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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静修院院规

2005-04-29

天涯 2005年2期
关键词:服务

甘 地

甘 地/著吴 蓓/译

尚劝余 刘思彤/审校

前言

1930年,我在耶罗伐达中心监狱被关押期间,每周写信给真理静修院,粗略地探讨静修院要遵守的原则。由于静修院的影响已经超出了地理边界,我的信件被广泛传播。我是用古吉拉特文写的。人们需要它的北印度文和其它的印度语言,也需要它的英文版。Shri Valji Desai先生把它翻译为流畅的英语。当他看到我在关押期间比较空闲,他把译文送来让我修改。我仔细地查看了全文,为更符合我的原意,我改动了几段。我几乎没有增加什么内容,如果为英语读者重写,可能写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内容,但那样的话超出了我的任务。况且,英语读者可能已经了解到我在1930年写给静修院的信件中表达的想法。因此,我尽可能地保持了原文的意思。

耶罗伐达中心监狱

M.K.甘地

1932年3月6日

一 真理

我先讨论真理,因为真理静修院的存在就是要追求并实践真理。

Satya(真理)一词来自Sat,它的含意是“存在”。在现实中,除了真理什么都不存在。这就是Sat或真理之所以成为神的最重要名称的原由。事实上,更准确地说,真理是神,而不是神是真理。如果没有管理者或将军,我们做不了什么事情。神的称号如“王中之王”或“全能者”,仍将是他普遍的名称。然而深入思考就会认识到,Sat或真理是神惟一正确和最富有意义的名称。

哪里有真理,哪里才有真正的知识。没有真理,就没有真正的知识。这就是为什么Chit或知识与神的名字放在一起。并且,有真正知识的地方就有喜悦(Ananda),没有悲哀。因为真理是永恒的,来自真理的喜悦也是永恒的。我们知道神是Sat-chit-ananda,即他是真理、知识和喜悦三者一体。

献身真理是我们生存的惟一理由。我们的所有活动应该围绕真理展开。真理是我们生命的真正力量。一旦追求真理者达到了这一境界,所有正确生活的原则会自动到来。那时,服从原则就会成为本能。但如果没有真理,就不可能遵守生活中任何的原则或规则。

一般来说,人们以为服从真理就是说出真理。但我们的静修院一定要明白,Satya或真理有更广泛的意义。它包括思想真理、言论真理和行为真理。如果一个人能够充分地认识到真理,那么他就无所不知,因为所有必须知道的知识都包括在里面。没有包括在内的不是真理,也不是真正的知识。人没有真正的知识就不会有内心的平静。当我们学会运用久经考验的真理,我们就会立即知道什么事情值得做,什么东西值得看,什么书值得读。

怎样实现真理,是否有像点金术一样的法宝?《薄伽梵歌》的回答是:全心全意地献身真理,不考虑生活中的其它利益。尽管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对某个人显示的真理,往往在另一个人眼中不是真理。但探索者不必担心,只要付出真诚的努力,就会认识到不同的真理就像是同一棵树上无数片不同的叶子。虽然神对不同的人显示出不同的侧面,然而我们知道他是同一的。真理是神的正确名称。因此,一个人根据自己的理解服从真理,没有什么不对。这是他的义务。如果追随真理的人犯了错误,他会改正的。对真理的探索会使人甘愿忍受痛苦,有时甚至会死亡,但他却没有丝毫的自私。在对真理的无私追求中,没有人会长久地迷失方向。如果走错路,他就会跌倒,然后会找到正确的道路。因而,追求真理就是真正的巴克提(献身)。因为这是通往神的道路,胆怯和失败无处藏身。真理是护身符,它使死亡成为通往永恒生命的入口。

在这种关系中,让我们回想柯利斯钱达拉(Harishchandra)、波拉达(Prahlad)、罗摩占陀罗(Ramachandra)、伊玛目哈桑(Imam Hasan)和伊玛目侯赛因(Imam Husain)以及基督教圣人的生平和榜样。如果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醒来后时时刻刻都全身心奉献真理,无论工作、吃饭、喝水还是玩耍,直到肉体的死亡将我们与真理合一,那该是多么的美妙!真理之神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愿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二 非暴力或爱

上周我们探讨了真理的道路何以既狭窄又笔直。非暴力之路何尝不是如此。就好像一个人站在剑刃上寻找平衡。杂技演员集中注意力可以在一根绳子上行走。但是,在真理和非暴力的道路上行走需要加倍地全神贯注,稍微有点分心就会跌倒在地。只有无休止地奋斗,一个人才能够实现真理和非暴力。

但只要还囚禁在这终有一死的肉体里,我们就不可能实现至美至善的真理。我们只能在想象中看见它,因为通过有限的肉体是不能面对面地见到永恒的真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最终要求助于信仰。

在有限的生命中不可能充分地实现真理,这使得古代的真理探索者十分重视非暴力。他遇到的问题是:“我是该宽容给我制造麻烦的人,还是摧毁他们?”探索者意识到摧毁别人并没有使他前行,他还是停留在原处。而宽容那些人,探索者却能向前迈进,时常还能带动其他的人一起上路。第一次的毁灭行为教训了他,他所追求的真理,不是存在于外界而是在他的内心。他使用的暴力越多,离开真理就越远。因为他只顾和外界想象的敌人作战,却忽视了自己内心的敌人。

我们惩罚小偷是因为他侵扰了我们。如果他们躲开我们,又会把注意力转向下一位受害者,这位受害者也是人,是我们的另一个不同形式,这样我们就落入恶性循环的圈子里。小偷把偷窃当成了职业,结果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苦恼。最后我们将发现与其惩罚小偷,不如容忍他们。宽容有可能使他们恢复理智,并使我们意识到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朋友,可能不该受到惩罚。或许我们能够做到宽容小偷,但面对需要承担的结果,却常常显得懦弱。我们应该明白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既然我们把小偷看作是自己的亲人,就要尽力去让他们认识到这种亲密关系。因此我们要想方设法去争取他们的转变。这便是非暴力的途径。它需要我们不断地忍受痛苦,培养无穷的耐心。做到这两方面后,最终小偷必然会离开罪恶之路。我们也因此逐渐学会怎样和所有的人做朋友,并意识到神——真理的伟大。尽管受到折磨,但我们的心灵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勇敢,越来越积极;我们更加清楚什么是永恒的,什么是短暂的;我们懂得什么是我们的责任,什么不是。我们的傲慢融化了,变得谦卑。我们的世俗占有物减少了,内心的邪念也逐日减退。

