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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豆腐的马拉丽(小说)

2005-04-29

山西文学 2005年12期
关键词:马拉豆腐

田 毅

马拉丽是街市口农贸菜市场摆摊卖豆腐的女孩。说她是女孩不大准确,因她一年前已嫁给了卖豆腐的二黑做老婆。在此之前,她原打算念上三年高中狠下功夫发奋去考大学的,那是她从小的梦想。但事与愿违,老天爷却让她中途退学嫁了人,嫁给卖豆腐的二黑,从此天天闻着豆腥味儿卖豆腐。老天真是不公平啊,马拉丽在一番感叹后,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在顾客不多时,她喜欢哼唱几句歌儿来打发时光。

马丽拉歌儿唱得不算难听,平时最爱唱的就是那首《青藏高原》。站在卖豆腐的摊儿前,模仿那个据说是因为看破红尘又出家到美国当了尼姑的歌星李娜的腔调唱,她那沙哑的嗓子悠扬起来时,稍稍有些走调,唱着唱着,就有人来买豆腐了。嗨,别唱了,割上二斤豆腐。歌声就戛然停顿下来,就开始割豆腐,就麻利地给人称豆腐、收钱。大约二三分钟后,歌声又起:“咿呀,咿咿……”找调,找准了调就接着唱。

马拉丽在街市口的农贸市场里卖豆腐,她的摊位上也摆了豆芽和莜面鱼鱼、凉粉、凉皮,也摆了豆腐干、五香干、酱干什么的,但最好卖的还是她男人二黑亲手加工出来的卤水点豆腐,热气腾腾的卤水豆腐一天要卖好几屉哩。邻近小区住着的居民都知道马拉丽家卖的豆腐好。好豆腐人人爱吃,因而生意也挺好做。除此而外,二黑还把多余的豆腐批发给城里的小贩们拉到别处去卖。

“雅啦嗦个球哩,快他妈的来搬豆腐!”一嗓子男人的骂声粗野地穿插进来,“拉丽,你不好好卖豆腐,瞎球唱个甚哩嘛!”这男声响起时,马拉丽知道是男人二黑来送豆腐了,就嘻嘻地笑了。她笑起来时,小眼睛一眨一眨的,跟精巴豆似的,眼睛和鼻子之间还爬着十几颗雀斑点,一笑,眼就没了,脸上的雀斑也显得格外好看,带些红。

马拉丽不理会二黑的吼骂,她一边帮着搬豆腐一边还唱哩。

二黑鼻子哼一声,“捎带个球哩,半道碰上三宝个狗东西,他要要,我能不给吗?”

“给钱没?”

“给个球,说是等下次才给哩!”

“你呀你,忘记上回他还欠咱三十块哩?“

“上回是上回,这回能给就行咧,几十块钱算个啥嘛,女人家就爱叨叨,叨叨球甚哩!”

马拉丽说:“你才混球哩,人家白拿咱香干、酱干不给钱,你不找三宝去要钱咋光骂我哩,我说得不对吗,我在这摊上卖上一天的豆腐才能挣上三十来块钱,还不算吃饭,还不算缴摊位费,你说我算错了吗?他三宝平时鬼头悻脑的,常赖人家的账,借钱不还,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黑说:“知道知道,我咋不知道哩,都乡里乡亲的,借了就借了,你又能咋?”二黑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是昨晚打牌输了钱,牌桌上就欠了三宝五十块,说好今天一早就还的,可二黑带的钱都用来进豆腐干了,三宝找他要时,他兜里就没钱了。三宝说,你要拿不出五十块钱,就把豆腐干拿走抵账吧。这事,二黑也不想跟马拉丽说,他怕马拉丽跟他闹。马拉丽自从去年跟了他,就没正眼看过他二黑。除了晚上睡觉要马拉丽跟他做爱,其余的时间,没事了就去赌钱。马拉丽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即使再努力,今后也没有什么盼头。

令马拉丽不平的是,自己曾是高中生,二黑连个初中都没毕了业就来省城卖豆腐了。相比之下,两人之间在文化层次上就有差距。况且,这个二黑就爱干那事,马拉丽一看他要跟自己做爱身体就反感得不行,每次都要挣扎半天,看看没用也就随他摆布了,可完事后总要说他没品位。

马拉丽恼悻悻说他:“见天黑了就上床,上床就想干那事,一干那事也不管人家站了一天的市场累不累!你除了干这个你还会做啥?”

