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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激流》、《家》的写作

2005-04-29

广州文艺 2005年12期
关键词:春梦激流时报

复 生

我知道生活之激流是不会停止的,且看它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去。

巴金的代表作《家》是应约而写成的。

有个与报界经常有联系的文化人火雪明,常在当时的流行的报纸和杂志上发表文章。在世界语学会的一次聚会上,他见到了巴金就问他有新作没有。接着代《时报》约稿,请巴金写一部连载小说,每天发1000字。巴金答应了下来,因为自己自远在法国之时,他就想写一部以自己家庭为素材的长篇小说《春梦》。

去年大哥来上海,在一次谈话中,他曾在无意中向大哥说起他准备写一本以四川老家为题材的作品,大哥回到成都以后,还来了一封信,说:“知道你打算写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的小说《春梦》,我欢喜得不得了。”

这部作品他从马赛回国途中开始酝酿,到现在也快成熟了。虽然当时他正在开始写《灭亡》的续篇《新生》,还是觉得写《春梦》更迫切。

巴金拿起了笔,他一下子被燃烧起来,仿佛不是他在构思,而是笔具有了生命在牵引着他的手。他手不停书,写道:“我的周围无边黑暗但我并不孤独,并不绝望。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总看见那一生活的激流在动荡”,“在它的途中,它曾发射出种种的水花,这里面有爱,有恨,有欢乐,也有受苦。这一切造成了一股激流,具有排山之势向着那唯一的海流去。这唯一的海是什么,而且什么时候它才可以流到这海里,就没有人能够确定的知道了。……

我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生活在这世界上,是为的来征服生活。我也参加在这个jeu里面。我也有我的爱,有我的恨,有我的欢乐,也有我的受苦。但我并没有失去我的信仰,对于生活之信仰。我的生活并未终结,我也不知道在前面还有什么东西等着我,然而我对于将来却也有一点含糊的概念。因为过去并不是一个沉默的哑子,它会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在这里我所要展示给读者的乃是过去10多年生活的一幅图画。自然这里只有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们已经可以看见那一股由爱与恨、欢乐与受苦所构成的生活的激流是如何地在动荡了。我不是一个说教者,所以我不能明确地指出一条路来,但读者自己可以在里面去寻它。……

有人说过,路从前没有,因为走的人多了,便成了一条路……我知道生活之激流是不会停止的,且看它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去。”

这段文字就是这部长篇小说的“引言”的一部分。第二个晚上他就把小说的前两章写好了。他把写好的小说“引子”和前两章文字交给了火雪明,请他转给《时报》。《时报》很快便给了回音:编者让他快写,不久就要上版面。

于是巴金投入小说的创作中,他把这部原定名为《春梦》的长篇小说改名为《激流》,这可能是受了引言中那个心爱的比喻的影响,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最恰当的名字。它顿时把这部小说的主旨和作家的尚不完全清晰的思想照亮了。激流,冲决一切阻碍,涤荡一切污垢的激流,具有青春的一往直前的力量。这部小说似乎一下子接通巴金20几年的生命,串联起他的所有人生体验。事实上,这部小说最相近地再现了巴金个体生命史的脉络,其中的主要人物和生活都来自巴金的亲身经验,投射着他的生活印迹。可以说,《激流》中的《家》正是作家本人的自叙传,虽然有许多的变形。

他写得很顺利,因为他在写出他自己的生命历程,写作使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过去。如果我们不嫌麻烦,做一番仔细的考证和比对,可以发现,小说的几乎每一个人物都有生活的原形,都曾在他的心上,任是怎样磨洗,也会留下一点痕迹。我想忘掉他们,我觉得应该忘掉他们,事实上却又不能够。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能说没有一点留恋。也就是这留恋伴着那更大的愤怒,才鼓舞起我来写一部旧家庭的历史,是的,‘一个正在崩溃中的封建大家庭的全部悲欢离合的历史。小说中的觉慧正是作家本人的影子,而觉新正是他的大哥李尧枚。在第六章里,他以《做大哥的人》为题,写了高家长兄觉新的形象,他是巴金笔下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是他对中国新文学的巨大贡献之一,面这一人物之所以写得如此成功,如此具有思想深度,乃是因为在这个人物身上的确凝聚着作家本人刻骨铭心的心灵体验。

巴金创作小说之初,对觉新的形象处理还是心存顾忌,担心大哥读后会受打击。但他又希望大哥能意识到自己大家长子的承担与命运选择的错误,从而能有所警省,勇敢地摆脱旧观念的羁绊,重新开始人生。他想这样挽救他,可以免致掉到万丈深渊里去。大哥在上海的时候,他要他从旧的生活轨道里脱离出来,不要再在虚伪的绅士堆里混日子了,但是他没有能够说服他。现在想用小说作武器,将他的大哥从封建力量的俘虏里争夺过来。他为此订了一份《时报》,打算按日剪报,把它们贴在一本硬面的练习簿上每隔一个时期给大哥寄去。