非暴力不是以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毫无疑问,不伤害任何生命是非暴力的一部分,但只是最低限度的表达。任何邪念、鲁莽、说谎、仇恨、诅咒别人,都是对非暴力原则的损害。贪恋尘世的需求也是对非暴力原则的违背。但是,尘世的需求也包括我们每日的食物。我们立足的地方就有数百万的微生物,由于我们的出现使他们受到了伤害。我们应该做什么?难道应该自杀吗?即使这样,也没有解决问题。如果我们相信,就像我们确实相信的那样,只要我们的精神还栖居在肉体里,身体带来的每一种毁灭都会影响到其它的生命。只有当我们放弃身体的一切需要,它才会停止。从身体的所有的需要中摆脱出来是真理之神的实现。但这样的实现不可能匆忙获得。身体不属于我们,当它存在时,我们要把身体当作托付给我们保管的东西去使用。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肉体,我们才能盼望终有一天可以从身体的重荷中解脱出来。既然认识到身体的局限性,我们就必须每天用发自内心的力量向着理想前进。

前面的叙述已经表明,没有非暴力就不可能寻求并发现真理。非暴力和真理相互交织在一起,实际上很难把它们分开。它们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或者更像是一个光滑无痕的金属圆盘,谁能说得清哪一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然而,非暴力是手段,真理是目的。手段之所以为手段,是因为它在我们能够掌握的范围内,因此非暴力是我们的最高职责。只要我们关注手段,目的迟早会达到。一旦我们把握住这一点,最后的胜利便确信无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什么障碍,我们都不能放弃对真理的追求,惟有真理是神。

三 禁欲或贞洁

我们应该遵守的第三条院规是禁欲。事实上所有的院规是从真理中推导出来的,它们有助于我们获得真理。已经全身心和真理结合,并且崇拜真理的人,如果把他的才能用于其它的事务,就是对真理的不忠诚。那么,他如何做才算是对的呢?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真理,他就要绝对地大公无私,他不可能有时间出于私利去生儿育女、照顾家庭。鉴于前面所说,通过自我满足来实现真理就是一个矛盾的说法。

从非暴力的观点看,如果没有彻底的无私精神是不可能充分实现非暴力的。非暴力意味着博爱。如果一个男人把爱给了一个女人,或一个女人把爱给了一个男人,那么还能给外界剩下什么?它只意味着:“我们两个人优先,恶魔拿走剩下的。”忠实的妻子准备为丈夫牺牲一切,同样忠实的丈夫也会这么做。显然,这样的人达不到博爱的高度,或者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看作是自己的亲友,因为他们在爱的周围铸起了一堵墙。他们的家庭越大,距离博爱就越远。因此,遵从非暴力法则的人不能结婚,更不用说婚外的性关系了。

已经结婚的人怎么办?难道他们永远实现不了真理吗?难道他们不能为人类的神坛贡献一切?还有另外的一条道路。他们的行为可以像没有结婚的一样。享受到这种幸福状况的人将会证实我的观点。就我所知,许多人成功地进行了尝试。如果夫妻把对方看作是兄妹,他们就会摆脱情欲的羁绊,为整个人类服务。把世界上每一位女人看作是姐妹、母亲或女儿的想法,会立即使男人高贵,并迅速地挣脱情欲的锁链。这样,夫妻双方不但一无所失,反而丰富了他们自己,甚至丰富了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爱情摆脱了对情欲的渴望,变得日益深厚。随着不纯洁情欲的消失,他们更好地互相服务,和睦相处。当爱情是自私自利和局限性的,双方容易经常争吵。

如果赞成上述观点,贞节带来的身体上的好处就成为次要的了。在感官享受中蓄意浪费生命力是多么愚蠢!因肉体满足的需要而耗费男女充分发展其体力和精力所需的资源是一种严重的滥用。这种滥用是导致许多疾病的根源。

像其它院规一样,禁欲必须从思想、言论和行为上得到遵守。《薄伽梵歌》 告诉我们这一点,经验也将证明这一点:表面上控制了身体而脑海中仍然邪念丛生的蠢人,不管如何努力,最终的结果总是徒劳无获。如果头脑胡思乱想,拼命克制情欲可能有害无益,因为身体迟早会做出响应。

在此,有必要做一区分。心存邪念是一回事;让邪念失控则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我们控制住杂乱的邪念,最终将达到禁欲。

生活中我们每时每刻能感觉到对身体的控制,却很难控制大脑的思绪。我们绝不能放松对身体的控制,此外还必须不断地努力去控制大脑里的杂念。我们只能这样做。如果任凭大脑胡思乱想,我们的身体和思想就会分裂,我们就变得对自己虚伪。只有不停地拒绝每一个邪念入侵,我们的身体和思想才会统一。

人们认为禁欲极其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了寻找禁欲的理由,他们把禁欲规定在狭隘的范围内,以为控制住情欲就等同于禁欲。我觉得这种想法是不完全的,是错误的。禁欲指的是控制所有的感觉器官,企图只控制一个感官,放任其它的感官享受,必然是白费力气。用耳朵听色情故事,用眼睛看色情画面,用嘴巴品味刺激性的食物,用手触摸撩拨人心的东西,却盼望控制住剩下的惟一感官,那是痴心妄想。这就像一个人把手放在火上,却希望不被烧着一样。因此,决心控制一个感官的人,必须同样下决心控制所有的感官。我觉得狭隘地理解禁欲带来了许多危害。只有当我们在各个方面同时实行自我控制时,我们的努力才是科学的,才有可能成功。也许味觉是罪恶之首,因此在静修院遵守的规则中,我们把控制味觉单列出来。

让我们记住禁欲(Brahmacharya)的本质含义。Charya是指行为的过程,Brahmacharya即对Brachma的追求过程,如真理。从词源学意义上来说就是控制所有的感官。我们应该忘记禁欲的狭隘理解,不能把它局限于仅仅是控制情欲。

四 控制味觉

控制味觉和遵守禁欲是密切相关的。从经验中我发现,如果控制了味觉,做到贞节就比较容易。在古代的戒律中没有这条规定,是不是因为连伟大的圣人也都觉得难以做到?在真理静修院,我们把控制味觉作为院规单列出来,专门对它进行讨论。

吃饭应该像吃药一样,也就是说不要想它是否可口或其它的什么,只需考虑身体需要的份量。药量太少不起作用,药量太大伤害身体,食物也是这样。为了追求味觉吃东西,或吃得过多都违反了这条院规。同样,为了加重或改变食物的味道,或者为了使无味的食物变得好吃,在食物中加盐也是违反院规了。但如果出于健康的原因,在食物中添加适量的盐就没有关系。当然,如果我们欺骗自己,声称加盐或加其它调味品是为了身体的需要,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们就是极端虚伪的人。