哼,我会点豆腐呀!二黑心里说,可嘴上不好说什么,只知道嘿嘿地笑着,蛮横地伸手去扒拉丽的裤头。

二黑他爹是用三年卖豆腐的钱给他娶回了马拉丽。三宝他们都说二黑走了桃花运,娶回个高中生来当老婆。马拉丽自嫁给二黑,就随他上省城来卖豆腐了。卖豆腐挣钱不容易,可自从马拉丽站在摊上卖豆腐,二黑在家里磨豆腐,他磨的豆腐卖的比平时多了,钱也挣得多了。原先二黑他家是雇一个女人帮他卖豆腐,说实话,一开始还行,可到后来就发现收回来的钱经常少。二黑心里存疑好久,他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人家偷拿钱,可总觉得疑惑。自从娶了马拉丽,就把那个女人给辞了。卖豆腐就由拉丽来接管。

马拉丽卖豆腐的本事也是慢慢才熟练的。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不好意思,怕顾客不满意,怕人家说卖家在秤上捣鬼。每次称豆腐时,总把分量给足给多一点。一次,近旁的张婶见了,就说,拉丽呀,你这么卖豆腐呀,你这么卖还能挣钱呀?

拉丽脸一红,她知道张婶这人嘴像刀子似的,快得很,经常跟顾客吵架,吵得挺凶哩。

张婶就教她人少的时候怎么卖,碰上女人特别是中年女人怎么卖,老头老太太怎么卖。拉丽说:“要是碰上男人呢?”

张婶一笑道:男人们最好办,你这么年轻,只要你对他们热情一点,笑得好一点,嘴甜手勤就行咧,中年男人有时也不好意思计较斤两,可对爱占小便宜的中年女人,她们对秤上的斤两可盯得紧,人少时就不敢捣鬼,叫人家看出来就不好哩。

拉丽问,要是人多了呢?

张婶说,人多更好办了,嗨,尤其是赶年根儿上,你就放手卖,怎么卖得快怎么来,那时节,人都忙着买这买那,哪儿顾得上挑拣,你八两说一斤他也信。

拉丽说,可是……可是人家要是看出你捣鬼揭穿了咱,那多丢人呀!

张婶说,怕什么呐,给他补足就行啦,这时候千万别嘴软,只说你忙,没看清秤就行啦。

张婶一再叮嘱拉丽说,这可是市场上的规矩哩,你不守这个规矩,你给的分量足,卖的又多又好,就把别人晾了不是?市场里好几家卖豆腐的,你要这么卖人家可就不高兴咧。

拉丽想,原来是这样啊!

张婶又说,拉丽你没事也跟近旁卖家都聊聊天什么,也别整天唱你那什么西藏高原咧,那歌有什么唱头?卖豆腐就是卖豆腐,和西藏高原有什么相干?

听了张婶的教诲,拉丽觉得这市场的人都一个个人精似的,连《青藏高原》都不能唱,我碍着你们什么啦?像他们那种缺斤短两的亏心事,我还是觉得心里亏欠人家哩,这种事情也是尽量少做哩。

二黑说,拉丽你爱唱那《青藏高原》是在西藏呢还是青海呀,我念书的时候记得是在青海吧,怎么又是西藏哩,那歌是好听,你要喜欢唱,咱就买个VCD,回家没事你就唱,要不哪天带上你去歌厅里唱一回?

拉丽说,到歌厅里唱歌还不把人的嗓子唱坏了?再说,我看电视里演的歌厅好人不多哩,年轻的女孩子在那里面跟人鬼混靠卖×赚钱哩,你当我不知道吗?我看呀,成天到那种地方去的人,个个都要学坏哩不是?

马拉丽嫁给二黑是二黑家答应替考上了大学的哥拉柱出每年几千块钱的学费。在马拉丽答应嫁给他前,两家还订了协议。两家大人都在协议上捺了手印。要不咋办?她爹要是不在协议上捺手印,哥上大学的事就成了泡影了,哥上不成大学,这三年念高中白天黑里的努力就全都白费咧。白费三年念高中的时间不说,全家的希望也就永远没法实现了,也就成了全家人的绝望咧。

马拉丽的哥拉柱是前年考上的大学,高考分出来时,拉柱差一点就上了重点线,虽说上不了北京的上海的天津的重点大学,却被省城的理工大学给录取。省城的那所理工大学是全镇人心目中最理想最伟大的大学。村里好些人一辈子都没去过省城,就连县里都没去过几回!