巴金把第六章写完后,《时报》已经把连载小说《激流》的“引言”和第一章《两兄弟》的前面一部分刊登出来了。他想把自己写连载小说之事写信告诉大哥,打算先将第一天刊出的报纸寄去,并附信告诉他已在日夜直写原先题目叫做《春梦》的那个长篇,而且已开始在《时报》上连载,并向他解释为什么要把《春梦》的题目改称《激流》,他想大哥也许能够理解他的情感。

使巴金震惊的是他的信还来不及寄出,第二天下午却接到来自故乡成都的一个电报:大哥尧枚服毒自杀!巴金想起大哥在1930年3月4日寄来的回信,大哥在信中有这样的话,“《春梦》你要写,我很赞成,并且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尤其赞成……我自从得到《新青年》等等书报读过以后,就想写一部书,但是我实在写不出来。现在你要写,我简直喜欢得了不得。希望你有余暇把它写成罢……”想不到对这部小说表示了期望的大哥,最后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看到就离开人世,而且是死于小说开始发表的当天,当时小说只写到第六章。巴金十分悲愤,他不相信大哥真的死了,但电报还在他的身边。大哥是封建势力压迫下的又一个牺牲品。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动笔,那样就可以让大哥早些看到,让他在迷梦中苏醒,把他从死亡的深渊前挽救过来。但是现在已经迟了。

不久巴金收到了成都寄来的大哥的遗书,才知道他服毒自杀前的内心痛苦。巴金又想起一年前大哥来信中那一段话:“我也是陷于矛盾而不能自拔的人,奈何……此时暂不自辩,将来弟总知道兄非虚语,恐到那时你却忘记兄了,唉……”他的悲愤与悔恨也更大了。“我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把小说写出来,让他看清楚面前的深渊,他也许还有勒马回头的可能。我不曾好好地劝告过他,帮助他。现在太迟了!我不能把他从坟墓里拉出来了。”

在这悲、愤、悔种种情绪交织的复杂情感中,巴金又坐在书桌前,如果说写作前六章时,巴金还有一些顾虑,深恐刺伤了大哥。如果今大哥意外地死了,不用害怕小说会刺伤他,或者给他带来他所忍受不了的悲痛的回忆;而且,大哥之死又使他对封建大家族的恨增添了分量。世俗的顾虑既去,爱与恨又渐渐浓烈,春温秋肃齐上笔端。不过,巴金后来并没有让作品中的“大哥”觉新自杀,他不忍心让他走上绝路,不忍让这个善良的人有这样阴暗的结局,而且从巴金的人生哲学与社会理想的角度看,他也拒绝让自己的作品这么灰暗,他的早期作品总试图给人希望,给人以反抗的信心和前行的勇气。

巴金在写作《家》时经常动感情,经常是一边信笔疾书,一边禁不住淌眼泪,他与作品中的人共同生活,一起受苦受难。他有时还丢下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朗诵刚写好的字句。

他写得很快。

不久,“九一八”事变发生了,日本军队侵占了我国东北,全国局势非常紧张,上海闸北一带靠近日本海军团战队驻地,让人们心头阴云密布。许多居民搬到租界,有的干脆返回家乡。空气中都飘浮着战事将至的不祥气息。

《激流》在《时报》连载了5个月后,报社编辑部来了信,埋怨小说写得长了一些。意思很明显。巴金回信说:《激流》已经写完,在他身边还有几万字的未刊稿,现在他把它寄去,为了对读者负责,他希望报纸尽可能把小说登完。至于稿费,他可以放弃。这样,《时报》才终于把《激流》登完。

《激流》为巴金赢得极大的声誉,连载之时就受到部分读者的关注,《时报》为了招徕读者,连载当天曾发了个商业味颇浓的启事,大字标题称作者为“新文坛巨子”,刊出的《激流》文字分四栏直排。题目上边有个很大的头花,头花下边有“长篇小说”四个小字,然后才是“激流”两个横排的大字。题目下面署着“巴金作”,旁边还排了两行“版权所有,不得转载”的六号字。这种商业策略起了一点吸引读者的作用,但当时的报纸大都善于夸大其辞,读者未必当真,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作品本身。后来《激流》改名为《家》在上海开明书出版,书的初版很快销售一空,《时报》的广告语“新文坛巨子”倒是真的诞生了。读者群众对这部小说的反映非常热烈。《家》尤其是在年轻读者中造成轰动性影响,成为他们反抗封建专制,冲破封建家庭的力量之源。“觉慧”、“觉新”、“高老太爷”等人物名称,开始成为一代青年人用来称谓人物时代的“共名”。不少青年还直接写信给巴金向他诉说自己的遭遇,争取巴金的同情,要求他指引前进的方向。长时期来巴金几乎没有中断过接受这类读者的信件。可以说,他是“五四”以来中国作家中收到读者来信时间最长、人数最多的人。

(责任编辑:朱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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