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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柏克莱

2005-04-29刘宇宁

青年作家 2005年12期
关键词:兵站雷蒙小苏

丁 援 刘宇宁

多伦多市的林尔顿街是一条狭窄的只能并行两辆汽车的单行道。小街与繁忙的百老汇街相交,与多市最老的唐人街平行而邻,相距仅五六分钟的步行路程。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在百老汇街和唐人街上穿梭往来,直通地铁站,交通十分方便。

这条小街的两侧都是三层楼的独立洋房,多半已历经百年沧桑。吴奇租住的房间就是在这条小街的第51号楼里。楼房的外墙被涂上了暗红色的油漆,外表墙砖凹凸不平,窗户上的油漆有些脱落,门前用木头做的阶梯经过无数次的践踏,磨出一个深深的凹陷了。楼房有前廊,房子的后面有一个花园,花园的外面是一个可停三辆车的小停车场。

房东把第一层租给了一个退休的加拿大老人乔治。乔治独居,老伴早年去世了。房子的两扇门里面有隔墙,把乔治家的门和二三层用的门间隔开来,各成了一个独立体。

房东为了省事,把二三层包租给了一个中国留学生,给他优惠的租金,由他负责招留学生来住。二三层共有五个卧室,一个厨房,两个厕所,其中一个有淋浴设备。二三层租金$1500,每个房间平均300元,包括水电费,这对新来的中国留学生很有吸引力。

由于这栋房子与中国电影《51号兵站》有相同的号数,更因为这儿总有中国留学生搬进搬出,就好像留学生的中转站,留学生们便戏称它为“51号兵立占”。

这天吴奇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快到十点才到家。在楼下,他就听到楼上很热闹。他上楼一看,“兵站”的伙伴们都在。大家正聚集在二楼的厨房兼饭厅里高谈阔论。钱卫一看见他就大声叫道:“吴奇,你终于回来了。梁山好汉全数到齐。快来,特大好消息。老苏拿到去柏克莱读博士的学生签证了。他的梦想实现了。”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拍拍苏秉兴的肩头。

“兵站”里没有人不知道苏秉兴的梦想。苏秉兴是个数学人才。多年来,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到数学领域的最高学府之——一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去读博士、去做纯数学的研究。

四年前,他以高分通过托福和GRE考试,并得到全额奖学金来到多伦多大学数学系读硕士。尽管托福几乎考了满分,刚来多伦多时,苏秉兴发现自己整个就是一个聋子,一个哑子。有一次在课堂上,玻尔教授对他手下的几个研究生说:“这道题你们的答案都对,但有的哕哕嗦嗦,七绕八拐,让人觉得他是在雾里爬山,看到他在山顶了,至于他从哪条路上的山,就得费劲琢磨了。”然后,教授话锋一转,指着苏秉兴,“文森,英语结结巴巴,甚至听不懂。但你看他的答卷,简洁,准确,条理清楚。这才是严密的逻辑思维,这才是数学的语言。”

苏秉兴根本没听懂教授在说什么,这时又见同学们都看着他,只感到全身的血液涌上了头部,十分尴尬。

此后,同学们常开苏秉兴的玩笑,“No English,MalhOnly,please!”意思是“不讲英语,只讲数学”。一传十,十传百,学校里好些人都知道数学系有个“不讲英语,只讲数学”的聪明人。

快到期末时,一天数学系来了三四个工程系的本科生,说是要找人,秘书问他们找谁,他们说不出名字,只知道是研究生。秘书又问找的人长什么样,他们还是答不出来,双方僵持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讲英语,只讲数学。哈哈——秘书和在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笑了,“早说嘛,是找文森的。”秘书忙告诉他们苏秉兴办公室的位置。

几个人找到苏秉兴。“嗨,您好。我们想请您做数学家教。”一开始苏秉兴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考虑到自己英语不好,到时讲不清楚,便婉言谢绝。来人七嘴八舌地说服苏秉兴。甚至说了:不讲英语,只讲数学。苏秉兴被他们逗乐了。答应先试试看,不收钱。