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放弃许多我们一直喜欢的美味,因为它们不是身体所需要的营养。因此,放弃许多食物种类的人,最终自然会获得自我控制。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很少得到注意,因此将食物选择纳入院规成为一个难题。

出自盲目的感情,父母给孩子吃各种不同的食物,损害了他们的体质,养成了他们人工化的后天的口味。当孩子长大后,他们的身体有病,味觉错乱。早年放纵的不良后果步步尾随我们,我们浪费了大量的钱财,轻易地成为医生的俘虏。

绝大多数人不去控制感官,反而成了感官的奴隶。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曾经说过,他从未见过一位健康的人。每一次暴食都会伤害身体,通过禁食只能部分地减轻这种伤害。

对于我的这条原则,任何人不必害怕,或者绝望地放弃努力。发誓并不表示着从一开始就能彻底做到,它只表明我们在思想、言论和行为上,不断付出真诚的努力。我们不能用假象欺骗自己。为图自己的方便降低理想的要求是虚伪的,并且还贬损了自己。我们应该深入领悟理想,无论多么困难,不屈不挠地去奋斗。时刻都能充分遵守这条重要院规的人,在尘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努力了,他成为一位完善的人,他是一位瑜珈行者。谦卑的真理追求者只要付出沉稳而不懈的努力,就必定能在神的良辰里蒙受上天的恩典,所有人为的味觉会随着最高境界的实现而消失。

我们不必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是想到食物,惟一需要的是保持警觉,食物只是为了维持身体。如果一旦沉溺于其中,内心的警觉会帮助我们及时发现。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在贪图口味,就要果断地下决心断绝。公共食堂有益于我们遵守这条院规,它使我们不必为每天的伙食操心,使我们怀着知足和感恩的心情领受适量的饭菜,公共食堂减轻了我们的负担,成为院规的监督者,它不会使我们饮食无度,它提供的食物保证我们的身体健康,而身体是用于为他人服务的。在理想的状态下,太阳应该是我们惟一的厨师。但我知道,我们距离那种幸福的状态是多么地遥远。

五 不偷窃

现在我们讨论不偷窃的院规。它像上面提到的最后两条院规一样,也是包含在真理之中。爱可以从真理推导出来,或者可以和真理一起发挥作用。真理和爱一致,并且相同。然而我偏爱真理。最终只能有一个惟一的实在,它就是至高无上的真理。真理是目的,爱是到达真理的方法。虽然我们觉得难以服从爱的法则,但我们知道什么是爱或非暴力。对于真理我们却只知道部分。即使充分实现非暴力的人也很难知道真理的完善知识。

一位偷窃的人说自己知道真理、拥有爱,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有意或无意地偷窃过。我们可能不仅偷了别人的东西,也偷了我们自己的东西,比如一位父亲瞒着孩子吃东西。静修院的厨房是大家共同的财产,如果有人悄悄地拿走一块冰糖,就是给自己烙上了小偷的印记。未经别人的同意而拿走别人的东西,即使在别人知道的情况下,也是一种偷窃行为。拿走无人认领的财产同样也是偷窃。在路边发现的东西属于管理者或当地政府。在静修院附近发现的任何东西都要交到办公室,如果不是静修院的财产,值班人员要交给警察。

以上几个方面都很容易明白,但不偷窃还有更深的涵义。经过别人同意拿走的东西,但自己并不需要,也算是偷窃。我们不应该接受我们不需要的任何一件东西。这类小偷一般是把食物作为目标,如果我拿走自己不需要的水果,或者拿走的份量大大超过自己的需要,我就成了小偷。我们常常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需要是什么,绝大多数人夸大了自己的需求,无意识地把自己变成小偷。如果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就能大量地减少需求。遵守不偷窃的人会逐渐减少他的需求。世界上大多数悲惨的贫困就是由于人们违背了不偷窃的原则。

前面提到的偷窃是指外部的或者东西的偷窃,此外还有另一种更加阴险的偷窃,使人的精神更加堕落。这就是心理上的偷窃,渴望得到别人的东西,或贪婪地盯着它。一个不吃饭的人,就肉体而言,他可以被看作是在禁食,但如果他看到别人在吃饭,就在脑海中想象吃饭的愉快,他就违背了禁食,犯了偷窃罪。如果在禁食期间,他不断设想禁食后的各种菜肴,他同样也有罪了。

遵守不偷窃院规的人不会为将来的需求烦恼。许多人正是出于对未来的无端焦虑成了小偷。今天我们可能只渴望占有一样东西,但明天如果我们想要更多时,就会采取措施,可能的话就直接去偷。

偷窃思想不亚于偷窃物品,声称自己想出了某些好的观点,其实不是他原创的,他就犯了思想偷窃罪。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有许多博学的人犯了这种偷窃罪,时至今日剽窃也绝非罕见。例如,假定我在安陀罗看到一架新型手工纺车,回到静修院制造了一台类似的纺车,却宣称是我发明的,我就是在撒谎,犯了偷窃别人发明的罪。

因此遵守不偷窃院规的人要保持谦卑、考虑周到、时常警觉,还要生活简朴。

六 不占有或清贫

不占有和不偷窃是同类。不是偷来的东西,如果我们不需要却占有它,就是赃物。占有物品暗含着为将来做准备。真理的追求者,爱的追随者不能为明天储备。神从不为第二天储存东西,他从来不创造此时此刻不需要的东西。如果我们把自己托付给神的意志,就足以放心,因为神会为我们提供每日的食物,也就是生存需要的一切。许多圣人和信徒曾以此信念为生,他们的经历总是证实了这一点。我们对神的法则的愚昧无知或视而不见,导致了贫富不均以及贫富不均所带来的各种不幸,因为神的法则是每天为人们提供他所需要的食物,仅此而已。富人储存了太多的无用东西,对占有的物品漫不经心,随意浪费,同时数百万人却因饥饿濒临死亡。如果每个人只保留他需要的东西,世界上将没有人匮乏,所有的人将不愁吃穿。事实上,富人的不知足并不亚于穷人。穷人想成为百万富翁,而百万富翁想成为千万富翁。为了知足的精神能广泛传播,富人应带头减少占有物。如果他们能有节制地占有财产,饥饿的人就能吃饱,并且还会和富人一起懂得知足。不占有理想的圆满实现要求人像鸟一样,头上没有屋顶,不为明天储备衣服和食物,他只需要当日的食物,但食物的来源是靠神的旨意,不用他来操心。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达到这个理想状态。普通的探索者不要从几乎不可企及的理想中退缩。我们要记住这个理想,在它的光芒中审视我们的占有物,并努力减少它们。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不在于财产数量的增多,而在于有意而自愿地减少需求,只有这样才能增进幸福和满足,并提高服务能力。根据这条标准来衡量,静修院里有许多东西并非必需品,多余的东西会引诱邻人偷窃。

