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树
2005-04-29成毓真
成毓真
当我写下“灯树”这个有点古怪的题目时,忽然想起一首民歌的歌词:
灯瓜瓜点灯满窑窑明,烧酒盅盅舀米不嫌哥哥穷。
这是一首情歌,是我家乡的老百姓唱出来的,男女老少都唱。从词到曲都很动人。尤其是词,还真有点浪漫色彩,表达了一种坚贞的爱情,表达了一种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只要心中有爱,有一份真诚的爱;只要能在一起生死相伴;只要能过上一个哪怕再穷再苦但很温馨的日子,不管是“灯瓜瓜点灯”,还是“烧酒盅盅舀米”,都能忍受,都不嫌哥哥穷。
我的家乡在著名的黄土高原上。我不知道过去著名的由来是什么,也许是因为那条著名的黄河流经这里,而名扬天下;也许是因为文化人说,这里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所以就成为世人瞩目的地方。现在的著名是和贫穷连在一起,一说起黄土高原,马上想到贫穷,干脆就是贫穷的代名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联合国粮油组织的专家来我的家乡考察,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被这里的恶劣环境震惊了。耸着肩,摇着头,说,这里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可是,这里的人偏偏就生存下来了,祖祖辈辈,生生不息。这首情歌就来自这里,来自这片苦焦的黄土地。我突然觉得,我对这首民歌的理解过于肤浅和褊狭。这仅仅是一首情歌吗?听听这些歌词就会明白,如果他们的日子不是贫穷到揭不开锅的程度,能唱出“灯瓜瓜点灯”和“烧酒盅盅舀米”这样的词吗?这是贫穷的写照。这样的歌词只能产生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如果在富庶之乡能产生这样的歌词吗?
“灯瓜瓜点灯”伴随着我走过十八个年头,这首民歌带着我走过十八个年头。
严格地说,是煤油灯伴随着我走过了十八个年头。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点煤油灯。老人们说,老早以前是点麻油灯,后来有了煤油,是洋货,跟洋胰子差不多同时有的。
我出生在一个严寒的冬夜,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景物也许就是煤油灯的灯光。也许,那时候看到的世界是一片光明。从此,煤油灯伴随着我学会说话、走路,念完小学、中学。一直到当兵,我才正式告别了煤油灯。
那个时候,我们村有许多人家点不起煤油灯。点不起煤油灯只能在黑暗中度过。尤其是漫长的冬夜,寒冷伴随着黑暗,那是一种非常煎熬的日子。
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我们这里仍有许多村庄没有电。一位上级首长到一个村子调研,批评这个村子计划生育搞得不好。支书说,我们村没有电。首长很恼火,说,计划生育跟没有电有什么关系?支书说,没有电,黑灯瞎火的,不做那个事做什么呀?首长哭笑不得。
这个“段子”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个“段子”中传达出一种情绪,一种不满的情绪,一种抗议的情绪。你们上面天天吼叫关心“三农问题”,解决“三农问题”。光听见吼叫,见不到实效。解放都五十年了,仍然是江山依旧,面貌未改。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有点夸大,但黑暗仍然伴随着他们艰难地度日。所以,他们就用中国农民式的幽默、调侃发出对现实的抗议——话有点多余,这篇文章不是写“三农问题”。
