重要的突破。侵略者的丧失人性我们在许多作品中都耳熟能详,但民族或家族内部的人性问题在《零炮楼》中的揭示同样令人触目惊心。“大娘”玉仙被送给了龟田做夫人,只因为她不是贾家的人,丈夫在外她就成了“外姓人”;为救全村人玉仙无奈前往,但当龟田被消灭后,贾家人又不兑现有过的承诺;杨翠花为救全村人性命分了墙壁中的麦子,却被自己的小叔活埋了。女性在传统文化中的低下地位,在战争时期尤为突出地表现出来。她们不仅是民族战争的牺牲品,同时也是自己民族文化的牺牲品。
因此,《零炮楼》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是一部反映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反映了民间社会在抗日战争时期的生存、精神状态,同时也在于它对非常时期民族文化的复杂和存在问题的检讨和反省的态度,可能比歌颂胜利还要有意义得多,深刻得多。它使这一题材的小说向更深刻的方向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战争对人和人性的毁灭,尤其是需要我们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