从纯粹真理的角度来看,身体也是一个占有物。正确地说,正是享乐的欲望为灵魂创造出了身体。当这种欲望消失,就不需要身体了,人就从生死的恶性轮回中摆脱出来。灵魂是无所不在的,她何必在意囚禁在牢笼般的身体中?或为了那个牢笼而去犯罪,甚至去杀人呢?这样思考,我们就能达到自我克制的理想,学会使用身体去服务,直到身体死亡。因此,我们生活的支柱不是食物而是服务。我们吃、喝、睡、醒,只是为了服务。这样一种思想态度给我们带来的是真正的幸福,并且时机到来时获得真福直观。让我们以此反省自己吧。

我们要记住不占有的院规还适用于人的思想。如果一个人的脑海塞满了无用的知识,他就违背了这条宝贵的原则。使我们远离神的思想,或者阻止我们向往神的思想,都是我们道路上的障碍。在此我们回顾一下《薄伽梵歌》第章中关于知识的定义,它说谦逊等组成了知识,其余的没有用处。如果真的如此,那么我们今日拥有的绝大部分知识纯粹是无用的,不仅对我们毫无益处反而有害。它们使我们头脑迷失方向,甚至一片茫然,充斥着各种纷乱的邪念。勿庸置言,这并不是为懒惰找借口。生命中的每一刻应该充满着向往真理的精神或体力活动。把生命奉献给服务的人不能有片刻的游手好闲。我们要学会分别什么是有益的活动,什么不是。当我们全心全意地致力于服务时,就自然形成了辨别能力。

七 无畏

每位《薄伽梵歌》的读者都知道,书中第十六章提到的有关神的属性中,名列首位的是无畏。作者是出于危急关头的需要,还是出于慎重考虑把最高荣誉给了无畏,我不得而知。在我看来,把无畏名列首位当之无愧,因为其它高贵品质的成长离不开无畏。一位寻找真理、拥有爱的人怎么能够没有无畏的精神?正如Pritam所说:“‘Hari(神)的道路属于勇敢者,而不是懦夫。”“Hari”在此的意思为真理,勇敢者是用无畏装备起来的人,而不是持剑、拿枪之类的人。只有充满恐惧的人才会用武器装备自己。

无畏是指战胜所有外部的恐惧——疾病、身体受伤、死亡、被驱逐、失去最亲近的人、名誉受损、触犯法律等等。很多人以为只要不怕死,就什么都不怕了,这是非常错误的。一个人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不一定就能无所畏惧地对待其它事情。比如我们周围就有些人并不怕死,可他们会去逃避生活中的一点点困难;有些人准备慷慨赴死,却无法承受心爱的人被夺走;有些守财奴能忍受一切,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却不愿舍弃财产;还有些人做了好多不光彩的事来提高虚幻的声望;也有些人背离就在眼前的艰难道路,仅仅是害怕遭到世人的憎恶。真理的追求者必须征服所有这些恐惧。在追求真理过程中,他准备牺牲所有的一切,甚至就像柯利斯钱达拉做的那样。柯利斯钱达拉故事可能是个寓言,但每位追求真理的人将从个人的经历中见证它的真实。故事和历史事实一样珍贵。

只有达到最高境界的人才能获得彻底的无畏,因为它意味着摆脱痴心妄想。如果一个人拥有坚定的决心,并且锲而不舍地努力和充满自信,他就能不断地向着目标前进。

就像开始说到的那样,我们必须抛弃所有对外部的恐惧,但我们总是要害怕内心的敌人。我们害怕情欲、愤怒等。一旦我们降伏了阵营里的叛徒,对外部的恐惧就会自动消失。所有的恐惧以身体为中心活动,当我们克服了身体的依恋,恐惧也就了无踪影。到那时我们将发现所有外部的恐惧是没有根基的幻觉。当我们摆脱掉对财富、家庭和身体的依恋,心中的恐惧就荡然无存。“去除世间幻相,方能自在安详”是句至理名言。财富、家庭和身体仍然存在,跟过去一样,我们需要改变的是对待它们的态度。其实所有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它们都是属于神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我们的,连我们自己也是他的。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奥义书教导我们:“享受事物却不贪恋”,也就是说,我们感兴趣的是作为托管人来保管财富,照顾家庭和身体,而不是占有它们。遵神的意愿我们拥有它们,神会给予我们力量和武器来捍卫它们,抵抗入侵者。当我们不再认为自己是主人,而是降为比脚下的尘土还要卑微的仆人时,所有的畏惧将如迷雾散开,我们将获得难以形容的平静,并且直面真理之神。

八 根除不可接触制

就像控制味觉一样,这也是条新的院规,可能显得更加陌生些,但它十分重要。“不可接触制度”认为某些出身在特定阶层或家庭的人是肮脏而不可接触的。用Akha的话说这个制度是个毒瘤。在宗教的伪装下,它总是阻碍并败坏宗教。

没有人生来不可接触,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人。所有的人来自相同的地方,是同一个火苗四溅的火花。把某些人看作生来不可接触是错误的。不敢去碰死人的身体也是错误的,应该怜悯并尊重尸体。处理尸体或给它抹油后,只能出于健康的原因才去洗澡。不洗澡的人看上去不干净,但绝对不是罪人。一位母亲收拾完孩子的粪便,要是她还没有洗澡,或者还没有洗手、洗脚,也许算是“不可接触的”。但如果孩子偶尔碰到她,也绝不会因此被玷污。

但是清洁工、理发匠、鞋匠等这类人却从一出生就被当作不可接触者,遭到蔑视。即使他们坚持长期用肥皂洗澡,衣着得体,佩戴毗湿奴信徒的标志,每天阅读《薄伽梵歌》,听从博学专家的忠告,但他们仍然是不可接触的。这种违背宗教的种姓制度,我们理应把它铲除。根除不可接触制度是静修院的一条院规,我们相信不可接触制不是印度教的一部分,而是瘟疫。每位印度人有义务和它做斗争。每一位认识到它的罪恶的印度人,要与不可接触者友好相处,以弥补罪过,要用爱与服务的精神与他们合作,并净化自身。我们要昭雪他们的冤屈,耐心地帮助他们克服长期被奴役产生的愚昧和其它恶习,并且鼓励其他印度人也投身其中。

