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华生”梦

邬　宇

说起“华生牌”电扇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驰名中外的品牌商品，已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七十年代要买一台“华生”电扇还得排个通宵的队。可是说起“华生”电扇的创始人杨济川先生，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我们的故事就是从杨先生说起。

1

1896年炎热的夏天，刚从江苏丹徒乡下来上海洋布店学生意的杨济川，去几家纱厂送货回来，路过南京路时，他实在热得不行，就在一家店门前坐下了，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感到舒服极了。回头一看，是一架在当时很少见的美国奇异牌电风扇，杨济川拉开衣领正想吹个痛快，突然发现风又没了。抬头一看，那个红鼻子的美国人关掉了电风扇，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对他说，滚一边去，这里不是你乘凉的地方。杨济川也没多言，走出店时，他回头看了眼这家店的牌子，是美国奇异电扇在中国的专卖店。杨济川在心里说，别太得意了美国人，也许有一天，我发明的电扇会超过你，你来求我也说不定。

杨济川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说说而已，从小喜欢电器的他，早就想搞一台自己的电扇，那时市场上都是外国货，中国的电扇听也没听说过。平时杨济川不大舍得花钱，可一到旧电器摊头，他就会用仅有的几个零用钱买下那些能用的东西。回到店里，他就拆拆装装。洋布店的老板娘看见他鼓捣这些东西就来火气，不止一次骂他，你不好好去学门手艺，弄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出息。老板的女儿申秋月倒是十分理解他，每当母亲骂杨济川的时候，她就帮他说话。杨济川来上海时只有十六岁，申秋月比他大两岁，虽说她是老板的女儿，在杨济川面前，一点也没有东家的架子。杨济川一直把她当成姐姐。申秋月在一家教会中学读女中，总是把有关电器方面的书借给他看，杨济川看到不懂的地方会和申秋月一起讨论。老板娘看到他俩在一起火气更大，有时连申秋月也一起骂上。

没过多久，杨济川凭着自己的聪明能干，坐上了账房的位置，他和申秋月走得更近了。有时盘点，老板总是喜欢把这事交给两个年轻人，也不知为何，每当这时，杨济川干活的劲头会越来越大。老板夸他俩账做得好，而老板娘心里却极不舒服。杨济川也看得懂老板娘的眼色，想想自己一个学徒的，是不应该和东家的千金走得太近。这么一想，他就有意回避申秋月，把时间都花在了电器上。每到晚上，他的账房台上，也就成了电器的世界。

2

不久，老板生病，洋布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关门了。杨济川不得不离开老板家，申秋月这时也要出嫁了。

杨济川临行的那天去老板的房里告别，他们一家三人都在，老板躺在床上，他把杨济川叫到跟前，说：“我有个表妹夫在裕康洋行做个小头目，我把你的情况和他说了，他想看看你，如果可以他愿意保你去裕康洋行做事。你愿意吗?”

杨济川岂有不愿意之理。老板娘这时也说话了：“我的脾气不好，有时骂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记我的气。”

杨济川眼睛湿润了，跪下给老板和老板娘磕了头。老板娘让他起来，一声叹息，说：“济川啊，我把你秋月姐嫁了人，并不是我不喜欢你，你知道我们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家要好起来，还得指望她能嫁个好夫家。你可能现在不懂我们老人的心，以后你慢慢也会明白的。”

老板说：“济川，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聪明好学，好好把握自己吧。”

杨济川离开申秋月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毕竟这里是他从乡下到上海的第一家人家。申秋月送他出来，丽人却是默默无言。直到杨济川要走了，申秋月才叫住他：“我知道你想发明一台中国的电扇，可是这很难。不过，这是你的梦，你一定会实现的。”

“只有你知道这是我的梦。难也好不难也罢，许多事情只要去做了，成功不成功倒是次要的。”杨济川说道，申秋月点了点头：“爸妈都说你有出息，你一定会做成你想做的事，可惜我帮不上你的忙了。”

“有你这些话，就够了。我会记住今天你们所说的话，我会努力的。”

杨济川来到了裕康洋行，当上了一名账房。白天他当账房先生，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宿，他还是专心研究他的电器。也就在这时，他认识了布店的营业员叶友才和木行跑街袁宗耀，他俩也是电器迷。闲下来的时候，仨人就在一起搞他们的电器。

杨济川把他想搞台中国电扇的想法对叶友才和袁宗耀说了，两人一听就说，那我们就一起搞。说是这么说，首先得有资金啊。他们都是小伙计，挣的那些钱填饱肚子已经算不错了。袁宗耀想了想说，他认识一个叫祝兰舫的人，是杨子保险公司的经理，也是苏州电灯厂的大股东，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杨济川和袁宗耀找到祝兰舫，祝兰舫听了他们想制造中国的电扇也来了兴趣。可是说到最后，他也直话直说：“年轻人，我们商人做什么事情都是要看市场的，如果你们的电扇确实能挣钱，我当然会投入资金，现在八字没有一撇，你们就问我拿钱，要是你们搞砸了，我这钱不是扔水里了吗?”

