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背上的计划生育助理员

2005-04-29

骏马 2005年3期
关键词:巴拉牧民草原

冬 至

现已退休的敖德巴拉女士在号称“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作为计划生育助理员,她走遍了3500多平方公里的鄂温克旗锡尼河东苏木,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这片滋养着她的草原。由于她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她先后被评为旗、市、自治区级先进工作者;1995年被评为内蒙古自治区劳动模范;1997年被中华全国总工会授予“五一”劳动奖章;1998年获得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授予的“全国计划生育优秀工作者”称号。

当我第一次见到敖德巴拉时,我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我听说的那个被称为“草原女英雄”的优秀计划生育工作者。她个子不高,像草原上的所有牧民一样淳朴,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所谓“女强人”的感觉。通过鄂温克旗人口计生局的同志介绍才得知,她虽然从小生活在鄂温克草原,她的户口上民族一栏填写的也是鄂温克族,但她其实是一个上海人。

敖德巴拉的不平常的经历还要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说起。1959年,新中国正处在一个特定的困难时期。当时上海、江苏等地几十个育婴院里,好多孤儿因为缺乏食品而营养不良,正在遭受着疾病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急需人们伸出援助之手。刚出生不久的敖德巴拉,就是这三千孤儿中的一员。为了这些孩子能够健康地成长,康克清大姐在北京专门找到了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兼人民委员会主席的乌兰夫同志,还请示了周总理,商谈将三千孤儿转到内蒙古来,交由当地牧民抚养。这样既增加了牧区人口,又增进了民族感情。乌兰夫同志马上提出了一个具体的工作方案。经过紧张准备,1960年初内蒙古开始了孤儿的接收和安置工作。

1960年初,生于1959年11月的敖德巴拉和其他三百名小伙伴来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暂时被安置在呼伦贝尔盟人民医院育婴院,当时她只有三个月大,尚在襁褓之中。在这里,孩子们得到了阿姨们母亲般的照顾,也正是在这里,负责照顾她的蒙古族阿姨给她取了敖德巴拉这个名字。“敖德巴拉”的汉语意为“菊花”。这个名字寄托了阿姨热切的希望,希望她和所有的孩子都能像草原上盛开的花儿一样茁壮地成长,在草原上扎下坚实的根。

1961年7月,三岁大的敖德巴拉和其他十一个孩子被送到了鄂温克族自治旗,安排由当地牧民收养。当时任汗乌拉嘎查党支部书记的鄂温克族牧民高力根和他的妻子南斯勒玛领养了敖德巴拉。敖德巴拉从此有了自己的家。那时,高力根和南斯勒玛刚刚结婚十一个月,他们以草原般辽阔的胸怀接纳了敖德巴拉,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儿。在他们心中,敖德巴拉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宽广博大的鄂温克草原是那样的宽厚和包容,这里可以孕育和滋养生命,但任何生命都要经受草原的锤炼,只有能经受住草原考验的人,草原才算真正接纳了他。敖德巴拉在草原上像其他牧民的孩子一样成长起来了,她和他们一起蹒跚学步,学会叫爸爸妈妈,学会帮助母亲干各种家务活儿,学会放牧牛羊。在她5岁那年,她不慎碰伤了右小腿;当时草原上医疗条件有限,她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伤处变得红肿,而且开始化脓。女儿的腿让父亲高力根变得忧愁起来,他带着女儿四处寻医问药。在哈尔滨市医院高力根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结果:敖德巴拉得了骨结核。女儿的病简直是当头一棒,高力根夫妇被残酷的现实给弄懵了。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活泼可爱的女儿怎么会得这种病呢?因为他们知道,以当时的医疗水平,这种病很难根治。医生说,治这种病必须截肢,否则无法治愈。高力根当然不能同意。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变成残疾人,他要她像其他孩子一样欢快地在草原上奔跑,他要她骑着马和他一同放牧家里的牛羊。