几次家教下来,那帮本科生对苏秉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他讲题、解题简明扼要,逻辑之清晰无人能比。找他做家教的人于是越来越多。苏秉兴也从中得益。他的学生常常陪他练口语,纠正他的发音。真是一举两得。

相对于其它学科,学数学要求的语言能力确实比较低。苏秉兴所修的六门课程,可以说都是自修的。刚开始,他是听不懂教授的课,不得不自学,后来就游刃有余,越学越轻松,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完成了论文,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了。

听教授们说,苏秉兴是多年来少见的优等生——所修课程全是A,他的硕士论文也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毕业期间,几家大公司,包括多伦多一家最大的银行来到多大数学系招工。苏秉兴的优异成绩和自身条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面试之后,他很快拿到两家公司的聘书。其中,那家银行愿意高薪聘用他,而且负责帮他办移民申请,条件是三年不得离开公司。

听到这个消息,51号兵站的朋友们都替苏秉兴感到高兴。苏秉兴将是他们中第一个找到好工作的。苏秉兴自己却感到很彷徨,这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去柏克莱读博士学纯数学。一旦进了公司,就意味着放弃纯数学的学习和研究了。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是放弃这个人人渴望的工作机会呢?还是放弃自己的理想?

吴奇帮小苏分析,“你如果放弃进大公司,万一柏克莱今年不录取你,你怎么办?或者录取了你,但没有全资助,你仍然去不了。老兄,得想清楚哦。”

苏秉兴没有回应,只是陷在深深的思考里。去大公司工作?一条容易的路。等待去柏克莱的机会?一条前途未知的路。理想和现实,就像天平两端的砝码,孰轻孰重,全在苏秉兴的一念之间。天平的砝码最终偏向了他的梦想。

大家见他决心已定,除了替他惋惜,也深深地被他追求理想的执著所感动。

就在这时候,苏秉兴收到了柏克莱的入学通知,正如吴奇预料的,通知书明确地说明由于名额有限,不能提供全额资助,只提供少量的助教金。在这种情况下,小苏是不可能拿到美国签证的。于是,“兵站”的朋友们、同届的研究生们、甚至系里的老师们都劝他接受银行的聘请。

怎么办?进公司,做应用数学方面的工作,很实惠,挣钱多,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条理想的路。但苏秉兴不这样想,他不甘心自己多年的追求就这样放弃。在给柏克莱博士导师雷蒙教授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您的课题和研究方向就是我追随的脚步,不管前进的道路上有多么艰难,我决不轻言放弃……”

雷蒙教授在回信中鼓励他继续申请他的博士生,还推荐几本与课题研究有关的书籍,让他自学。

多伦多大学数学系有两位教授听说苏秉兴的事后,都表示愿意收他做博士生,但都被他婉拒了。在没有研究生奖学金的情况下,以一个留学生签证的身份继续留在加拿大是非常困难的。首先,为了保持留学生身份,就得自己付钱交学费,再加上生活费,费用相当高。苏秉兴的积蓄远远不够,可以想象他接下来的日子是不好过的。钱卫说他是在自寻烦恼。

苏秉兴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同时,一边自修,一边等待来年去柏克莱读博士的机会。为了交学费,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在打工挣钱,偶尔

还得去语言学校上几堂课,以保持自己的合法居留权。他最得心应手的挣钱方式就是做家教,他的学生从中学生到大学生,甚至博士生都有。他有时还给人写论文。但是做家教挣得不多,远远不够他的开销。

