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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无声处听惊雷

2006-03-03甘晓燕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2期
关键词:余华暴力现实

自92年以来,作为先锋小说领军人物的余华先后推出了《细雨与呼喊》、《许三观卖血记》、《活着》等中长篇小说,其写作风格令文坛大跌眼镜。各种评论纷至沓来:有人认为这是作为先锋小说的余华从先锋小说中溃退的表现,也有人评论说是余华对自身写作形式及内容的一种超越。

的确,在这些作品中余华一改先前作品中的先锋话语风格,小说里曾经弥漫着的精致的死亡叙述和暴力激情以及淤积于其内的愤怒和绝望荡然无存,他开始从残忍和诅咒里激流勇退,而代之以简单的叙事话语,以完全敞开的姿态,抵达了他要表现的真实。它使过去离开了人物的叙述和想象,重新回到了人物的真实,它超越了现实和幻觉之间模糊不清的边界,开始展示中间状态的单纯和美好。真实而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生存处境的荒诞以及人在此颓败不堪的处境中对苦难的承受能力。《活着》可称作是他转型期中极具有代表性与典型性的一部作品。

作品运用第一人称,以主人公福贵的口吻,从讲述“一个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角度,表现原先难以表述的对人及时代真相的认识:小说从一个民歌作家下乡采风始,写到一老农与老牛的对话,引起作家的好奇而与之攀谈,慢慢地引出了一出人类生老病死的惨烈悲剧!作家极其冷峻、真实地写出了人在边缘状态“活着”的生存状况。作品唤起了人们朴素、深厚、本真的现实感受和审美愉悦。这样的感受不仅存在于从事文学研究与批评的专业读者身上,而且更多地潜藏于普通读者身上,他要在《活着》中“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

但是在这种种表现的背后,我们不难看出一贯留存于他的作品中的冷漠叙事态度,正是作家在其先锋小说中一贯运用的这种手法和态度融合到《活着》这部作品中,将冷静的、令人颤栗的叙述与生动的故事形式结合,将这一主题抽象到人的生存意义的高度,并尽力渲染了死生无常的悲剧意识,让读者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震撼。下面,笔者试着以《活着》为例,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分析余华特有的这种冷漠叙事态度。

一、初始的人生经验给作家以潜在的创作来源

在大多数作家的写作过程中,其作品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作家所经历的生活及作家自身的影子,往往是作家自身人格魅力的体现,正所谓文如其人。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的确立不管时间多么长久,都同儿童阶段所经历过的各种生活因素有着某种确定的联系”。而我国当代著名学者童庆炳对作家的童年经历对创作的影响分析得更为深刻,他认为:“童年经验作为先在意向结构对创作产生多方面的影响。一般地说,作家面对生活时的感知方式、情感态度、想象能力、审美倾向和艺术追求等,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制于他的先在意向结构。对作家而言,所谓先在意向结构,就是他创作前的意向性准备,也可理解为他写作的心理定势。根据心理学的研究,人的先在意向结构从童年时期就开始建立。整个童年的经验是其先在意向结构的奠基物。就作家而言,他的童年的种种遭遇,他自己无法选择的出生环境,包括他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其后他的必然和偶然的不幸、痛苦、幸福、欢乐……社会的、时代的、民族的、地域的、自然的条件对他的幼小生命的折射,这一切以整合的方式,在作家的心灵里,形成了最初的却又是最深刻的先在意向结构的核心。”从这一观点出发,我们可以先从余华的生活经历来看:

余华的家庭是一个医生家庭。父亲是一个外科大夫,工作很忙,有时几天见不着面;母亲也在医院上班,经常值夜班,事业型的父母没有给余华带来童年的温暖和关爱,更不用说和同龄的小朋友们玩泥巴、打鸟窝了。留给余华童年的回忆是:父母亲常把他和哥哥关在家里,而哥哥又常常欺负他,余华从小就在医院的生活环境里长大。小学四年级时,他们的家搬到了太平间的对面,每天都要面对鲜血和死亡。这种特殊的环境、特殊的锻炼使他在面对它们时,心情就变得异常平静坦然。他说:“我小时候不怕看到死人,对太平间也没有丝毫恐惧,到了夏天最为炎热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呆在太平间里,那用水泥砌成的床非常凉快。”中学毕业以后,在父亲的安排下,余华做了五年的职业医生,这些经历使得死亡、鲜血在多年以后自然而然地渗透进了他的作品。