我对中国农村的灯没有研究,只知道煤油灯以前是麻油灯。大概麻油灯的历史最漫长,究竟有多少年多少代,我不知道。
在我老家把麻油灯或煤油灯一律叫灯,“点灯”、“打灯”、“把灯端过来”。油灯也不是像电灯一样吊在窑当中,而是由铁制或瓷制的灯盏里装上油,放在一个叫“灯树”的物体上。“灯树”有二尺来高,有木制、瓷制或铁制的。为了稳当,有底座,顶上有一个碗状连体物,用来放灯盏。白天,“灯树”就放在锅台的一个角落里,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把灯点上,窑里顿时一片光明。小时候,感觉晚上特别特别的黑,几丈深的窑洞,就像掉进了无底洞,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住在城里的人永远感受不到那种真正的黑,那是一种非常神秘甚至有点恐怖的黑。特别是黑暗中的寂静,掉一根针都能发出响亮的声音。黑和静构成了一种特殊的氛围,让人有一种远离尘世的恐惧和不安。
点灯以后,一家人便围着“灯树”吃饭。窑洞里散发着热腾腾暖融融的气息,充满着温馨。也没有什么好饭菜,小米、高粱米搅在一起的稀饭,烧山药,或烧红薯,就着酸菜。破旧的窑洞,昏黄的灯光,粗糙的饭菜。从我懂事起就是这样一种日子。我以为普天下的人都是这种活法,都是在煤油灯下吃这种饭食,所以也就感觉不到苦不苦。就是经常饿肚子,肚子里就像住着一窝狼似的。
我们家还算“富裕”人家,靠的是父亲的勤劳能干,母亲的精打细算。晚上我们家的窗户上还能亮起灯光。
冬天,是女人们一年四季最忙碌最受苦的日子,白天要洗锅做饭、喂猪喂鸡、做鞋做袜、缝新补烂、推碾子上磨……那时候,全家老小穿的衣服都由自家媳妇们一针一线地缝制。比如做鞋,工序很复杂。从鞋底到鞋帮,要一针一针地缝,针脚非常稠密,而且要均匀。我们老家把这种手工缝鞋的劳动叫做“纳遍纳”,因此,就产生了“纳遍纳”这样一首民歌。——又是民歌。我似乎有民歌情结。“纳遍纳”这首民歌并不是直接唱这种劳动,是一个少女在纳遍纳时发出对封建婚姻的反抗。
要做完一双大鞋,即使是快手,也得七至十天。如果每一户按四口人算,光做鞋就得多少时间,更何况在没有计划生育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七八口之家并不少见。所以一到冬天,女人们晚上“加班”往往到深夜。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有许多人家点不起灯,黑灯瞎火的怎么“加班”?真是愁死了这些操忙日子的妇女们。
前面说过,晚上我们家窗户上还是能亮起灯光的。我母亲性情随和、厚道,人缘好,一到晚上,尤其是冬天的晚上,我们这一条街上的婆姨们就到我家凑灯做针线活。
“灯树”放在炕中间,“灯树”周围坐着四五个做针线活的妇女,窑里飘荡着高一阵低一阵的说笑声。有的妇女唱起了忧伤的曲子,然后,叹一阵气,抹一把泪。
有一次,一个妇女叹口气说,多一个孩儿多一份罪,满年四季像驴似的受,你说生下那么多有什么用?真是死罪不满呀!另一个妇女说,谁让你不歇气生了五个,怨谁?那个妇女说,谁也不怨,怨自个儿……我跟我那讨吃鬼男人挨都不敢挨,挨一下就有了。说着自己先笑了,其他女人也跟着笑了。说笑声能把窑顶掀起,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有一天,一伙妇女在农业社地里锄谷子,就把这事说出去了。“挨一下就有了”传遍了全村。第二年,三月三,村里一个叫兰秀的女子和她嫂子相跟着到山神庙看夜戏。还没有散戏,兰秀跟她嫂子说不看了,要回。嫂子说,戏还没散,急什么?兰秀带着哭腔说,不看了,不看了。拉着嫂子挤出戏场,一出戏场,捂着脸就哭。嫂子问她,好好的哭什么?兰秀说,有一个后生握了她的手。嫂子笑笑说,吓我一跳……后生握一下手怕什么?兰秀说,村里的婆姨们说,不敢挨男人,挨一下就有了。握手比挨一下更厉害,要是有了,爹还不打折我的腿!嫂子笑着说,傻女子,挨一下……不是,哎呀,我没法给你说,反正肯定有不了。兰秀噘着嘴说,吓死我啦……可是,她们为什么要那样说?嫂子说,等你结婚以后,就全知道了。