哥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人先是高兴了一阵子,然后一看学费杂费住宿费加起来要几千块,就高兴不起来了。然后爹就蹲在院子里抽烟发愁。最后,全家商议把年初养的猪卖了,羊卖了,也只凑个零头。爹又去村里找亲戚朋友借了些钱,也只够上省城的盘缠。哥上学的学费三千六,住宿费、日杂费、每月的生活加起来至少也得六七千块。愁死个人。最后爹只好让拉丽放弃念高中了。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拉丽……”爹跟她商议的时候,刚开口,眼里就挂着泪花儿。马拉丽一见爹都流泪了,她也流泪了,她说,爹你说不上就不上吧,别叫哥这三年的辛苦白费了。她说这话时,嗓子眼儿里就哽咽住了。

考大学是她哥马拉柱从小的理想,也是她马拉丽从小的理想,可理想归理想,哥的理想实现了,哥是凭了三年的努力和全家人的省俭才实现的,也是拉丽的不念高中才实现的。

爹说,拉丽,那……咱就放弃念高中吧?爹也实在没法了,爹是想来想去真没法了,要不你哥和你就都完了哩。你想想,要不是今年连着去年再接上前年,赶上连续三年大旱地里歉收挣不下你的学费咧,去年你妈又得胆结石住院做手术,拉下一万多块钱饥荒,爹怎么也要供你念完高中考大学哩。你哥他赶上哩,原以为他要考不上就不念了,就让他进城打工挣钱去,可今年偏偏就考上哩,大学录取通知拿回来没钱凑学费,你说能咋哩?

那天,哥在家院子转悠了好长时间,等听到妹子的决定后,才泪眼汪汪地对她说,拉丽,你成全了哥了!你成全了哥,就等于成全了这个家!等哥将来挣了大钱,哥一定会报答你呀,拉丽!

马拉丽当时在镇中学里已经念上高一了,马拉丽当时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是排在靠前些的,挺优秀。镇中的班主任吴老师听说马拉丽不继续念书了,感到深深失望。为说服马拉丽继续念下去,吴老师还特意骑车七八里路来到她家里,当着她爹妈和哥,说马拉丽你不念高中真是可惜了,你要念下去也跟你哥一样能考上大学哩,咱镇中学虽说比不了县一中,可升学率也可以呀,你的学习在年级里不差,说不定真能上哩。但吴老师听爹说了家里面临着这情况,他也没法儿了,嘴里喃喃地说,噢,是这样啊!要是这样就没法儿了。然后吴老师就走了。

哥临上学走的前一天晚上,爹拿凑来的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席,请来村里亲戚朋友们喝酒庆贺。而马拉丽则偷偷跑到村外的林子里躲起来哭了一场。哥要去省城上大学了,哥考上了大学是家人的荣耀,可她却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里。她依着树干觉得自己好伤感,于是就想哭,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有哽咽,哽咽了一会儿,她轻轻唱了《青藏高原》,然后就又哽咽了,哽咽得唱不下去了,才放声大哭一场。哭完了,痛快了,那种压抑在心头的悲伤不在心里那个地方堵着了。马拉丽在回家的路上对自己说,拉丽你的命真是苦呀,既然这是命运的安排,你就认命吧。半年后她就嫁给了在省城卖豆腐的二黑。

进城后,马拉丽每隔上十天半月就能见到在省城念大学的哥。哥是省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哥见到马拉丽就说,妹子你来这儿干啥哩?你不好好去卖豆腐来这儿干啥嘛?你和二黑吵架啦?

没有吵就不能来看你吗?是因为我想哥了就来了哩,城里离这儿又不算个远,我出了市场走到车站坐2路电车再倒601就来了嘛!哥,你是不是嫌你妹子是卖豆腐的来这儿有点丢了你的人哩?马拉丽这么一说,马拉柱的脸就红了,他连忙说,哥不是这个意思,哥以为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跑过来看哥的哩,你不要流眼泪嘛!哥又没有说不让你来嘛,好好,哥说得不对,以后你想来尽管来就是咧。

