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讲伯父的故事

周全引　李继文

往事如烟。小时候常听奶奶讲二位伯父抗日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是拨浪鼓、货郎担、印刷机三件遗物。时光虽已逝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每当我回忆那段历史时，首先使我思绪万千的仍然是那三件遗物。它在不断地唤起我对那孔神秘豆腐窑的追忆和探究。

1937年抗战爆发后，我的伯父周仙德、周仙赢弃学从戎，走向革命道路。同年7月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担任山西地方党组织和地方抗日武装的重要领导职务。二位伯父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多次袭击日军及地方匪帮，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河东条西一带，一提起周家两兄弟，敌人便闻风丧胆。由于叛徒出卖，两位伯父于1942年在日本屠刀下英勇就义，时年仅25岁和23岁。

自我记事起，奶奶和村里人总说我长得很像二伯父，二伯父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我这样既不高大也不英俊怎么会像二伯父呢?恐怕正是因为长相的原因，我小时候总是得到奶奶的偏爱，村里年龄大的人见到我也总要提到二伯父的事情，所以我听到关于两位伯父的事情总要比别人多一些。有时我和奶奶在一起时，她总是凝神看着我，深情地满含热泪，怕是她又想起她那两个最疼爱的儿子吧。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奶奶总肯把两位伯父的一些遗物偷偷地送给我，尽管我叔伯兄弟姐妹十几人。我记得我小时候用过的算盘的底板上就有刀刻的“周仙赢”三字，石砚的背后有“周仙德”字样。在奶奶住房的木楼上有许多书籍和字画，这些东西她只许我看但从不送给我，这些藏品恐怕是她对儿子唯一的思念吧!我记得她曾拿出一本用麻纸订成的本子，上面写着很多工整的小楷字，她老人家总是说，二位伯父学习成绩好，字写得漂亮。由于年幼，我弄不清本子里的内容，但有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山河破碎，大地在流血，母亲在流泪，儿子怎能袖手旁观……”当时我只是小学生，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总在想山河怎么会破碎，大地怎么会流血?现在想来，山河破碎、大地流血是指日军践踏下的中华民族，母亲流泪肯定是指可爱的祖国。从这里可以看出二位伯父不愧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子，在民族危难时刻能胸怀报国之心。这些文字材料，我不知道是伯父的作文还是日记，也可能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草稿，说不定还是珍贵的革命文史资料。可惜奶奶住的房子后来成了生产队的饲养室，这些东西也就丢失了。

1939年“十二月事变”后，河东条西党组织联络中心转移到我们家里。在我家西头沟边有我家的一孔豆腐窑，从我记事起，每逢年节都要在这里做豆腐。窑的左边有间暗道通地下室，里面藏有党的机密文件和油印机，窑后有通向大沟之暗道。这个不起眼的窑洞就是当时地下党组织的秘密工作站，党的许多秘密工作都要在这里进行，一些党的重要会议都在这里召开，大量秘密文件和救亡刊物都在这里起草印刷。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的一天，县上来人到我家宅院后一棵大皂角树内(大树有两抱粗，树心是空的)取走一架印刷机和部分发霉变质的文件资料，这些重要的史料现保存在县博物馆内。

听父亲说，当年有许多身份不明的人住在我家窑洞里，为了掩人耳目只得说是我家的长工或短工，每天扮作做豆腐卖豆腐的。后来才听说，这些人中，有河东地委组织部长阎家德、胡永康，永济县委书记姚伯功、高一清以及联合县委书记白锋、郭久长等等。当时我父亲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职务，但为他们送饭的任务一直由父亲承担。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门房楼上有一副货郎担和拨浪鼓，我经常上楼拿拨浪鼓玩，可奶奶总不让我动这些东西。听母亲说有个货郎定期在我家门前摇着拨浪鼓叫卖，这时二伯父、三伯父总要拿一卷“废纸”一类的东西让母亲或婶婶们出去到货郎那里换些染料或其它东西。看来这不是真正的货郎，而是党的秘密联络员，这些机密印刷品也都是二伯父在地下室连夜刻印出来，再通过家里女人的手被货郎带走，发往河东各县区。二伯父被捕后，这个秘密工作站被破坏，也许那个货郎也在被捕之列，所以那副货郎担永远地留在我家了。

二位伯父的公开身份是教师，他们在学校密切团结进步青年，积极发展地下党员，为我党培训抗日救国人才，先后为抗日前线和地方党组织输送骨干青年300余人。二伯父是在观后学校被捕的，据说他的枪法很好，而且有随身武器，如果通过有效抵抗他是完全可以逃离的，可他为掩护师生安全转移，自己只身陷入重围而被敌人抓捕。

三伯父是在同一天被捕的。据我家隔壁邻居周文有说，他亲眼看见伯父被捕的全过程。由于叛徒出卖，日军可能掌握了我家这个地下党秘密据点。1942年农历九月初三，日军一支小分队突然包围了韩王村，进村后捉住村民周文有，让他带路寻找周仙赢和豆腐窑，他说他不认识周仙赢，敌人不信，就领着他直往村西走。快到豆腐窑时，三伯父正好从豆腐窑出来，他见日军正向窑院逼近，要向窑内报信已来不及，他只得心生一计把敌人引开。他从容、主动地迎向敌人，日军小队长问他认不认识周仙赢，他说认识，日军便让他带路寻找豆腐窑，他把敌人引向另一个沟岔。和敌人周旋一阵后，他估计窑内的同志已经转移，便承认自己就是周仙赢。这样就避免了其他同志的被捕，地下党组织也未受多大损失。

据芮城县史料记载，日军将两位伯父押在县城的日本监狱里。在关押的一个月中，他们受尽了各种酷刑。在敌人的屠刀面前，他们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决不向敌人暴露党组织半点秘密。在行刑那天，敌人用刺刀一连捅死几个被捕青年以示威胁，但他俩仍不肯屈服。恼羞成怒的敌人用刺刀在他们身上划出道道血口，他们仍一声不吭，大义凛然，慷慨就义。1942年农历十月初四，日军将伯父周仙德、周仙赢的头颅砍下，投入县城西北柳树井内。

为了牢记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教育下一代不忘抗战历史，芮城县委、县政府在我村为二位伯父树了纪念碑，修建了陵园。他们的不朽英魂正像墓碑上写的那样：“碧血长虹黄河金浪，英魂永振条山雄风”。

(责编东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