这个事在村里传了好些年头。长大以后,跟着社员们上地劳动,在他们的说笑中,我明白了“挨一下就有了”的意思。
在宁静的夜晚,在煤油灯闪烁的光照里,在“灯树”周围婆姨们的说笑声中,在穿针引线丝丝拉拉的响声中,我便进入梦中,又从梦中醒来。昏黄的煤油灯映照着一张张疲倦的、憔悴的女人脸。多少年以后,这幅画面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那是在贫穷和饥饿中煎熬和挣扎的母亲,她们的一针一线伴随着汗水和泪水。那些穿针引线的声音似乎在吟唱着“灯瓜瓜点灯”的曲子。
满脸的疲倦,满脸的憔悴,满年四季起早摸黑地干活。用最大的艰苦换取最低的消费和最小的报酬。这些勤劳、憨厚的母亲们除了反复着这些艰辛的劳动外,她们无法想象还有没有其它过日子的方式。也许,她们从来就没有什么奢望,自家的男人和孩子们能吃饱穿暧,黑间能点起煤油灯——再往高里想,什么时候能拉上亮瓦瓦的电灯,就心满意足了。
我上小学以后,围着“灯树”做针线活的情景仍在我家土炕上继续着。这就和我晚上做作业发生了矛盾。夏天还好说,天长。赶日头落山前,就能做完作业。冬天天短,必须用灯。
母亲说,老师也真是,非要给孩子弄个作业,晚上也不得消停。孩子们正长身体,抽空让他们耍去。母亲不识字,她自觉不自觉地有一种给学生“减负”的意识,这种意识来自做母亲的本能。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不由得想到当今做父母的,孩子们在学校已经撑得承受不住了,节假日还要安排许许多多的“业余爱好”,硬要往死里撑!旧时的母亲和当今的母亲,哪个更高明?
我和母亲说,作业是非完成不行,有一回,二毛没有完成作业,老师用板子打他的手心,肿了三天都没有塌下去。母亲说,那几家都困难,凑个灯做个针线,好意思撵人家走?——这才是母亲的真正意图,在母亲心里,凑灯做针线活的婆姨们比我做作业更重要!
村里有个叫麦子的女子,跟我同时上学。有一天,她羞羞地和我说,黑夜想去我家凑灯做作业。她家晚上也点不起灯。我说我家的灯让几个婆姨霸着做针线,我还正愁没个地方做作业呢。麦子说,这好办,咱们夹在她们中间,趴在炕上写。我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就没有想出来呢。麦子真聪明。
晚上,凑灯的婆姨们齐齐地来了,麦子也来了。我和麦子拿着课本、铅笔,凑到“灯树”跟前。我钻到母亲和另一个妇女中间,把脑袋伸到“灯树”下,趴到炕上开始做作业。麦子也照着我的样子。她正好和我面对面,相视一笑,表达了一种满意的心情。一个妇女说,看这两个孩子能的,真会瞅空子。另一个妇女说,好好念字吧,将来到大地方上享福去,像我们这叫什么活法?母亲说,字那么小,熬坏眼呀,写一会儿,睡去吧。
在昏黄的油灯下,在盘腿坐着的妇女中间,伸出两个小脑袋。妇女们的穿针引线声、说笑声、我和麦子的翻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奇特的画面和不协调的音响。
从小学到高小,冬天的夜晚,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十三岁那年,我以优秀的成绩考进了县一中初中班,麦子考进了县二中初中班。一个小山村同时出了两个中学生,全村人为此欢欣鼓舞,这就不必说了。我要说的是,那时候考中学的录取率是百分之十,要比现在考大学难得多。
