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河楼

^（1）（十九世纪末叶）

同治九年五月二十三日起祸头^（2）。

洋鬼子楼高九丈九，

众家小孩砍砖头，

一砍砍在鬼子楼。

法国领事丰大业一见发了愁，

手拿洋枪往外走，

直到院衙找崇厚。

两人说话不妨头^（3），

丰大业洋枪一响，

崇厚急忙往外溜。

老百姓听说是洋鬼子开枪打崇厚，

个个磨拳擦掌，怒气满心头。

人们越聚越多，挤满了衙门口，

县太爷刘杰也赶来打听根由。

丰大业一见有了气，

又一枪打伤了县台的差官他还不甘休。

众英雄一见气往上浮，

拧眉瞪眼向前凑，

你一拳，我一脚，就打死了丰大业在衙门口。

天津卫的英雄们一声呐喊，说：

“打死了万恶的洋鬼子还不算，

我们还要烧了那万恶的鬼子楼!”

一路上受过害的百姓们都拿了火汕柴草一齐跟着英雄们走，

七手八脚烧了河楼，烟气冲斗牛。

城厢内外的众家好汉，

一看是天津卫的哥们要报仇，

手拿刀枪剑戟，斧钺叉钩，

拐子流星带斧头，

一齐奔到望海楼。

杀声震天真像是狮子吼，

遇见了鬼子就揪住不放手。

一个也不把他留!

一个也不把他留!

报冤仇!报冤仇!

从此惹下大祸头。

法国兵船来到大沽口，

强迫中国官民赔命才甘休。

同治爷下谕旨，说是教堂拐小孩，

摘心挖眼，都是妄控妄奏没根由。

赶快把天津卫的混星子^（4）搜。

英雄们不怕死，有的去自投，

情愿坐牢也不怕砍头。

九月二十五夜里要把英雄们去斩首，

英雄们说：“有交情别上前儿，

有什么事白天来接头。”

一个个横眉怒目怎肯低头。

那些刽子手们吓得直往外溜，

不敢绑人，也不敢动手。

这才惊动了全城官长来央求，

花言巧语把英雄们哄得点了头，

绑出监牢街上游。

崔秃子、马宏亮年长在前走，

瘸子姓冯在后头，

十几位英雄，

一对一对往前走。

抓地虎的靴子，

身穿花洋绉，

箭袖靠身蜈蚣纽，

杏黄板带飘悠悠，

身穿灯笼裤，

头带英雄帽，

颤颤巍巍花绒球。

好一似绿林英雄汉，

相貌堂堂雄赳赳。

远远看见招子^（5）好似高粱地，

过了鼓楼来到镇台^（6）衙门口。

英雄们破口大骂：

“赃官见了洋人好像避猫鼠，

硬要天津卫哥们儿给鬼子抵命，

也不问根由，

不该把哥儿爷们搜。

这就是赃官办的好事真不害羞!”

大家说：“等到天亮再往前走”，

小货铺送来了八条凳，

两人一条，吃茶把烟抽。

一直等到大天亮，

朋友们探望，

围了个风不透来雨不透。

上梯子，爬墙头，

地上也有，房上也有，

有的说：“你们怎舍得亲爱同伴好朋友!”

有的说：“你们怎舍得把娇妻幼子丢!”

有的说：“你们怎舍得，

八十老爹无人收留!”

有的说：“你们怎舍得，

高堂老母恩情厚!”

这才惊动马宏亮站起身来细说根由：

“我们一不是响马，

二不是贼寇，

三不是图财害命明火路劫才把命丢。

我们是替那屈死的小孩来报仇；

给天津卫除大害，

打死丰大业，

烧了鬼子楼，

活劈了大姑二姑，

举着她们的脚腿把街游，

不怕死来拚命雪冤仇。

好汉做事好汉当，

一命抵一命死也甘休!”

崔秃子说：“洋人催命催得紧，

狗官硬把我抓来填馅^（7），

顶缺当凶手，

他好交差算是给爷家^（8），

做了一件好事由。

我死后一定要变恶鬼掐他咽喉!

十六个人里像我这样的有好些个，

虽然是屈死，

也算是替天津卫的哥们顶事的好朋友。”

众人听罢个个热泪往下流，

异口同声说是：“弟兄们……

为了中国人把命丢，

你们的美名万古留!”

注释：

（1）河楼：即望海楼，在天津城外东北角运河与海河交汇的地方。乾隆时俗称河楼。1860年法国入侵后，改建为望海楼天主教堂。

（2）即公历1870年6月21日。这一天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天津教案”，这是一场大规模的中国人民自发地反抗帝国主义压迫的斗争。教案发生后，清政府对外妥协、对内镇压，血腥屠杀爱国志士，激起了广大人民的悲愤。

（3）不妨头：天津口语，言语冲突的意思。

（4）混星子：天津口语，这里是清政府对天津反教会斗争的人民的蔑称。

（5）招子：被杀的人临刑前背后插的纸令箭，俗称“亡命旗子”。

（6）镇台：其时天津有总兵官驻防，镇台是总兵的别称。

（7）填馅：凑数。

（8）爷家：指皇帝。

资料写作者：李老显，清末民间艺人。本文为其编唱的天津快板书，百年来一直流传在天津人民中间。

资料提供者：汪健云，编辑，现居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