“我们会成功的。”袁宗耀拍着胸脯说。祝兰舫笑着说“生意场上的事，不是凭你们一时热情，拍一下胸口就能办得了的。”

“那请问祝经理，你要我们怎么做?”杨济川看出祝兰舫的犹豫，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祝兰舫沉吟半晌，说：“你们总要让我看到一些具体的东西，我才能在董事会上提出资金的事，现在就凭你们两个嘴上说说，能有人会相信你们吗?”

“那我们要是真的造出了一台中国电扇，祝先生愿意投入资金吗?”杨济川问。祝兰舫点头：“好啊，你们要是真的制造出了中国的电扇，我会想办法给你们资金。这样吧，你们先搞两台出来，如果真是好东西，我会跟你们合作。”

“好，那就一言为定。”杨济川充满信心地说。祝兰舫握住杨济川和袁宗耀的手：“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两人高兴地出来，很快就又碰到问题了。制造出两台中国电扇，这个祝经理一分钱也不给他们，制造两台电扇那也要钱啊。现在他们缺的就是钱啊，别的不说，此时最关键就是得有一台电扇，当时一台电扇要一百多银元，他们买不起呀。

3

这天，有人给杨济川送来了一大包东西，杨济川一看，喜出望外，那竟是一台美国奇异电扇。这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啊，他急忙问这是谁送来的，来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一行熟悉的字出现在他眼前：

济川弟：

吾将随夫去美国，此乃家申电扇。你致力制造中国的电扇。就当为姐送你的礼物。尽一分微薄之力。成功那日，莫忘告诉为姐。

申秋月上

杨济川抬起闪着泪花的双眼望着远方，他在心里发誓，秋月姐，我就是为了你，也一定要制造出一台中国电扇。从那以后，杨济川和叶友才、袁宗耀拼命地研制电扇。他们把那台奇异牌电扇拆了装，装了拆。没有必要的设备，他们就自己动手去那些白铁店、铜匠店，请他们翻砂作仿造。电扇里面的

电气，杨济川自己动手制作，经过半年的时间，两台电扇真的给制造出来了。

杨济川和袁宗耀兴冲冲提着自己制造出来的电扇来见祝兰舫，祝兰舫一见也是十分惊喜，连声说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个年轻人真把中国的电扇给制造出来了。此时，杨济川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了，祝兰舫说好，那就说明他的电扇梦将要成真了，杨济川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问：“祝经理，什么时候能投入资金批量生产。”

当初可是祝兰舫和他们一言为定，只要他们能制造出中国电扇他就投入资金批量生产。看到祝兰舫的脸色从刚才的阳光灿烂慢慢转为云上眉梢，杨济川放下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急忙说：“祝经理，当初你可是和我们一言为定的，我们生产出这两台电扇也是不容易的，别的不说，为了制造出这两台电扇，我们在外面还借了好多钱。”

祝兰舫展开笑颜，“你们多虑了，看到你们的电扇，我相信这是能生产的，而且一定也会挣钱的。不过，我想先把你们的电扇放一放。”

“为什么?”杨济川和袁宗耀急了。

祝兰舫顿了一下说，“这样和你们说吧，现在外面偷电之风盛行，能防止用户偷电的那些进口电流阻止表价格实在太昂贵了。我作为保险公司的经理和电灯厂的大股东，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能生产一个国产的电流阻止表，价格便宜又实用，销路一定会很好的。”

“你是要我们研制一台国产的电流阻止表。”杨济川接过了祝兰舫的话头，祝兰舫翘起大拇指，“聪明，我算是找对人了。只要我们成功了，我给你们百分之十的利润。有了资金，我们就可以开发中国的电扇了。”

看来，他们的电扇只得先搁一旁了。没出三个月，他们的电流阻止表也真的搞出来了。苏州电灯厂在试用了杨济川他们制造的电流阻止表后，马上就投入生产。杨济川搞出来的电流阻止表价格只有进口的一半，外面的厂家一下子就订货二千只。

4

就在这年，申秋月的父亲死了，杨济川在葬礼上见到了申秋月。刚从美国回来的申秋月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见着杨济川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中国电扇制造出来了没有?杨济川有些内疚地说，电扇是搞出来了，就是没有钱生产。现在他们在帮人家搞电流阻止表。

申秋月惋惜地说，“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资金也是重要的，你们这样给人干，挣的再多也是别人的，你们要想有资金，就得把电流阻止表拿过来自己干，自己开个厂。”

