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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不能不是一个整体

2005-04-29

西湖 2005年11期
关键词:同性恋者柴静对象

佛 手

中央电视台关于同性恋的访谈节目我错过了,没有看到。事后才在网站上读到主持人柴静就此写的札记,她回顾镜头中一个片断:

“医生问起你就说是找了小姐。”张北川教授对要去看病的感染艾滋的同性恋者说,他担心会有麻烦。

柴静接着介绍,张北川教授是中国对同性恋研究最早、最有成绩的学者,他的话可一点也不多虑。

中国的同性恋者约有三千万人,用柴静的说法,“他们就这样隐身在我们这个世界之中”,所以隐身是因为不能暴露,否则什么样的境遇都有可能。

这个严肃的话题,牵涉到主流社会如何对待那些另类的生存方式,是宽容,打击,还是试图灭绝?

这样的节目出现在中央电视台,让人觉得时代真是进步了。

不免想起已过去的大半生中,自己有关同性恋的若干记忆。写出来,是想保存一段历史。

最早知道世上有这么回事,是站在上海街头看处理犯人的布告,上世纪六十年代,同性恋行为是犯法的,罪名叫“鸡奸”,判得很重。十多岁时,不知道什么是鸡奸,印象中布告上有诸如“经常穿戴女人的衣帽”,然后怎么怎么的话。语焉不详,我也不可能真看懂。

文革期间赴塞上插队,三年后到一座师范读书。同学里有一对女同性恋者。她们经常就睡在寝室的一张床上。那个时代,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是绝不敢这样做的,同性恋者反而可以大胆妄为,因为一般人对此无知无识。

后来其中一个女同学从前的同性恋人得知消息,来找她大吵大闹。才有人往那个方面猜。但也不过是猜一猜而已。所以在那个性禁锢很森严的时代,至少女同性恋者,倒还有在暧昧中活动的一点空间,虽然并非出于社会有意识的宽容。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县城的学校教书。

这所不大的学校,有个小小的图书馆,由一位胖胖的女老师兼管着。电影院有个卖票的女人常去那里,两人非常亲密,与一般同性间的友谊不同的是,时常吵架,但吵过又好了。

这两个女人岁数都在三四十之间,有各自的家庭与孩子。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那个买票女人的丈夫突然开枪自杀。

如果说这种同性恋关系于社会并无大碍,对当事者的影响就远非如此了。我现在猜想,那个女人是双性恋吧?或者此前就是同性恋,只是出于无奈才与男人结婚的,一旦遇到合适的对象,感情喷发而出,与丈夫的正常关系就难以维持了。

此事要是发生在现在,离婚便罢了。但那个时代,这就意味着道德败坏。她的丈夫作为一个警务人员,不愿担此恶名,但家庭关系变得实在无法忍受了,不得已出此下策。从选择自尽的方式来看,他仍爱着妻子。

即使悲剧发生后,社会舆论也没往这个方向去猜测,所以有关当事人并没受什么牵连,但闲言碎语还是有的。

对于同性恋者,这福焉非福?想到不过百多年前的清朝,同性恋还是一桩相当公开甚至许多贵族偏嗜的玩意儿,不能不令人感叹世风变化可以如此之巨。

有个下乡时的插兄,长得细皮嫩肉,因为屡犯打架一类的事儿,多次被拘。他告诉我,在那种地方,经常成为同性恋侵犯的对象。

他不是同性恋者,又能打,是否遭受过侵犯,没听他说起,也不便问,始终不得而知。

后来我到呼和浩特工作,听说某歌舞团的作曲就是个同性恋者,他家是个活动据点,经常有美男出没。大约因为身份的原因吧,尽管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取向,这种生活方式并没有受到多少干扰。

不知道如果发生在内地,后果会怎样。塞上少数民族聚居,对性的宽容度还是要大一些。

我南归后,又到了一所学校教书。有个女学生,因为同性恋失恋,实在痛苦不已,写信向我倾诉。她并没有多少自觉,更多的恐怕是一种依恋的感情,只是非常浓烈,乃至宁愿自己不吃饭,省下钱来给那个依恋的对象买好吃的。

