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竟是如此简单
2005-04-29张有德
张有德
集训一结束,我就被分到了可可西里最深处的卓乃湖保护站。
送我去的司机将一些报纸以及几封信件小心地用丝绳扎好放进支架箱后,便带着我向那无人区进发。
虽然动身之前我已得知,卓乃湖保护站是一个“季节性”的保护站,每年5月份藏羚羊产仔迁徙前建立,10月份主力巡山时撤消。主要任务是在藏羚羊迁徙、回迁时实施保护。那里没有电视广播,没有通讯信号,没有……反正是人类现代文明所具有的,在那里,基本上都没有。但只要得空,我还是想向司机打听卓乃湖的一切。可是,任我怎么问,司机总是那几个字:“到了,你就知道了。”果然“到了我就知道了”。
所谓的保护站,其实就是两顶帐篷,一顶用作厨房,一顶用作卧房。仅有一名老兵守在这,他叫贡嘎礼仁。贡嘎礼仁与我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后,便到一边忙着看司机带给他的那一大扎报纸和信件去了。司机呢,拿着把钣手趴下爬起地检查着刚才送我来的那辆吉普车的各零部件。只有我,站在帐篷前,放眼四周,望着这除了戈壁还是戈壁的荒原,“苍凉”二字便发酵般地膨胀起来,渐渐充满了我的整个心空——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将要值守30天。30天中,只有在第15天时,才能看到这辆吉普车再送来一副新面孔。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扭头一看,是贡嘎礼仁。我和司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互望了一眼后,赶紧跑过去。
贡嘎礼仁抬起一双泪花花的眼,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司机。我忙凑过头去。
原来,信是贡嘎礼仁的妻子写来的,她在信上说,贡嘎礼仁的父亲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很想见他一面,但老人知道他在无人区工作,这不可能。因此,他只想能听到贡嘎礼仁说上一句话,也就可以安心地闭上眼去了。
司机看完后,什么也没说,将信递给了我。我二话没说,上前将信默默地放进贡嘎礼仁的手里,哽咽着说:“你随车去五道梁吧……”我知道,只有五道梁保护站,才能有无线电信号。
贡嘎礼仁抹了把泪,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说:“你看,我这……还是算了。你才来,对什么都还不熟悉……”
我却拍了拍腰间的配枪,说:“你放心去吧,我有枪呢。”这时,司机也帮腔说,去吧,给老人打一个电话就回来,耽误不了事的。
见我们如此执意,贡嘎礼仁也就没再多客气。可就在车子临开动的一刹那,他忽又跳了下来,跑回帐篷,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团黄黄的小疙瘩塞进我手里,说:“也许有用。”可我一句“有什么用”没问出,车子已起动走了。
我用手捏了捏,比戈壁稍软一点,闻了闻,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气味。管他呢,既然贡嘎礼仁说有用,那就有用吧。我将它随便地往兜里一揣,拎起脚边的背包,钻进了帐篷。
接下来,我才晓得,在这无人区里,枪,早已降到了无足轻熏的位置——总不能一个人没事就对着天开枪玩吧。
头三天,白天还好过,我可以到戈壁堆中去寻一些我认为有收藏价值的各种形状的石头;难过的是晚上,漫漫长夜,叫人只能靠回忆在家中什么时候该看什么频道的电视节目来打发。可是,到了第四天,连白天,我也变得异常难熬了。石子,对我已没有任何兴趣,那青青黄黄的高原植被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戈壁中间,看了只能叫我感到更加的凄清。
这时候,我才感到,平常人与人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心,是多么值得珍惜。可是,我们往往忽略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为了一点可怜的私心,乃至一点小小的官职升迁,弄得亲人反目,朋友成仇,从而丢弃彼此说话的权利。譬如,此刻,要是能有一个人与我说说话,我觉得,我便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是,没有。退而求其次,没有人,哪怕是我从小说故事中看过无数次的荒原野狼出现,我也非常安慰啊,因为,那毕竟是生命!然而,依然没有。
百无聊赖中,我忽然想起贡嗄礼仁走时塞给我的那个小黄疙瘩。于是,我将它从兜里掏了出来。借着清清的月,我将它迎着光逆着光侧着光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可终究还是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最后,我只能理解为,这是贡嗄礼仁的护身符。
可我这个“理解”刚下心头,不想,一阵我从未听过的叫声蓦地在我身边响起,吓得我“腾”一下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鼠兔。集训时听指导员介绍过,这是草原上鼠类的一种,很乖顺,平常远离人类。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放下心来的我,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前面还在想着如果有生命出现就好了,可等到真的有生命出现在眼前时,却又变得如此地惊慌。鼠兔围着我转了两圈后,便退后一小步,蹲了下去,不再动,只拿着一双绿绿的小眼盯着我手上的小黄疙瘩。
我试着将小黄疙瘩动了动。嘿,没想到,它立即站了起来,并随着我手的移动,竟如一位笨拙的胖女孩跳芭蕾舞般地扭了起来。逗得我这四天来,第一次发出了人类的笑声!于是,情不自禁地,我也立了起来,嘴里念着舞曲的节奏,学着它的样儿,也跳了起来。这在平常看来要笑掉大牙的一人一鼠滑稽表演,此时此刻,却给我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呵呵,幸福原来竟是如此简单,只要有一个生命哪怕它是小小的动物作伴,就能获得。余下的日子,我过得不再那么“空寂”而是“充实”了。等到第七天贡嘎礼仁回来,我已与那只鼠兔不仅成了亲密的战友,而且我还利用那个小黄疙瘩教会了它许多它还不曾玩过的游戏……
见我与鼠兔玩得这么开心,贡嘎礼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一直心焦着走得匆忙,忘了告诉你那小黄疙瘩是什么,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可是,对天发誓,当时我确实不知道那个小黄疙瘩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吗?如果你还不知道,那让我悄悄地告诉你:是团雌鼠兔粪便。
(责编/方红艳题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