若从精神的角度考察根除不可接触制度,它的世俗和政治的后果就无关紧要了。我们和所谓的“不可接触者”做朋友,不考虑后果。真理的探索者不会担心世俗的反应,因为这是他生活修行的一部分,其它的结果他不在乎。

若我们能坚持遵守这条戒律,将会发现我们与之斗争的罪恶远不止欺负受压迫的阶层。最初,罪恶比芥菜籽还小,不久它便迅速成长,并侵蚀它的栖息地。因此,这一罪恶现在已经侵袭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由于不可接触制错误观念所致,需要无休无止地净身沐浴和隔离食物,我们几乎无暇自顾。当假装向神祷告时,我们敬拜的不是神,而是我们自己。

因此,这条院规不仅仅是倡导和不可接触者做朋友,还要求大家像爱自己一样爱所有的人。根除不可接触制度就是热爱并服务于整个世界,把自己融化在爱中。根除不可接触制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障碍,打破了人的等级障碍。我们发现世界各地都有障碍,但在此我们主要关心的是在印度由宗教承认的不可接触制,它把成千上万的人降低到奴隶的境况。

九 生计劳动

为了生存,人必须劳动,我第一次有这个想法是来自托尔斯泰关于生计劳动的论述。直到读了鲁斯金《给那后来的》之后,我才深刻理解了这个道理。首先强调人必须用双手劳动来维持生计的人是俄国作家T.M.Bondaref,托尔斯泰广泛传播了这个思想。在我看来,相同的原则也出现在《薄伽梵歌》第三章中:若享受食物而不予奉献,这样的人与窃贼无异。奉献在此处意味着从事生计劳动。

理性的思考也会得到相同的结论。一位不做体力劳动的人有权利吃饭吗?圣经说:“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一位百万富翁干不了多久的体力活就会十分劳累,即使他整天在床上滚动也会有助于消化食物,锻炼后他感到饥饿,使食物易于吸收。如果每个人无论贫富都参与某种形式的身体锻炼,为什么不能是生产形式的锻炼,如体力劳动?没有人会要求耕种者做呼吸练习,或锻炼他的肌肉。况且十分之九以上的人类在土地上劳动。如果剩下十分之一的人以绝大多数人为榜样,至少为了食物而从事体力劳动,那么世界将会变得更加幸福、健康和平安。如果这些人助农民一臂之力,将会缓解农业生产的艰辛。如果每个人都认同为生计而劳动是一项义务,那么不公平的等级差别也就会被废除。体力劳动对所有的种姓都适用。在资本和劳动之间存在着遍及世界的冲突,穷人嫉妒富人。如果所有的人靠体力劳动维持生计,那么贫富差别就会消失。虽然仍然有富人,但他们会认为自己仅仅是财产的托管人,并把财产主要用于公众福利。

对于遵守非暴力、崇拜真理、自觉奉行禁欲的人来说,体力劳动确实是一种恩惠。此处的体力劳动其实只与农业生产有关,但目前无论如何,不是每个人都能到地里干活。虽然从事农业劳动是理想状况,但也可以用纺织、编织、做木工或打铁来代替耕作。每个人应当成为自己的清洁工,打扫卫生就像吃饭一样必需。每个人最好处理掉自己的废弃物。如果不可能的话,每个家庭应该清理自家的垃圾。多年来我感到一定存在某种根本性的错误,以至社会中存在一个专门的阶层做清扫工作。历史上没有记录谁是第一位指定最低身份的人去做重要的清洁服务。无论他是谁,他都没做好事。我们应该从童年起就在思想中形成这样的观念,即我们都是清洁工。对每一位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来说,最容易的办法是,从做一名清洁工开始生计劳动。做清洁能帮助我们真正懂得人与人的平等。

十 宽容,即宗教平等(上)

我不喜欢宽容一词,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宽容暗含了一个无端的假定,即其它的宗教信仰不如我们的好。非暴力教导我们,尊重其他人的宗教信仰要像尊重自己的一样,并要承认自己宗教的不完善。真理的探索者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他遵从爱的法则。如果我们完全地见证了真理,我们就不再是探索者了,我们与神合一,因为真理就是神。我们全力以赴地追求真理,并觉察到自身的缺陷。如果我们自身不完善,那么我们理解的宗教也一定不完善。我们尚未认识完美意义上的宗教,正如我们还没有认识神一样。它正处在进化与不断阐释的过程中。正是由于这种进化,才有可能不断向真理、向神迈进。如果人类表述的所有信仰都不完善,就不需要比较优劣了。所有的信仰都包含着真理的启示,但都不完善,容易出错。对其它信仰的尊重不等于无视它们的缺点。同时也必须十分注意自己宗教信仰的毛病,不能听之任之,而要尽力地去克服。我们不仅要平等对待所有的宗教,也要考虑到我们的义务,要把其它宗教信仰可接受的部分融入到我们的信仰中。

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许多不同的信仰?灵魂只有一个,而灵魂所赋予生命的肉体却有许多。我们不可能削减肉体的数量,但能认识灵魂的统一性。就像大树只有一个树干,却有很多的枝叶一样,也存在一个真正完美的宗教,但经由人的中介变成了许多。完美的宗教超越所有的语言。当不完善的人掌握它时,他用语言表达出来,其他同样不完善的人解释他的话。谁的解释是完全正确的?从每个人自己的角度看都是正确的,但也有可能每个人都错了。宽容不是对自己的信仰漠不关心,而是更加明智和虔诚地热爱它。宽容赋予我们深刻的精神洞察力,使我们避免从一个极端误入另一个极端。真正的宗教知识冲破信仰之间的壁垒,培养对其它宗教信仰的宽容,帮助我们理解自己的宗教信仰。

宽容不妨碍我们区别对错与善恶。这里谈论的是世界上主要的宗教信仰,这些宗教信仰都根植于共同的基础,都产生过伟大的圣人。

十一 宽容,即宗教平等(下)