他的学生丹尼尔介绍他到一个意大利餐馆做帮厨。餐馆的老板是丹尼尔的远房亲戚。从下午四点到凌晨一点,苏秉兴每天干九小时。洗盘子,搬运杂货,打扫卫生,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每天累得他倒床就睡,没有力气做任何其它的事。他心想,这样不是办法,长此下去,哪里还有精力读雷蒙教授推荐的书,自修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但是如果自己不打工又怎么挣钱呢?他内心矛盾重重。

这天发生了一件事使情况有了转机。六点来钟时,苏秉兴正在洗盘子。看着眼前堆得越来越高的脏盘子,他心想要有一个机器人就好了,哪怕是只帮着运送盘子,他也会轻松很多。忽然,听到地下室有人在叫救命,他立刻朝地下室冲去。由于洗盘子的水槽紧靠楼梯口,几乎在听见呼救声的同时,苏秉兴已经下到地下室了。只见店里的一个小伙计正蹲在那儿不知做什么,他身旁堆着很高的货物,哗啦,哗啦,上面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有一袋东西已砸在小伙计的腿上使他没法跑开。苏秉兴只见一个大口袋正在滑向小伙计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际,他用自己的肩接住了下滑的口袋。“快闪开,我撑不住了。”他朝小伙计高声大叫。那小伙计眼看重物就要砸在自己头上,吓得哇哇大哭,也不知道赶快躲开。“该死的,快闪啊I”苏秉兴一面急得脏话出口,一面使出所有的力气顶住口袋。好在其他的伙计听见叫声也跑下来了,小伙计和苏秉兴才脱离了险境。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苏秉兴因为肩部肌肉挫伤在家休息了几天,再去餐馆时,老板念他救人有功,让他干些轻松的活。大厨教他拌沙拉,摆盘子等。

苏秉兴工作之余,开始读些雷蒙教授推荐的书籍。每天午饭后,他总是花两个小时看书,然后才骑车去打工。常常是人到了餐馆心还沉浸在数学世界里。一心二用的结果,不是拿错东西,就是发呆,大厨叫他做什么也没听见。

一天,苏秉兴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一道数学题,琢磨着解题的方法,手里又不停地做着事。他先切了黄瓜,又拌了一大钵沙拉,然后开始洗生菜。一会儿,外面传来吵闹声。

一个伙计跑进厨房说:“外面有顾客在大吵大闹,说沙拉酸得不得了,已经坏了。老板正在安抚那个顾客。”

大厨厉声喝斥道:“胡说,所有的菜都是新鲜的。让顾客吃坏了食物是犯法的,不许乱说!文森,刚才是你做的沙拉,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尝沙拉?好的。”苏秉兴边回答边拿起叉子挑起一点沙拉放入口中。我的天!他这下明白了,原来是自己错把醋当沙拉油倒进沙拉里了!

大厨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句话没说就去找老板。不一会儿,老板进来要苏秉兴收工回家休息。第二天一早,老板来电话,叫他不用去上班了。

