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影子（外一章）

白　峰

寻找影子，在阴山莽林的深处，在撕裂天空的季风之中。

寻找影子，在烟岚荡起的漠北草原，在风雨琢蚀了几百年的古城废墟前。

为了寻找影子，我似一个失去分量的幽灵，在乌兰察布大草原上四处游荡。草原凶悍的季风把我的影子，一遍遍地梳理，又一次次地拉长。

艾布盖河如马头琴弦上流下的歌，幽咽着淌过草原。一脉细碎之声，响在刀枪箭弩和狼烟滚滚的深处，诉说着那个永远消逝的遥远。

蓦然间，我感觉到我与草原的距离，我与母语的距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近。我感念上苍给了我这一次又一次的寻找，在冥朦的虚幻中，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飘摇淫晦的风雨里，渐渐疏淡，渐渐走远……

怅然间，有野云如棉絮舒卷而来，云的倒影撒落于山问草地，若虚若幻，一抹悲寥立刻占据心头。

云与影子相随，一老俱老。

而我的影子又如坍塌的古城一般，老迈而古拙。

父亲们，划呀！

有阳光的地方就能见到父亲，有海青鸟的地方就能找到父亲。我始终坚信这个诺言。

于是，我走进草原。

草原阳光灿烂，每一缕阳光都干净无比。我重又回到梦境中，回到干净的梦境之中。

在草原上我如同回到前世，我的血液，我的骨骼和泪水，开始慢慢地风化，风化成永远不再风化的沙岩。

绿色的心情开始绽放小五彩的花朵，那是自己放逐自己的心灵牧场。

多么自由的阳光哟，父亲们，划呀!奋力地划呀!在青藏高原，在蒙古高原，父亲们挥舞着双臂；在草原，在祁连山六月飞雪的山崖，在低沉抑或高昂的歌声里，破浪前行。

他们是我的父亲呀，一条条隆起的肌肉就是贺兰、祁连、阴山，紫铜色的脊背肩起千百年的苦难。

寻找父亲，在阳光下；寻找父亲，在沙尘里。

捕捉他们的踪影又是何其艰难，坐骑上纵酒高歌的长者，身影歪斜，一路狂奔绝尘而去。

暮霭里，那脸而苍老如阴山古月，只有乡音还依稀可辨。

我的父亲有一个古怪又好听的名字——格勒格尼玛，可翻译成“明媚的阳光”。

于是，我愈加坚信，有阳光的地方，就能见到父亲；有海青鸟飞过的地方，就能找到父亲。

沿着色格楞河，沿着艾布盖河，沿着额尔古纳河，沿着兴安岭，沿着贺兰山阴山。我寻找。

像父亲们一样，我的身影渐渐走成了奔涌的河流和起伏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