那个对象不理她了,她无法忍受。

接到信,我颇踟蹰于如何回复,告诉她这是同性恋倾向?那么,又如何告诉她应当怎么办?一般老师,也许会劝她规避这种倾向。但我那时已知道同性恋有生理基础,这样做未免太残酷。

此前我还听熟人讲过一个女同性恋者的处境,她明白地知道自己的性倾向,无法遏制,又囿于社会压力,不敢大胆妄为,痛苦得想死。

同性恋者的艰难处境,自己因此有较深体会。

这已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而同性恋问题仍是禁区。

我就此事写过短文,大意是说对同性恋要宽容,找了多家报刊,都不敢登。

接着才看到王小波与李银河写的《他们》,这是国内差不多最早有关同性恋的正式出版物,让我大开眼界。直到进入新世纪后,中国的同性恋问题才慢慢浮出水面。法规虽仍没有多少变化,但在实际执行中,松了。然而在一个很大的范围里,同性恋者的境况仍十分艰难。柴静的札记里就写到这样一些事例:

一个患了艾滋病的男孩子,当地医院的医生知道他的同性恋身份后拒绝医治他。

他说那个诊所有很多妓女,医生都治。但就是不给他治:“你不嫌丢人啊,你这种人在社会上将来怎么办?”他在医生面前跪下了,也没有用。

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刚刚20岁的孩子找医生,她的孩子是同性恋者,那个母亲说“我早知这样,他生下来我就该把他掐死”。

柴静说:这些同性恋者“和每个人一样,工作,上学,努力活着,但他们不能公开身份,他们当中90%不得不与异性结婚。他们大多建立情感的社交场所是在公厕或是浴池,但那样的地方不大可能产生爱情,只能产生性行为,而且是在陌生人之间”。

艾滋病在同性恋者之间传播速度快,这是重要原因。

而“同性恋是先天基因决定的,几十种羚羊类动物里面,也观察到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了,还观察到依恋现象”。张北川教授如是说。

但在2001年之前,《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将同性恋视为疾病。

有一个调查数据显示,在中国,有30%到40%的同性恋者有强烈的自杀念头,9%到13%的人有过自杀行为。这个比例太高了。

在节目中,柴静忍不住问一个叫崔子恩的采访对象(他是中国电影学院的教授,自愿公开其同性恋身份):“有一些东西对同性恋者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么?”

“对。”

“是什么?”

“爱情、自由、公开的表达自己的身份的这样的空气、空间。”

“假如不能提供呢?”

“不能够提供,这种压制,这种痛苦、绝望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就成为社会的一块永远解决不了的痼疾。实际上人类是一个集体,任何一个细胞,任何一个肢体坏死了,这个人类也就坏死了,比如说一个癌症患者,他的某一个脏器出现了问题,那么这个脏器就会导致他整个生命的消失。同性恋也是人类的一个脏器,很重要的一个脏器,在我看来。”

人类不能不是一个整体。我也这样认为,让我们都能够从这个高度上来认识同性恋问题。

但现在,如果那个当年的学生再给我写信,自己恐怕仍不敢对她说:“大胆地去追求你自己的爱吧。”情况虽然在改善,但我还没有这么大的信心。

最后说一说自己。我没有同性恋倾向,很久以前,对同性恋行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觉得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爱另一个男人?

现在我仍没有同性恋倾向,但对同性恋行为却有些能够体会了。这并非出于道义上的宽容,也不仅仅是理论上的认识,而是可以感觉到这么一种行为本身蕴含着的美好。也不知道变化如何来的,是因为近年来接触相关内容的影视作品多了,人对熟悉的东西更能够见容?

前几年,读美国性学家金赛的传记。他原先也没有同性恋倾向,但在深入研究男人与女人性行为的过程中,(研究方法之一,是实验,除采访当事人之外,研究所里的同人也成为试验的对象和参与者)渐渐滋生了同性恋倾向。或者,双性恋的根子,本来就埋藏在差不多每个人的身体里面?

就在写完这篇文章的当夜,我平生第一次做了一个这样的性梦,出现在梦中的性对象是个同性,他吻我,然后想有进一步的作为,我未能如他愿。

不知道这个梦的出现有什么意思。

几天后,中央台这档节目重播,我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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