我和麦子上中学第一年寒假,麦子奶奶去世了。麦子悄悄和我说,这下她能穿白衣裳了。我知道她指的是孝服。麦子说,她从小就喜欢穿白衣裳,特别爱穿白裤子。看见别的女子穿上白衣裳就羡慕得不行,她总是穿大人们穿过的而且是补丁摞补丁连颜色都分不清的衣裳。奶奶的去世,她满以为自己能穿白衣裳了。等来等去,等到的消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男穿女不穿。意思很明白,只有孝男才有资格穿白。麦子的希望破灭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大哭起来。麦子哭她好命苦,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子而不是个男子!她哭自己这辈子再也穿不上白衣裳了。人们见麦子哭得悲痛哀伤,就议论说,看麦子哭得多伤心,这女子就是孝顺啊。我听到这些议论,觉得十分好笑。我笑他们被一个小女子哄了都不知道,还要反过来夸她。
家乡有句话说,十五的男人得父子。意思不是说,男人到十五岁非得有个儿子,而是说,男人到十五岁,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就该担起一份做男人的责任了。所以,放假回家,一点都不清闲,而是更加忙碌、劳累。从鸡叫头遍就起来干活,到星星出齐才能消停,晚上还得在“灯树”下做作业,看些课外书,睡在炕上像死猪。
这次放假没有见到麦子,心里空落落的。上中学以后,我渐渐地对女人有了一种特别的、异样的感觉。我和麦子从小耍大,又一块趴在“灯树”下做了几年作业,有一种哥哥妹妹的亲爱。麦子的眉眼比不上城市女子俏丽、雅气,但她有一种纯朴自然的美,十分耐看。麦子聪明伶俐,十分内秀。如果没有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悲剧,若干年以后,麦子一定能在某一领域做出成就,也许会成为女明星、女名人、女强人。但是老天爷不给她条件和机会,她的命运只能是坐在“灯树”下做针线活。
过了两天,黑间吃饭时,母亲突然说,麦子跟人走了。我心里一惊,跟人走了?跟谁走了?母亲叹口气说,麦子爹给县里修公路,石头塌下来捣死了,爹一死,麦子也就退学不念了。时间不长,麦子妈也得急病死了,给她撂下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麦子哭着说,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了他们。我说,她不是还有哥哥吗?母亲说,哥哥不管,哥哥有婆姨有孩儿,连自己都顾不了,还能顾了他们。有一天,麦子到台镇赶集,就跟上河口村的一个后生走了。我说,麦子了解那后生吗?母亲说,原先就认识。后来,她哥上门找她,她死活不回来。她哥就赖人家拐跑了麦子,要告人家后生。最后也没有说下个长短。母亲叹口气说,可怜的闺女!
麦子的遭遇和不幸,让我目瞪口呆。我无力帮助,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我当兵走的头天晚上,也就不在“灯树”下做作业了。明天就要离开家乡,离开爹妈了。家乡贫穷、苦焦,甚至有些丑陋,但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有句话说,人不亲土亲。我不太明白“人不亲土亲”的含义是什么,人不亲土还能亲?我的理解是,人亲才能土亲,人的亲情、友情、爱情,才能让人对这片土地充满深情。归根到底还是人亲。离别是一件让人脆弱的事情。毕竟是当兵,要到千里之外的内蒙去当兵,泪蛋子就从我眼里抛出来了!
天上的星星出齐了,又到了点灯的时候了。山路窄窄,隐隐约约显现出淡淡的灰白色。我在村周围的山上慢慢走着,一种我熟悉的好闻的泥土味在寒风中迎面扑来。这种泥土的气息伴随我走过十八个年头。我想,这是不是“土亲”的含义?