当天晚上,“兵站”的朋友们都来安慰苏秉兴。

“小苏呵,你本是个搞学问的人,要你做这种工作,真是难为你了。”吴奇非常同情苏秉兴的境况。

“我看你还是回多大去读博士吧,别再想柏克莱了。”钱卫劝道。

“是啊,人生不如意处多着呢。虽说多大数学系没什么名气,但学校本身在加拿大是最好的,也不错啦。”杨晓东也劝说着。

“我说你们怎么都是泄气鬼啊。小苏,别听他们的。不就是打工嘛,这个地方不要,我们就再找嘛。”张静忙给苏秉兴打气。

苏秉兴笑笑,“我不会泄气的,我明天就出去找打工的。拜托你们也帮我注意着。”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十二月就开始下大雪。苏秉兴星期一到星期五找到一个守仓库的工作。周末找了一个打广告的工作,就是在身体前后挂上大广告牌,在指定的街上来回地走,以引起人们对广告的注意。这工作特损人。零下十来度的气温,让人在大街上走一整天,还不得快走。几个周末之后,苏秉兴的手和脚都冻伤了。“兵站”的朋友们劝他不要再干了。他哈哈一笑说这工作太适合他了,他有了整天的时间来思考数学上的问题。他说他不在乎街上的人用什么眼光看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注意周围的事,一心只想着他的数学。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万物开始复苏。春天的气息也给苏秉兴带来了好消息,他收到了柏克莱大学的博士生录取通知,这一次,柏克莱大学给了他全额奖学金。“兵站”里一片欢乐,大家都替他高兴。苏秉兴显得神采奕奕,过去几个月的晦气一扫而空。他精神抖擞地开始准备去柏克莱的事。他第一步就是去办签证。

几周之后,美国使馆来信,他被拒签了。理由是他有移民倾向嫌疑。真是五雷轰顶,苏秉兴一下子被打懵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漆黑,他不能呼吸了,不能思考了。他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

要知道,只要有一次因怀疑有移民倾向被拒签,就好比给判了“死刑”,终生不得翻案了。苏秉兴不怕吃苦,因为他心里有一盏明灯,那就是要在最优秀的环境中学习和研究纯数学,日子再艰辛、再黑暗也击不垮他。然而,希望之灯破灭了,苏秉兴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兵站”的朋友们都很为他着急,但又不知道怎么来安慰他。星期天晚饭时,大伙都在厨房里议论着苏秉兴的事。

“我上周去数学系办事,系里的人还问起小苏呢。凭小苏在多大的名气,他就是现在提出申请,九月份也能入学读博士。”

“是啊,问题的关键在于小苏愿不愿意放弃柏克莱。”

“这恐怕由不得他了。他不可能长期以语言生的名义留在加拿大。弄不好,他今年就延不了签证了。”大家正谈得热闹,苏秉兴从房里出来了。他神情严肃,一脸笃定,“考虑了几天,我想美国使馆那边,我可以请柏克莱校方出面施加些影响。当然,这得靠雷蒙教授帮忙。我准备明天就给雷蒙教授去信,必要时,在电话上与他谈。另外,我准备试试与多大系里和玻尔教授谈谈,看他们能不能给使馆去信介绍我的情况。”

听了小苏信心百倍的这番话,大家一时不知所措。

钱卫最先反应过来,“老兄,你闭关几天,原来是在想法子对付美国使馆啊!大家还着急,怕你受不了打击,从此消沉了。原来我们是在替古人担忧。”

“我认为还是得两条腿走路,一方面争取签证,另一方面申请多大明年的博士生,毕竟美国使馆给不给签证是说不准的。小苏,你说呢?”吴奇心想要让美国使馆推翻自己的结论,谈何容易。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不会放弃,总能想出办法的。我如果申请多大,在心理上就认输了,没了拚到底的决心。我不要给自己留后路。”苏秉兴两眼闪着坚定的光芒。

真是越挫越勇,苏秉兴变得更沉着、更坚定了。人生难得几回搏,他就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

他开始不停地联系柏克莱和多伦多大学的有关人士,向他们证明自己是一个搞数学的人才,到柏克莱去从事数学研究是自己最高的理想,设法博取他们的同情。

柏克莱校方没有被他的语言所感动。美国是一个讲实际、讲能力的社会。特别是像柏克莱这样的学府,人才济济,个人很难脱颖而出。苏秉兴知道自己必须拿出真本事来说服他们。他沉静下来,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术的研究中。他把几年来的研究成果整理出来寄给雷蒙教授,雷蒙教授看后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推荐给学术刊物发表。

第二年初春,苏秉兴又开始着手申请去美国的签证。柏克莱校方在给他的入学通知书中强调已经连续三年保留了他读博士的资格和继续授予全额奖学金,因为他们相信苏秉兴是个人才。雷蒙教授和玻尔教授也寄信去美国使馆推荐他。

就这样,苏秉兴调动了所有相关人士的积极性,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使美国使馆发给了他学生签证。

责任编辑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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