马拉丽并不是真的生气哩,她只是想来这里看看校园里的环境,看看跟哥一样在这里深造将来能有好前程的大学生,她最待见那些长得很文静的女大学生,看人家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迈着轻盈的脚步在校园里走着,一边走还一边说笑。心里就羡慕得要死!她狠狠地想,要不是退了学,我要再念二年半,准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不也跟你们一样,说不准还考到北京的大学去念书哩,比你们还强!中午,哥就带她去大食堂里去吃饭,哥和其他学生买饭都是用卡,不用交现钱,卖饭的师傅前面摆着一个刷卡机,想吃啥,伸手用卡在刷卡机上一刷,大师傅就把饭和菜打到你的饭盆里。哥每次都给她买一份水煮肉片,马拉丽说,哥,买份素炒豆腐就行咧。哥就说,你天天卖豆腐,还没有吃够呀,来这儿哥给你改善一下。可马拉丽却见哥只要了白菜炖豆腐,她知道哥是为了省钱,心里一酸,就想,下次可再不吃水煮肉片了。

每次从哥那里回来,马拉丽就要把她自己保存的哥念过的从高一到高三的书拿出来,挑拣能看懂的先看上几页,数理化她看不懂,就先看语文和外语,看上一段就看不下去了,然后叹口气,也就丢开了。她想,可能这辈子再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了,要是再晚一二年生个娃,就彻底完蛋啦。唉,把机会给了哥哩,只有哥上出大学来找份正当的工作能挣钱养家才是全家人的企盼哩。

二黑去打牌赌钱一赌就大半夜,很晚才回来,磨豆腐要早晨四点就起,马拉丽叫他几遍都叫不醒,就知道他又去赌钱了!这个没出息的男人,除了磨豆腐外,别的爱好没学下,就学会了赌博。有一次一下就输了好几百。到年底,哥的学费还得想法子去凑哩。于是拉丽就开始跟二黑吵,吵得可凶哩,二黑说不过她,就动手打她。第二天,她脸上青肿着去卖豆腐时,旁近的张婶看见了,就说二黑这龟孙子怎么下手这么狠哩,打人不打脸嘛,怎么两口吵架还敢打脸呀?打肿了脸怎么见人呀,说得马拉丽就呜呜地哭。哭得起劲时,就把豆腐摊子一掀,说,我才不给他狗的卖豆腐哩!结果张婶又来劝马拉丽说,你看看,他好歹是你男人咧,你吓唬吓唬他就行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卖豆腐咧还真跟他离婚不成?不然能咋?然后张婶又悄悄附在拉丽耳边嘀咕了几句,说得拉丽就笑了。晚上,二黑又想钻她被窝时,拉丽死活不从,却发觉拉丽把自己的衣裤都用上针线缝上了。

二黑说,今天你又咋球咧?

拉丽在被里嗡嗡地说,今天?今天你别想干那事!

二黑先是一愣,然后哈哈一笑说,你以为你是谁哩?你是金枝哩还是玉叶呀!

拉丽在被里翻个身,两手把被角死死捏住。

二黑便从下面伸手一掀,被角就掀开了,拉丽穿着衣裤死命地蹬他。二黑狠狠地说,哈,缝上咧,你想你缝上了就干不成了,对吧?你以为你不跟我干事你就成为别人的老婆不是我的老婆哩咧哈?想错了你呀马拉丽,除了磨豆腐养活你,还要供你哥马拉柱的学费哩,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你爹跟我家订的协议哩,你能反悔吗?

想想哥还刚上大二,每年的学费几千块哩。两家订好的事情,她要是反悔了,哥咋办?马拉丽最终还是没法了,只好任由二黑摆布了。

秋天快过去了,城里的粮价突然涨价了,磨豆腐用的豆子涨价了,豆腐也涨价了。二黑说,每斤豆腐涨上两角钱。

拉丽说,要涨了价,人家那些老主顾们不买咋办哩?

二黑说,管球他,人家涨咱也涨,不涨就亏了。再说豆子也涨了,咱不涨连本都不够哩呀!

