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望不如跨河而过

吴　心

学生时代曾经在柏杨的小说里看过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他说，绝大多数的女人在婚后都会感到失望，有的女人把失望埋藏在心里，且渐渐看到了希望，有的女人则由失望走向了绝望。

当时我非常不解，为什么会失望呢？经由恋爱而缔结的婚姻，应该充满了幸福才是啊。等到自己结婚以后，我才恍然大悟，因为，在婚姻的最初两年里，我都处于深深的失望和悲哀之中。

我和海宁虽然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双方的第一印象都不错，各方面条件也相当，一来二去的交往中渐渐滋生了依恋和牵挂。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心情也很愉快，只要一想到他，我心里就涌起甜丝丝的感觉，两三天不见心里就发慌。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我，婚姻便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但幸福和甜蜜的感觉是那么短暂，婚后不久，我就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和海宁结婚后，我们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婆婆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家庭妇女，海宁和他的父亲一样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本质上讲，他还不能称之为男人，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责任，更不知如何承担责任。而没有真正地生活在一起，是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

结婚后，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保姆兼佣人。他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衬衣袜子一天一换，而且特别会品头论足，发现衬衣领子没洗干净就会理直气壮地责备我。偏偏我从１６岁就开始一个人独立生活，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对海宁凡事依赖别人十分看不顺眼。可海宁却说：“洗衣服本是一件小事，要是嫌水冷，就开热水，用热水洗嘛。”我心里一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新婚才两个月的妻子竟然连丈夫的这点宠爱都得不到！深深的失望淹没了我。

父母的婚姻模式对海宁的影响是巨大的。公公大人从来不染指家务事，就算是退休后每天闲得无聊，也绝不会帮婆婆洗一棵菜。每当我和海宁因为这些生活琐事发生冲突的时候，我发现海宁竟然和我一样感觉委屈和失望。他显然希望我能像他母亲一样，一辈子照顾一个男人而无怨无悔。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婆婆那样的旧式女人，我需要一个和我一起承担家庭责任、分工合作、互相体贴的丈夫，而不是自己一边倒的无私奉献。

新婚不过三个月，我们的感情就降到了冰点。我觉得他不是我想要的男人，同样，我也不是他希望的那种女人。这种失望还延伸到了床上。正值新婚，我们的性生活却寡淡乏味。他好像没有什么性的激情，有时候一个星期一次，有时候半个月才有一次。我虽然没有什么性经验，但却知道，他不应该对新婚妻子这样冷淡呀。他好像不喜欢特别亲昵的举动，每次过夫妻生活，没有前奏也没有什么后戏，他想要的时候马上就要，前后不过一两分钟。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不高兴我和他挤在同一个被窝里，即使在刚刚做过爱后，他也是马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我理解不了他的这些举动，只能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我不漂亮，身材也不怎么好，这大概就是他对我没有“性”趣的原因吧。很多个夜晚，被冷落的孤寂和痛苦噬啮着我的心，泪湿枕头；而他，却从来不知那些暗夜奔流的泪水。

离婚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却怀孕了。当妈妈的心愿是那么强烈，可是我和海宁的感情已经是风雨飘摇，我举棋不定。海宁却兴奋起来，他马上打电话告诉了我的父母。父母很开心，特别是母亲，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叮嘱我注意这注意那。母亲的兴奋从千里之外那么准确无误地响在我的耳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和海宁一起被婆婆当成了掌心里的宝。准父亲的任务就是每天陪我散步，所有生产需要准备的东西，包括婴儿出生后穿的衣服、用的尿片、吃的奶粉，都是婆婆一手准备。只是，我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婆婆为我们分担这些琐事，我们会不会已经吵得分道扬镳，又或者，海宁在争吵中成熟起来，懂得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怀孕是一个缓冲期。漫长的孕期中，我反复地思考：海宁虽然有许多让我失望的地方，但他曾经让我喜欢的地方并没有变。他依然帅得一塌糊涂，心地善良，喜欢小孩子，上街看到可爱的婴儿用品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虽然婚姻让我感到了失望，但就是为了孩子，我也应该从失望走向希望啊。

女儿出生后，我发觉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开始渴望海宁的抚摸和柔情，而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女性魅力。海宁在乡下上班，每个周末才能回家。可是公婆表现得比我还要兴奋，围着儿子有说不完的话。我哄睡了女儿，耐心等着丈夫进房来。但每次都是我愤愤然地睡了，海宁什么时候进房的都不知道。

亲热一般被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蓄积了一周的激情和思念早已在那种难言的煎熬和等待中化作了怨气。亲热变成了一场对抗赛，他努力地想要攫取快乐，而我从身到心都拒绝给予他这种快乐。当他走后，我又后悔，于是期盼着他的归来。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同样的戏罢了。我想不通，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人，在离开妻子一周后竟然能对妻子无动于衷，能够长时间地陪着父母聊天然后在妻子身边悄无声息地睡下。失望和悲哀的情绪再次笼罩了我。又一个周末，已经超过午夜１２点了，他仍然没有进房来。女儿早已熟睡，我想到她这么小却将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想到自己在这场婚姻中的伤心和委屈，泪水禁不住汹涌而出。

他进房来打开灯，看见我泪流满面，呆住了。抛下所有的矜持与自尊，我扑上去撕他的衣服。他开始是一动不动，然后低吼一声，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疯狂地吻我。那是我们婚后第一次热烈的性爱。我在他怀里倾吐了所有的失望和委屈，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为什么如此忽略我的存在和感受？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漂亮或者他根本就不爱我？我的话让他大为震惊，他知道我们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但他根本没想到我竟然如此痛苦。因为他的学历比我低，他害怕频繁的性爱会让我瞧不起他，让我认为他一天无所事事老想着那种事，他渴望亲昵却害怕被羞辱。

我们相拥着，从来没有如此坦诚和亲密过。是的，我在自怨自艾中痛苦了这么久，但我从未向海宁诉说过我的需要，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想要什么，我希望他怎么做。我们就像隔河相望的两个人，为对方迟迟不肯过来俯就而伤心失望。我们都忘了，只要一抬腿便可跨过去，或者冲他喊一声：“快过来吧，我需要你。”幸福其实就是告诉他你的需要。

在婆母的宠爱呵护下，海宁只习惯于接受爱，而不懂得应该如何去爱别人，就像一个孩子。正因为是孩子，可塑性不也强吗？都说好女人是一所学校，而一个好的老师不是应该循循善诱，对学生加以引导和培养吗？

破坏婚姻不如建设婚姻。我开始用一种积极的心态面对海宁，用语言和肢体动作告诉他我的需要。海宁是个好学生，他慢慢地学会了关注我的感受，并且尊重我的感受。当我和海宁搬出去独立生活后，面对家务和幼小的女儿，我告诉海宁我需要他的帮助。是的，我告诉他的不是说家务也是他的分内之事，我说的是我需要他的帮助。女儿还小的时候，喜欢小孩子的他往往选择带女儿，当女儿慢慢长大，他迷上了厨艺，并且乐此不疲。但是他讨厌洗衣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讨厌。既然如此，我也就只有“纵容”他的这个“恶习”了。

转眼，我们结婚８周年了。我和海宁这对怨偶竟然成为情深意笃的恩爱夫妻。回想初婚那段日子，我恍如做梦一般。是的，失望总是在所难免，但忍耐、宽容和沟通会让我们看到希望，并且在婚姻中越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