杨济川说他们也知这个道理，还是那么一个字，没有钱啊，申秋月也没再多说了。几天后，申秋月把五百两银子，放到了杨济川跟前，说：“我现在只有这么些钱，可能还不能帮你真正把厂办起来，但是我想你再努力一下会成功的。”

杨济川知道申秋月也没有多少钱，他不能要她的钱，申秋月急了，说：“你要是还把我当成是你姐的话，你就收了这些钱，说好了，这钱不是白送给你的。等你成功后，这钱是要还的。”

杨济川此时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再一次对申秋月说：“你每次总是在紧要关头帮我，我这一生怕是还不了你的‘债了。”

申秋月强挤出笑容，说：“谁让你叫我一声姐啊，这一声姐字，令我们一生牵扯在一起。”

1916年2月，杨济川他们三人在四川路横浜桥租了几间房，办了一家生产电流阻止表的小厂，取名“华生电器制造厂”。这里面一是有中华民族更生的意思，另一方面他是取了申秋月中申字的谐音。这里面有杨济川的情，也有他的爱，更有他对这个一生中对他影响和帮助的女人怀恋。

刚成立的华生电器制造厂设备极其简陋，只有六七个工人。由于杨济川生产的电流阻止表价廉物美，适销对路。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到1924年的时候，华生电器制造厂已是有三百多个工人，一百多台工作母机，能制造各种电器产品的中型厂了。当年，华生电器制造厂生产了一千多台华生电扇，华生电扇不是单纯地仿造美国奇异电扇，设计、工艺、部件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进和提高。铜风叶和铝合金钢板的底座，比奇异电扇的铸铁等工艺要先进。质量可靠、外型美观。

开始美国奇异电扇商根本不把华生电扇放在眼里，眼看华生电扇的销路远远超过了他们，美国人这才急了起来。这天，有个美国人找到杨济川。杨济川一看，是个红鼻子的美国人，可能这个红鼻子的美国人压根记不住杨济川是谁，杨济川却是记得他。他就是那个南京路上不让杨济川吹电扇，撵他走的红鼻子美国人。也就是这一撵，激发杨济川最终实现了“华生”梦。美国人当然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很是恭敬地递上了名片，还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杨先生的‘华生电扇，确实很好，我们敬佩杨先生的才干。如果杨先生愿意，我们‘奇异电扇出五万美元收买你‘华生电扇的牌子。”

杨济川听了哈哈大笑，正色道：“我制造的‘华生电扇可不是用来卖牌子赚钱的，先生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红鼻子急了，“杨先生是不是嫌五万太少，钱我们还可以商量……”

杨济川说：“不，这不是钱的事。知道我为什么要制造‘华生电扇吗?我只是想我们中国人应该拥有自己牌子的电扇，而且这个牌子不能比你们外国人的差。所以，你就是出再大的价钱，我也不会卖‘华生的牌子。”

红鼻子起身，对杨济川由衷地说，“杨先生，我佩服你的才干和人格。‘华生电扇由你这样的人制造出来，我为你们中国人叫好。”

5

华生电器厂一天比一天兴旺，可是，在杨济川心里总有一件事放不下来。那就是他一直找不到申秋月，他写到美国的那些信都被退了回来，只要碰到认识申秋月的人，杨济川都会向他们打听她的消息，每每总是让杨济川失望。

这年大年三十，叶友才带来一个消息，说他找到申秋月了。杨济川一听兴冲冲就要赶去，叶友才拉住了他，说：“我先把实情对你说吧，秋月姐已经快不行了。当年她借给你的五百两银子，是她变卖了全部家当把钱凑给你的，那时，她的先生已经死了，她回不了美国，钱也都给你了，她只能在棚户区里借了间最最差的房子住下了，不想一住就是几年，贫困交迫，病倒了也没钱医治，就是这样她也不愿找你，她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

赶到申秋月家的时候，申秋月还有一口气，杨济川一下跪在她的跟前，哽咽道：“你为何不早早来找我，我已经有能力还你钱了，我也已经有能力帮你治病了……姐，你不把我当成你的弟啊。”

申秋月伸出手，抚着他的头，“姐看到你有今天，心满意足了……你还我的钱我收下，就是，就是……姐再也不能够用你的钱了……”

杨济川拉住申秋月的手，泣不成声，“姐，我要让你得到最好的治疗，住最好的房子，过最舒适的日子……我有能力了，我有钱了。”申秋月笑着点头，拉着杨济川的手慢慢垂下……

1936年，华生电扇一年生产三万多台，进入第一个全盛时期，畅销海内外，社会上刮起了一股“中华民族更生”的精神巨风。一直到今日，华生电扇还是我国的名牌产品。

责编方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