豆腐涨了价,原先卖一块一斤,现在涨成一块二。买豆腐的老顾客一听就抱怨,有的一听说涨价了,扭头就走了。可没过几天大家就都适应了,因为不光豆腐涨,鸡蛋、猪肉都涨了,涨得最凶的是米面油,人们都说这两年国家粮食歉收哩,库存都不够了,动用战备粮食哩!传说越多,人们就越骂大街,骂归骂,但豆腐该吃还得吃,过了一阵子,原先的老主顾又都来市场买拉丽家的豆腐了。

腊月里,豆腐卖得快,不光是豆腐好卖,连豆腐干、豆芽都卖得快。那一阵子二黑也顾不上跟人去打麻将了,一心一意磨豆腐,一直磨到腊月二十八才收摊儿。二黑数着一年里挣的钱,美得嘴都合不拢。马拉丽说,你可是把我哥上学的钱给预备下啊。

二黑说,那还用说。

过年时拉丽和二黑回娘家,拉丽在娘家住了几天,二黑则从大年三十就开始跟村里一帮鬼打麻将赌钱,结果到正月十五拉丽临回去时,他已经输了好几千块钱。拉丽回来时见几个人还在家里赌,赌得眼睛都红红的,像喝醉了酒似的。家里烟雾缭绕,呛得拉丽嗓子都疼咧。她当着大家的面把门窗打开。

二黑说,操,拉丽你把门窗打开干甚呀?

拉丽说,你们打牌少抽些烟吧,看把屋里烟的!

二黑又骂,你妈个×哩,赶快给老子关上呀,这大冷的天你开门又开窗,他妈的你疯了!

拉丽不情愿地关上了门窗,然后就回自己小屋里看电视。

没过一会儿,二黑涎着脸进来了,他用手一拍脖子,说,今天手真臭,拉丽,先把你过年的零花钱借我五百。

拉丽说,我没钱借给你去耍钱,要借找你爹去。

二黑说,操,你不是我的老婆吗?你狗的还是不是我的女人?我娶回你来供你吃供你穿,你的零用钱还不是从我兜里掏的?你这没眼色的女人!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哩!

二黑把那帮赌徒朋友支应走后,关起门来,照脸上就一巴掌,然后捺在地上,拳打脚踢一气,把拉丽打得三天都出不了门。

过完年回省城后,拉丽挨二黑打的事让哥知道了,拉柱咬着牙根对她说,拉丽,你先忍忍,先忍上几年,等哥毕业了找份挣大钱的工作,哥帮你离开他个狗日的!

拉丽说,哥,我的事你不用管,等几年你妹子怕是等不及哩。

拉丽继续卖豆腐。卖豆腐时,她还是免不了要哼唱几句,近来学会唱宋祖英的歌了,她觉得人家宋祖英人长得俊秀,歌也唱得好听哩。她唱《好日子》。她唱《好日子》时,觉得那好日子离自己实在是很遥远的事情,就像唱《青藏高原》里的青藏高原离她也很遥远一样。拉丽把卖豆腐当成人生的一个坎。她想,等过了这个坎,也许我就幸福咧,也许我不用整天价站在这儿卖豆腐咧,也许我就能脱离苦海去上学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过了一段,拉柱突然来找拉丽。拉柱说,拉丽,你能不能借点钱给哥。

拉丽问,哥你借钱干啥哩?

拉柱说,我想买台电脑,你看哥都念大三哩,人家都忙着写毕业论文哩,人家写论文都买了电脑上网查找资料哩,可我只能到学校的图书馆去查,在班里没电脑的人就剩我一个了,还有一年哥就要毕业啦,没台电脑是不行哩。

拉丽问,买电脑得用多少钱?

拉柱说,好点的,咋也得上万块哩,咱不要,差一点的也得五六千块,咱也不考虑,哥想过了反正也就上学期间用用,买二手的,两三千也就够了。拉丽说,哥呀,你开口就是两三千,我上哪给你弄去?我手头也就攒了几百块钱,还是二黑让我买衣服我没买,偷偷扣下的,你都拿去也不够呀。

拉柱的脸沉了,掏出烟来抽。拉丽一见惊讶地说,哥你学会抽烟啦?家里穷成这样勒紧了裤带给你攒钱上学,你倒学会抽烟哩?

拉柱苦笑着说,我这也是愁哩呀!抽烟都买不起好烟抽,哥抽烟也只是偷着抽,班上那些城里人哪个不是“三五”和“红塔山”的抽哩?咱是穷人,咱知道家里拿不出钱来买电脑,哥只想先从你这儿借个一两千的,如果不行就算咧。

拉丽说,哥,你急着要买呀?

拉柱叹口气,不行就再等等看吧。

拉柱走后,拉丽卖豆腐也卖不到心上了,她想着哥想买电脑的事情,想着从哪儿借钱的事情。

还是张婶有办法,或是张婶点醒了拉丽。听说拉丽为她哥买电脑的事发愁,张婶“噗”地一笑,愁得你哩!你天天在这里卖豆腐,连个这都不会呀?他二黑又不时时在这儿盯着,你只管先从卖豆腐的钱里支取就行了,不过一下可别支这么多,让二黑觉察到可就坏了事咧!