余华是伴随着“文革”一起长大的,“文革”中的种种暴力行为(包括身体暴力和语言暴力等)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那个年代是精神食粮缺乏的年代,处于“大字报”的时代,大字报诱发了余华对文学创作的最初兴趣,可是这时候所有的大字报都充满了语言的暴力,说穿了就是进行人身攻击,朋友们一夜间成为仇敌,为了保全自己,甚至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谩骂,互相造谣中伤,大街小巷充斥着血腥残酷的暴力场景,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正是对暴力泛滥的“文革”时代的记忆,使得余华的笔端有意无意地倾泻出波涛汹涌般的暴力,展现出无尽的冷漠?余华是个洞察力极强、对现实极其敏感的作家,在直面人生的当代文艺思潮中将这股冷漠之风推至冷酷无情的境地。他把人性中最阴暗、最丑恶、最残忍的一面暴露了出来,成了描写人性的“冷面杀手”。这在作家很多作品中都可以见到。笔者以为,正是作家这种独特的人生经历使其苦难及悲剧意识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他的精神中去,才使得他在《活着》这部小说中展示苦难时能够无动于衷,超然于物外,极大的悲与苦和极端的平和形成鲜明的对比,只由得人瞠目、叹息。

二、作品成为作家自我潜在意识得以体现的工具

潜意识是人类心理最原始、最基本的因素,深藏于人的心理内层,高度活跃,具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永远为人类精神活动提供无穷无尽的源泉。弗氏认为:“由于太多不能满足的欲望,太多失望的痛苦,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盲目的、黑暗的、无意识的、本能的冲动,这种本能使人永远生活在冲动和压抑之中”。人的这种本能欲望需要发泄与满足,如果人们的欲望在真实生活中受到压抑,那么他就会“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或者说,他用一种新的方法重新安排他那个世界的事物,来使自己得到满足”。表现在作家身上,他们对于现实生活的理解更多地表现在他们的作品中,这便是他们的文学观念。我们已经在上面的分析中看到了余华潜在的意识层面。余华曾说过:“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出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关系。”在余华那里,“现实”一词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探索并坚持以那种紧张关系来接近“真实的现实”,是余华自觉的创作追求。那么,他所理解的“真实的现实”到底是什么呢?很显然,余华所理解并表现的不是人们所认为的表面的生活现实,而是存在于作家内心的对世界的个人理解,而在余华看来,世界是荒诞的、丑恶的、阴险的。他说:“过去的现实虽然充满魅力,可它已经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真正的现实,也就是作家生活中的现实,是令人费解和难以相处的。”有了这种与现实的紧张、敌对关系的前提,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余华作品中人物的关系为什么总是那么紧张,人性总是那么阴暗,字里行间充斥着死亡、宿命的悲惨气息。余华对血腥、苦难的叙述在常人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但又绝非荒诞无稽的幻想。它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凸现和放大了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暴力以及苦难。余华曾这样说过:“暴力因为其形式充满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迷,”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余华对暴力形式的痴迷和对展示苦难的迷恋。他揭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那就是暴力本能。引申开来,作者对暴力的叙述并不单纯指暴力本身,而更多的是指向了人的精神结构和社会历史结构。在余华看来,暴力无处不在,除了那些有形的暴力之外,还有更多无形的暴力深藏在社会历史结构的每一个角落。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力求描写生活真实的作家来说,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在作品中揭示出人性中阴险、残酷的一面呢?

在《活着》中,“我爹”被败家子的“我”活活气死;“我”唯一的儿子有庆在给县长女人生产时输血,因血被抽空而死;妻子家珍得了软骨病在无奈地凄然中死去;女儿凤霞生产时大出血惨死;女婿二喜被水泥压扁暴死:剩下唯一的亲人苦根因饿后贪食,吃得太多,被豆角撑死;一个个年轻力壮的身体,善良美好的心灵,本应幸福活着的生命都被命运之神无情地扼杀了,一切不期然的灾难统统降落到福贵这个有着吉祥名字的老人身上,而到故事结尾唯一留下老牛——一头虽是衰老了仍得无休无止耕田也取名为福贵的老牛与孑然一身的福贵形影相吊缅怀过去。作者在展示苦难时真的是毫不吝啬,每一次短暂的幸福之后总是酝酿着一次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的灾难如此频繁如此无奈如此令人窒息,而作为主人公的富贵在向采风者叙述自己的一生时又是如此地平和甚至带着调侃,仿佛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与之苦难的人生相对照,大悲大苦由此产生。恰似于无声处听惊雷。苍茫大地,芸芸众生,活着就要面对无尽苦难,明知苦海无边,但回头也无岸,出路只有一条,挣扎活着吧!这或许是作者给我们的启示吧!

正是有了太多关于死亡与血腥的感悟与体验,余华用他那一贯冷酷、平静的笔为我们写出了一场人生悲苦大戏,这正是他对世界的感知与认识。

(甘晓燕,山东省威海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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