我想再讲讲宽容。以我个人的经历为例,我的意思会更加清楚。在凤凰村我们每天祷告,就像在萨巴玛蒂(Sabarmati)一样,穆斯林和基督徒,以及印度教徒一起参加。后来,赛斯· 罗斯敦和他的孩子也经常来参加,他很喜欢古吉拉特语圣歌“Mane valun”,“对我来说,最最亲切的名字是罗摩(Rama)。”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摩干拉尔和Kashi曾带领我们吟唱这首圣歌。当罗斯敦愉快地喊到:“用‘Hormazd代替‘罗摩”,我们采纳了他的建议。以后只要有罗斯敦在场,甚至有时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也用“Hormazd”代替“罗摩”。侯赛因是Daud Sheth的儿子,经常住在凤凰村,他热情地参加我们的祷告会,在一架风琴的伴奏下,他时常用甜美的嗓音唱道:“Hai bahare bagh,今世花园的繁荣转瞬即逝。”他教我们唱这首歌,祷告时我们也唱它。我们的宗教歌曲也给热爱真理的侯赛因留下回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有哪位追求真理的年轻人比侯赛因更投入的了。约瑟夫经常来到凤凰村,他是位基督徒,他喜欢的圣歌是“Vaishnava jana”:“他是一位Vaishnava(神的仆人),神把人民从危难中拯救出来”。他酷爱音乐,有一次唱这首圣歌时,他用“基督徒”代替Vaishnava,其他人欣然接受,我看到约瑟夫满心欢喜。

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我阅读了不同宗教信仰的圣典,我熟悉了基督教、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犹太教和印度教。在读圣典的过程中,我对所有的信仰一视同仁,尽管当时我可能没有意识到。回顾那时的情况,我没有因为它们不是我的信仰而产生批评它们的丝毫愿望,我满怀敬仰阅读圣典,在每一本书中都发现了共同的基本道德。有些事情我当时不理解,甚至现在也不明白,但经验告诉我,匆忙地以为我们不理解的东西肯定是错误的,这种做法不妥。我起初不理解的某些事情后来变得像白天一样明显。一视同仁帮助我们克服许多困难,即使我们批评对方时,也要谦虚、有礼貌,不要伤害别人。

接受宗教平等的原则并不等于消除宗教和无宗教的区别。我们不大主张宽容无宗教。正因如此,一些人可能会反对,如果每个人自己决定什么是宗教什么是无宗教,就不会有一视同仁。假若我们遵守爱的法则,对待无宗教信仰的兄弟就不会有憎恨之心,相反我们爱他们,指出他们的错误,他们也指出我们的错误,或者大家宽容彼此观点的分歧。如果其它派别的人不遵守爱的法则,对我们施加暴力,然而如果我们真心地爱他们,最终一定能化解他们的仇恨。我们要遵守这条黄金法则,对待有错误的人一定要耐心。如果需要,准备好让自己经受磨难。

十二 谦逊

谦逊作为一条院规不能独立存在,因为它不能脱离其它的行为。然而它是对非暴力的不可缺少的考验。对真正实行非暴力的人来说,谦逊是他天性的一部分。

为真理静修院起草的院规草案在朋友圈流传时,古鲁达斯·班纳吉先生提议把谦逊加进院规里,我没有采纳,理由上面已经讲过。

虽然谦逊不是一条院规,但它很重要,甚至比其它院规更重要。遗憾的是没有人去实践。真理可以培养,就像爱可以培养一样。但培养谦逊却有沦为虚伪的危险。不要把谦逊和礼貌、礼节混为一谈。表面上一个人也许会向另一个人屈服,但他的心里可能充满仇恨,这不是谦逊,而是狡猾。一个人也许会反复吟唱神名“罗摩那摩”,或拨着念珠喃喃祈祷,或在社会中显得像是圣人,但如果他内心自私自利,他就不是谦恭的人,而是伪君子。

一位谦逊的人意识不到他的谦逊。真理之类也许有度量的尺度,可谦逊没有。与生俱来的谦逊决不会永远隐而不显,但是它的持有者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最富仙人和世友仙人的故事是很好的例子。谦逊的人明白自己无足轻重,而妄自尊大的人自以为了不起。如果有人为自己能遵守院规而感到骄傲,那么遵守院规就失去了部分意义。吹嘘自己品德的人经常成为社会的祸害。社会不欣赏这种行为,他自己也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也许有一种想法可以让我们更加谦卑:在浩瀚的宇宙中,所有的生命都不过是微小的原子。我们作为肉体的存在转瞬即逝,在永恒之中一百年算得了什么?但如果我们砸碎了自我的链条,融入人类的海洋,我们就与她的尊严同在。自以为是的人在神与人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是要与神合一。海洋中的一滴水分享着父母的伟大,尽管它没有意识到。然而一旦它脱离海洋,独自存在,立即就被蒸发掉。不夸张地说,地球上的生命只不过是一个泡沫。

为他人服务的一生必定是谦逊的一生。为别人愿意牺牲生命的人没有时间为自己谋得一个显要的位置。不要像在印度教中那样,错把无所作为当成是谦逊。真正的谦逊是竭尽全力、持之以恒地为人类服务。神显现在行为中,没有片刻的休息。如果我们为神服务或与神合一,我们的行为就要像他那样不知疲倦。脱离海洋的水滴也许有片刻的休息,但海洋中的水滴永不停息。我们的情况也一样。当我们与神的海洋合一时,我们也不会停息,不需要休息。我们的睡眠就是行动,因为睡眠的时候心中仍在思念着神。永不停息的信念才能换来真正彻底的休息,拥有从不懈怠的激情才能最终抵达无法言说的平静。彻底无我的最高状态难以描述,但没有超出人类经验的范围,许多虔诚献身的人达到了这种状态,我们自己也有可能达到。这就是成立真理静修院的目标,所有的院规和活动都是帮助我们实现目标。只要我们坚信真理,总有一天会在无意中达到。

十三 誓言的重要性

这一小节我概括地讨论誓言的重要性,但它和虔诚生活的关系可能需要详细些。有一批很有影响力的人认为应该遵守某些原则,但没有必要发誓。他们甚至提出发誓是软弱的表现,可能还有害处。他们还说,如果后来发现某条原则不方便或极其不好,再坚守下去就是绝对的错误。比如戒酒是件好事,但偶尔喝一下,比如说是为了治病喝酒,会有什么害处呢?发誓滴酒不沾反而是多余的障碍,其它事情也一样。

誓言表示毫不动摇的决心,帮助我们抗拒诱惑。如果我们的决心在困难面前屈服,它就一文不值。人类的普遍经验说明没有坚定的决心,进步是不可能的。不存在一个去做坏事的誓言。如果开始认为是好的誓言,后来发现有严重的错误,当然应该抛弃。但没有谁会对可疑的事情发誓。发誓的内容应该是普遍认可的原则。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错误,大概只是头脑的想象。真理的追随者不会去考虑他说实话会不会伤害别人,因为他相信真理不会害人。彻底的守戒也一样。守戒者或者以治病为借口破例,或者为了彻底的守戒准备冒生命危险。如果我们碰巧为了坚守戒律而失去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我们的寿命借助酒延长了,仍然不能保证长寿,延长片刻的生命也许又被其它的作用扼杀。另一方面,守住戒律高于生命的人,就像醉汉戒了酒,他的榜样在世上将成为强大的善的力量。有高尚决心的人拥有坚定的信念,即使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只有他们终有一天能见到神。