星星很稠密,亮得很纯洁,很耀眼。城市人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星星,城市的星星让辉煌灿烂的灯光夺走了。
我站在我们村的老爷庙山上。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黄土山的阴影很近又很遥远,高大而又神秘。山坡上、山腰里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灯光使人感觉到村子的存在,有灯光,便有人家。那是煤油灯的灯光,很微弱,在这黑得深不见底的山里,就显得格外明亮。
在那些闪烁的灯光里正在发生着或继续着祖祖辈辈相同的和不同的故事,那些故事将以各种形态各种表现形式继续下去。灯光伴随着故事,故事伴随着灯光。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昏黄的油灯下,演出过多少悲悲喜喜的故事。有一天,灯光熄灭了,再也亮不起来了,故事也许就结束了。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过另外一种生活。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庆幸我逃离了这方土地,逃离了贫穷与苦难。有一种逃离的快感,解脱的兴奋。
一位著名军事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从我当兵第一天起,一直到复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将军。就是要逃离,逃离这片苦焦的当时认为并不可爱的家乡,就是为了不再重复煤油灯下的故事,最后把自己变成个城里人。就这么点简单的甚至是原始的追求。我这人一贯胸无大志,目光短浅,凡事好讲个现实。这就是中国农民的思维方式和生存方式。我从骨子里是一个念了几天字的农民。所以,只能由农民到士兵,又由士兵到农民转了一圈,转回到原来的出发地,又过上煤油灯的生活。在悲观绝望中,我又开始了为做一个城市人进行着新一轮的折腾。
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里居住有些年头了,这里跟现代化都市相比很有些距离,还谈不上文化密集、消费过度、生活方便。但是,这些小城市的人也在你追我赶地学习和追求一种叫做高消费高质量的生活,尤其是那个被视为“时尚”、“新潮”的“夜生活”,已经被大小城市的人认同和接受。由于夜生活的出现,城市已经成为灯火辉煌的“不夜天”。因此也就成为家乡人向往的繁华富贵之地。尤其是那些流光溢彩、华丽精雅的霓虹灯,以及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灯饰艺术,着实让老家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灯饰艺术,对于美化城市,提升城市文化品位有很重要的作用。灯饰艺术,是文明富裕的表现。与贫穷相比,我们当然应该拥护富裕,追求富裕。谁都不愿意在饥饿中生活,谁都不愿意在黑暗中摸索。但是,如今的城市,铺天盖地的灯光,竞赛般地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真是灯的海洋,灯的世界。那些五彩缤纷的彩灯和霓虹灯,闪烁、变幻、晃动,亮了灭,灭了亮,使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眼睛、心脏、大脑都承受着一种强烈的刺激。这就是一种过度,就是光的排放过度,这种过度就是非人性化的表现,就是一种伤害自然生态的表现,就是新的灾难。如果给污染重新定位,应该把光的污染增加进去。
有时我还傻想,把城市过度泛滥的灯光分给至今还在黑暗中摸揣的农村——哪怕分给一点点,那里就是一片光明。这时候,我又想起了麦子,她和那个后生的日子怎么样,我不知道。有一年回家,母亲和我说,那后生是个泥瓦匠,能挣几个活钱,心眼也好,麦子就把弟弟妹妹接去了。母亲说,他们村也拉上了电灯。我想,麦子不用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了,更不用去凑别人家的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麦子穿白衣裳的愿望一定能实现。麦子应该有个好的活法。
煤油灯的生活已经离我山高水远,成为陌生的过去。但是,若干年以后,我慢慢地发现,事情发生了倒转。此时此刻我倒特别怀念和向往当初逃离的那个地方,那些朴素的窑洞,窑洞里闪烁的煤油灯,还有那些粗糙的农家饭。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恬淡。一种古朴悠闲的生活节奏,一种自然和谐的美。人就是这样一种连自己都弄不懂的东西。当初的逃离就是为了当一个城市人,但是我总感到城市的一切是那么的过度和无节制,是那么的喧嚣和拥挤。我不明白人们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地在争霸什么?大概就是为了谋求一个好活法,争一个比人强,但是,由于人的贪婪和得寸进尺,折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