其实这个点子拉丽也不是没想过,可每天的豆腐是有数的,钱也是有数的,你就是从里拿钱,一次能拿多少?三块五块不抵事,三十五十可就让二黑看出来哩。给顾客克扣些斤两,良心上也过不去哩!

突然想起以前的同学焦喜来。他在一家餐厅当大厨。一次买菜,正好撞见,一来二去就热和了。犯难的时候就想到了他。没想到喜来却直爽,很快借了好几百。可喜来说怕不抵事。然而也将就着。

说不抵事那是假话,拉丽是怕借了喜来的钱就欠了人家的情,他要是不开眉眼天天来找我,让二黑往歪里想还不成天打架呀?喜来走后,拉丽索性就从每天卖豆腐的钱里下手,她每天悄悄拿上个三二十块,二黑也看不出来。就这也只给她哥拉柱凑了一千来块钱。

过了些时候,二黑不知怎么就觉察到钱少了。那天晚上,二黑逼问拉丽:“这些时候你是不是拿卖豆腐的钱啦?”

拉丽刚说“没……有呀……”,“叭”的一下,觉得脸上就跟刀割了似的挨了一巴掌,二黑骂道:“我看你再嘴硬,把你个狼不吃的,你怎么敢从卖豆腐的钱里拿钱?你拿了这钱干啥用呀?是不是贴了那个叫什么喜来的啦?”一边责骂一边抡起拳头雨点似的击打在拉丽身上。

拉丽被打得在屋里乱窜,她边哭边辩解,我没呀,我没拿一分钱呀。二黑可不管这些,他动起手来就收不住,哪里信她说的,一鼓作气直把个拉丽打得喊救命才罢手。二黑教训完拉丽,呼呼地睡了。拉丽鼻青了,脸肿了,浑身疼得连坐都坐不稳,她睁着眼想了一夜,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可细想想,也只能怨自己做事不利索,还没拿够哥买电脑的钱,事情就败露咧。

她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快就败露,更没想到二黑早已注意上了自己。其实她不知道,原来是那张婶在背后翻嘴翻的。张婶看喜来老来找拉丽,就提醒二黑说,兄弟呀,你整天价的磨豆腐,也不好好看住你们家拉丽,这么年轻好看的小媳妇,在这市场里卖豆腐挺勾人的哩,小心哪天连人带钱都赔进去。她在这边挑得让拉丽挨了打,鼻青脸肿的,心里有些发虚,二天一见拉丽就惊讶地“哟哟”地骂道:“二黑这东西怎么这么狠心,看把我拉丽打的!到底什么事情,还下得了这重的手?”事后,张婶收了二黑送的一条“红河”烟,算是二黑对她的感激。

从那以后,二黑对拉丽的管束越来越紧,家里所有的钱都由他自己掌握,几乎不大给拉丽零花钱。拉丽也不跟他要,没钱时,就从卖豆腐的钱里拿了用,反正多卖几斤豆腐就什么都有了,再者说,慢慢地,她也习惯给顾客称豆腐时缺斤少两了。扣出来的钱,她拿来买瓜子买花生,闲时就跟张婶她们一边嗑着一边聊天。这里面多少也有点自己想留一手的想法。

那天半夜里,拉丽正睡得香。突然,二黑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就嚷口渴。拉丽说,你又跟谁去喝啦?呛死啦,你就成天喝吧。说着就给他沏了茶。二黑半眯着眼说,你他妈的,老子喝酒喝成这样,你当我愿意呀?你,你不知道工商所的那几个东西,你不请人家就要罚款哩,罚多罚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还有防疫站的两个,七八个人喝了五瓶红盖汾,你不喝能饶了你呀?光他妈的吃了喝了还不算,还得拉他们上歌厅里点歌点小姐……

拉丽哼着鼻子说,请人家喝酒你喝那么多干嘛哩?

二黑眼一瞪说,你懂个球哩,人家来了你请人家喝你端个杯子看着,像话吗?你让人家喝你不喝能说得过去吗?真是……女人就是女人,什么也不懂。

拉丽说,要是去歌厅里要小姐,人家要一个,你是不是也要一个呀?

二黑一听有点警觉,斜了眼看看拉丽说,你说呢?你说我要不要也点一个?