发誓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力量的表现。不惜任何代价去做到是誓言的特征,这是力量的堡垒。说自己“尽可能”去做的人暴露了他的傲慢和软弱。从我自己和别人的经验中,我发现用“尽可能去做”来约束自己存在致命的漏洞。尽可能地去做某些事很可能抵挡不住第一次的诱惑。就好像说我们会“尽可能地”遵循真理是毫无道理的一样。连商人也不会查看票据,找出某人答应在某天“尽可能”地付钱。同理,神也会拒绝人做出的“尽可能”地遵循真理的许诺。

神是誓言的形象。如果神突然偏离自己的律法,哪怕只是一根头发的宽度,神就不是神了。太阳是一位伟大的守戒者,因此我们才可能测量时间、公布历法。所有事情的正常运行都离不开人们履行诺言。难道在品格培养或自我实现方面,诺言就不太需要了吗?因此,为了自我净化和自我实现,我们绝不要怀疑发誓的必要性。

十四 奉献或自我牺牲

我们频繁地使用“奉献”(yajna)这个词。我们把手工纺织提高到日常“重要奉献”(maharaja)的地位。因此,有必要考虑奉献一词的种种含义。

奉献是指为了其他人的福利而采取的行为,不图任何回报,无论是世俗的还是精神世界的。此处的“行为”是指最广泛意义上的行为,包括思想、言论和行动。“其他人”不仅仅是指人类,包括所有的生命。如果从非暴力的角度看,牺牲低等动物为人类服务就不是奉献。虽然《吠陀》中有用动物献祭的主张,但这没有什么关系。它经受不住真理和非暴力的考验,对我们而言这就足够了。我承认我不精通吠陀学问,但就此话题而言,我不用为此担心。因为即使动物献祭是吠陀社会的一个特征,它也不会为非暴力倡导者所援引。

重要的奉献一定是为最大范围的最大多数人谋福利,并能让最大多数的男女以最小的代价参与的行为。因此,即使为了所谓的更高的利益,对任何人施加恶意或恶行都不是“奉献”,更谈不上“重要奉献”。《薄伽梵歌》教导我们,并且经验也证明,一切不属于奉献的行为只能是枷锁。

如果没有奉献,这个世界片刻不能存在。因此《薄伽梵歌》第二章讨论了真正的智慧后,接着第三章是获得智慧的方法,它用大量篇幅说明了奉献与人类的创生同时到来。神赋予我们的身体仅仅是为了能够服务所有的创造物。因而《薄伽梵歌》说没有奉献的人吃的食物是偷来的。追求纯洁生活的人,每一个行为都应该是在奉献。奉献随着我们的出生到来,我们的一生都是负债人,因此我们要不断地服务众生。就像一位奴隶为主人服务,并从主人那里接受食物和衣服,我们也应该满怀感激地领受由宇宙之神分配的礼物。我们接收到的东西应该称作礼物,作为负债人,我们理所当然地要履行义务。如果我们得不到礼物,我们不必责怪主人。我们的身体属于他,根据他的意志我们被珍惜或者被抛弃,这种事不值得抱怨或怜悯。相反,如果我们能够在神的规划中找到我们合适的位置,我们就达到了一种自然的、甚至是愉快而理想的状态。如果我们愿意体验到这种天赐之福,就要有强烈的信念。“不必为自己担忧,把一切的担忧留给神。”所有的宗教中都含有这个教导。

任何人不用对此感到胆怯。以十足的良心献身于服务的人,会日益在更大的范围内领会服务的必要性,并不断丰富他的信念。如果一个人不准备放弃自身利益,不认识到他出生的条件,他就不可能踏上为众生服务之路。我们每个人有意或无意地做过服务,如果我们慎重地培养服务的习惯,服务的愿望将随之增强,并且不仅仅为了自己的幸福,也为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幸福。

十五 再论奉献

上周我写到奉献,但感到还想再写一些。作为自有人类以来就创立的一条原则,也许值得做进一步的探讨。奉献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履行的义务,或者要给予的服务。无私地为他人服务,获益的不是他人,而是我们自己,就像偿还债务时,我们是在服务自己,减轻自己的负担,尽自己的义务。此外,我们所有的人,包括道德高尚的人,都要把自己的资源奉献出来,与整个人类共享。如果这是一条法则,显然它就是一条法则,那么,在生活中我们就没有自我放纵的余地,而是要自我克制。自我克制把人与兽区别开来。

有些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认为这样的生活枯燥乏味,缺乏艺术性,没有时间照顾家庭。但我讲的自我克制不是弃世,不是隐退到森林中去。自我克制的精神应该统治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果一位父亲把生活看作是义务而不是放纵,他仍然是位家长。一位以奉献精神经营的商人,即使经手一千万卢比的钱,如果他遵循这条法则,运用他的能力去服务大众,他仍是一位商人。他不会欺骗或投机,他过着简朴的生活,不伤害任何生灵,他宁可损失百万元也不愿伤害任何人。不要以为这种商人只是我的想象,令全世界感到庆幸的是这种商人西方有,东方也有。他们虽然屈指可数,但毕竟存在于现实中。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不再是凭空想象了。我们都知道在Wadhwan有一位慈善裁缝。我还知道一位这样的理发师。还有大家都知道的一位纺织工。如果我们深入下去,会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中碰到这样的人,他们过着奉献的生活。无疑这些奉献者靠劳动维持生计,但谋生不是他们的目标,只是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的副产品。莫迪拉尔(Motilal)起初是位裁缝,后来仍然是位裁缝。但他的精神改变了,他的工作变成了敬拜。他开始考虑其他人的福利,他的生活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化。自我奉献的生活是艺术的顶峰,充满着真正的喜悦。如果有人觉得奉献是负担,或者令他苦恼,奉献就不是奉献了。自我放纵导致毁灭,自我克制带来永生。喜悦不能孤立地存在,它与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有关。比如一个人喜欢矫揉造作的布景,另一人喜欢不断以崭新的面貌呈现的天空景象。因此,喜悦与个人和国家的教育有关。我们喜欢的事物是从小被教导要去喜欢的东西。以绘画为例,很容易看出不同的民族风格。