拉丽说,哼!你肯定啥也落不下,这种事遇上了,能落下你?二黑不回答,只一个劲嗬嗬地傻笑。拉丽心里就明白他肯定是又想干那事了,不然他不会这样笑。拉丽站起身来,伸手拎住二黑说,你既然要了小姐那你还娶我干什么呢?你一天到晚看着我这儿也不让去那儿也不能去的,你管我那么多干啥呀?

二黑嘟囔说,瞎你妈的胡猜甚哩!

拉丽生气了,她是真生气了,她真生气了就不管不顾伸手在二黑脸上抓了一把,我让你要小姐,我让你要……

二黑没想她会动手抓自己的脸,他觉得脸上热辣辣地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也不管不顾了,也就伸出手来抓了拉丽的头发没轻没重地把拉丽打得嚎叫起来。

第二天,二黑酒醒后,才发觉马拉丽不见了。就起来慌忙四处去寻找,整整找了一白天一晚上,把她常去的几个熟人和同乡家都问了个遍,都说没见拉丽来过。又到长途站、火车站转了几遍,也没有找到。天黑了,二黑也累得浑身没力气了,回到家里看看冷清的屋子和他们的床,叹道:这下可把我给毁咧呀!这个死拉丽,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拉丽逃离了二黑的豆腐摊子。她逃出来后也没再去找焦喜来。连她那快要毕业的哥哥马拉柱也不知她的去向。

整整找了三天也没见拉丽的影儿,二黑垂头丧气了,他依旧守着那个豆腐摊子,一人忙不过来,只得求张婶替他找一个女人照看豆腐摊子。

不久后的一天,焦喜来跟着大厨到城南歌城去唱歌,说唱歌是幌子,其实大厨心里是想找小姐。整天在饭店灶间里干活,乏了累了没人疼,发了工资就拉上喜来到歌厅里找小姐。找小姐一次五十块,是喜来出的钱。为了从大厨那儿早点出师,为了学会炒过油肉,炸四喜丸子,烧松鼠鱼,喜来只得每月发了工资拿出钱来请大厨到歌厅来找小姐。在歌厅昏暗的灯影里,喜来发现了一个小姐的后影儿很像拉丽。喜来先是一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凑上前去,一看果然是拉丽。

喜来将信将疑看了拉丽一眼,听到师傅在那边喊他,应了一声就过去了,等他再回头找拉丽时,她人早没影了。

那天,拉丽从家里跑出来后,她最初的想法是坐上火车离开这座城市。她来到车站,在售票口准备买票时,却想不好该买去哪儿的票,她在候车大厅里转悠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拉丽一边转悠一边狠狠地想,二黑他狗的打我,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哩?我跟他闹离婚也离不了。离不了就得跑得远远的,跑得让他找不见我才行哩。

后来就在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拉丽碰上一个老乡。那个自称是她老乡的男人看出她是单身一人,于是就跟她拉近乎,说要给她找个工作干干。拉丽问,什么干的?那人就说,反正是适合你干的。

拉丽看看那人的脸说,你能给我找干的营生做吗?你能给我找个好干的营生吗?

那人说,当然。营生可是好营生,就看你自个愿不愿做。于是拉丽就跟他去了,那人是给城南面的歌城拉皮条的,他的主家就经营着现在这家歌厅。

喜来走后,拉丽在那家歌厅里又呆了一个多月。天天只唱流行歌曲,流行歌曲好唱得很,比《青藏高原》的调好找,找准了调跟着哼哼悠悠就把钱给挣了。拉丽在歌厅挣了一笔钱,然后就在市郊的一个村子里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房租是每月三百块,她想想再算算觉得也还算便宜。只是那屋子隔壁住着几个南方的裁缝,天天一早起来,缝纫机就哒哒哒响个不停,弄得人连觉都睡不好。

接下来,拉丽开始学习化妆,她需要把自己的脸打扮打扮,好好包装一下自己的外表,打扮和包装完全是为了挣钱。一切都安排妥当,她来到镜子前,欣赏着镜中的自己,真正是成了鬼呀似的啦!于是心底突然升腾起一个想哭的念头,于是就哭起来。她哭着,一任泪水把画好的妆粉冲成条条小溪,然后再画,画着画着就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鸡”了。然后就出去正式做了“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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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豆腐三春不忘
豆腐这样弄不碎
马拉利的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