另外,许多奉献者认为他们提供了无私的服务,就能够随意接收别人送的东西,无论自己是否需要。当这种想法占据了支配地位时,他就不是一位仆人,而是变成了统治人民的暴君。为他人服务的人不会考虑个人的安逸,因为一切听从神的安排。他不会被服务途中的任何东西拖累,他严格地获取他的所需,把多余的留下。当他发现自己身处困境,他仍将保持平静、不气馁、头脑清醒。他的服务就像美德一样,他满足于奉献本身就是回报。

还有在服务的时候,人不敢疏忽或耽误。如果某人认为在个人事务上他要勤奋,在没有报酬的公共事务上,他想在什么时间以任何方式做都可以,那么他还需要学习奉献学的初级课程。自愿为他人服务要求发挥人的最佳才能,并将它放在个人事物之前。实际上,纯洁的献身者总是毫无保留地为服务人类献出自己的一切。

十六 斯瓦得希(1)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斯瓦得希是最重要的一条法则。与自然法则一样,精神法则同样不需要人为制定,它们本身就存在。但由于愚昧或其它原因,人们经常忽视或不服从它们。这就需要用发誓来保证人们遵守法则。有素食倾向的人用不着发誓来强化他的素食,看到肉食,不但诱惑不了他,反而会引起他的厌恶。斯瓦得希原是人的本性使然,但如今却被人彻底遗忘。因此必需发誓遵守它。从最深远的精神意义上说,斯瓦得希代表了灵魂从世俗的束缚中获得最终的解脱。肉体不是灵魂本来的或永恒的居所,它是灵魂未来旅程的障碍,肉体妨碍了她与所有生命的统一。斯瓦得希信徒在努力与众生融为一体的同时,寻求从肉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如果这种解释是正确的,那么斯瓦得希信徒的首要责任是为邻人服务。表面上看,这样做似乎忽略了其他人的利益。但如果奉献给邻人的服务是纯洁的话,就绝不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和一人相处,如同和整个宇宙在一起。”是一条永恒的法则,我们要用心体会。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人被“距离感”诱惑,跑到地球另一端去服务,他不仅放弃了对邻居的义务,还会挫败他的雄心壮志。举个具体的例子,在我住的地方,有邻居、亲戚和我赡养的人。他们需要我,寻求我的帮助和支持是他们的权利。假定我现在离开他们,到远方去为其他人服务,我的决定会使周围的小世界陷入混乱,同时我的游侠骑士的作风还可能打扰了新地方的氛围。把自家的邻居置之不顾,又给想要服务的人无意中帮了倒忙,这是违背斯瓦得希原则的第一个后果。

这样的例子多得是。这就是为什么《薄伽梵歌》说:“履行自己的义务虽死犹荣,承担他人的义务充满危险。”若将这个原理用于我们的生活环境,就是斯瓦得希法则。《薄伽梵歌》提到的“自己的义务”完全适用于斯瓦得希,因为斯瓦得希就是要我们承担属于自己的义务。

错误理解斯瓦得希法则,会导致不良的后果。例如我眷顾自己的家庭,不择一切手段聚敛钱财,就是歪曲了斯瓦得希。斯瓦得希法则只要求我用正义的手段履行对家庭的合法义务,这一做法将为我展示普遍的行为准则。斯瓦得希的实践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如果伤害了其他人,就不是履行自己的义务,而是自我主义在作祟。在某些情况下,斯瓦得希信徒可能要响应号召,为服务大众牺牲自己的家庭。这种甘愿牺牲行为是对家庭的最高服务。“得着生命的,将要丧失生命,为我丧失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这句话既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家庭。假定我的村庄发生了瘟疫,为了服务传染病人,我、妻子、孩子和所有家庭成员都付出了生命。在劝说最亲近的人加入服务行列时,我并不是我的家庭的毁灭者,相反是它的最忠实的朋友。在斯瓦得希里,没有自私自利的余地;如果有自私自利的话,那就是它的最高形式,与最高的利他主义没有区别。斯瓦得希最纯粹的形式是全身心地为大众服务。

正是沿着这一思路,我认为,手工纺织是斯瓦得希法则应用于社会的必然而最重要的结果。我问自己:“什么样的服务是大多数印度人目前最需要的服务?同时所有人都容易理解和赞同,实行起来也容易,还能让数千万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农民能够活下去。”答案出现了,只有土布或手工纺车的普及化满足这些条件。

但愿没有人认为通过土布来实践斯瓦得希会伤害外国人或印度的厂长。已经弃恶从善的小偷,或准备退还偷来财产的小偷,他已经不是祸害了。相反他是位获益者,他可能意识到了,也可能没有意识到。同样,如果世上所有的鸦片瘾君子或嗜酒者摆脱了他们的毒瘾,酒店主和鸦片贩子就没有顾客了,但不能因此说酒店主和鸦片贩子吃亏了。从最真实的意义上讲,他们是获益者。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铲除罪恶的回报绝不是损失,而是纯粹的收获。

如果以为履行斯瓦得希的义务就仅仅是手工纺线,并穿上用纺线做的土布衣服,那是十足的误解。土布是通向在社会中履行斯瓦得希义务的第一步,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些人,他们身穿土布衣服,同时还佩戴各种令他们着迷的外国产品。这种人不是在实践斯瓦得希,而是在追逐时尚。斯瓦得希的信徒要仔细考察环境,一旦有可能就尽力帮助邻居,还要偏爱当地产品,即使当地产品比外地产品质量差、价格昂贵,他也会尽力补救它们的缺陷。但不会因此支持外来产品,而放弃本地产品。

像其它任何美好的事物一样,如果盲目崇拜斯瓦得希,它也就被置于死地。我们一定要提防这种危险。拒绝外国产品仅仅是因为它们产自外国,而把全民的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推销不适合于本国的产品上,则是可耻的蠢行,是对斯瓦得希精神的违背。但一位斯瓦得希的真正信徒对外国人却没有恶意,他不会鼓动别人去抵触任何人。斯瓦得希主义者不是狂热的仇恨者,大公无私的原则根植在最纯洁的爱中。

注(1):第十六节是甘地1931年出狱后写的。斯瓦得希,Swadeshi,指自给自足,爱国,使用本地、本国的产品,抵制外国产品,当时尤指英货。

甘地(1869—1948),印度民族主义运动和国大党领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创始人。曾领导印度人民为争取自治不懈奋斗,1948年遇刺身亡。

吴蓓,自由撰搞人,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英格兰的落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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