接下来的几年,高力根一家开始了漫长的治病之路,他们卖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甚至包括他心爱的雕花的马鞍。他们去了上海、北京、天津,他们走了一家又一家医院,他们尝试了西药、蒙药、中药,但敖德巴拉的伤口仍然不断地流脓。整整七年过去了,他们一直在与疾病顽强地斗争着。敖德巴拉已经长到十三岁了。也许是他们一家人的虔诚和顽强感动了上天,敖德巴拉的骨结核病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他们一家人心里豁然开朗,感觉阳光又明媚起来,草原上的牧草似乎也比以前更绿了。稚嫩的心最明白,这是爸爸妈妈精心照顾的结果,她记住了爸爸妈妈海一样的恩情。

童年这段苦难的经历是敖德巴拉很少提及的,一想起那些往事,她心里都会很难受。可正是由于这段治病的经历,她和父母通过情感的脐带连接起来,她同父母的感情更深了,也更加淳厚。直到今天,父母有什么话仍然喜欢悄悄地跟她说,她是父母最贴心的人。

像高力根和南斯勒玛夫妇这样疼爱女儿的人也的确非常少,当他们有了一个工作指标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敖德巴拉,因为敖德巴拉就是他们最亲最亲的女儿。当时敖德巴拉已经长大成人,从此走上了工作岗位。她先是在汗乌拉嘎查的小学里当老师。由于学校里教师少,她要教语文、数学、政治等好几门课程,对于她来说这很辛苦,却也锻炼了她各方面的能力。1981年她又被调到锡尼河东苏木政府工作。她先是做打字员,后来又做过妇联干事、政府秘书、党委秘书、文教卫生助理等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我都快忘了我都做过哪些工作了。实在太多了。

由于敖德巴拉在工作中表现非常突出,1987年,她光荣地当上了苏木政府计划生育助理员。在敖德巴拉心里始终这样想,她要加倍努力地工作,用最好的成绩回报养育她的鄂温克族父母,回报这片赐予她力量和智慧的神圣草原。

计划生育助理员的工作不干不知道,真正做起来让敖德巴拉深深体味到了其中的酸甜苦辣。计划生育工作是一份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工作。当她宣传计划生育政策时就有人问她,你是一个来自上海的汉族人,咱们这里都是少数民族牧民,你能做好这种工作吗?敖德巴拉坚毅地回答他们:虽然我是来自上海的汉族人,但我从小生长在鄂温克牧民家庭,和你们一样是草原的孩子,是真正的牧民。我一定会按照国家的法律和法规办事,真心实意地为牧民服务,我想我一定能把这份工作干好。

敖德巴拉是这样说的,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在鄂温克草原上,世代生活着鄂温克、蒙古、达斡尔、满、锡伯、俄罗斯、汉等各民族同胞。长期以来,各民族合睦相处,这里是一个各民族组成的大家庭。但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也给这里遗留下来很多的生育方面的陈俗陋习和落后的观念。“生死都是萨满的旨意,孩子是上天送来的财富,决不能违抗。”这样的思想在牧民的心里仍然存在着。人们头脑中的观念其实是最难改变的。这就需要计划生育工作者与他们进行交谈,帮助他们转变观念,介绍国家的有关政策,将计划生育同生产生活紧密地结合起来。在工作中,敖德巴拉首先遇到的就是语言问题,为了与各民族姐妹能够进行心与心的沟通,她努力学习多个民族的多种语言,这才能方便交流,只要有了交流,工作就好开展了。当她能够流利地说鄂温克语、达斡尔语、蒙语和汉语时,她感觉真是如虎添翼。不知她与牧民姐妹们说了多少话,到了后来,少数民族姐妹由躲着她变为愿意把心里话告诉她。她成了已婚妇女的知心人。敖德巴拉给她们讲计划生育的法律法规,讲计划生育的好处。当她们需要她的时候,她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们。姐妹们做手术时,她会亲自送他们去医院,做完手术她还会继续留在病床前护理照顾她们,直到她们身体恢复。

敖德巴拉刚做计划生育工作时,东苏木牧民中不登记生育、超生、婚外生育的现象时有发生。她非常着急。于是,只要有群众聚集的场合,像“五四”“元旦”等节日,她就会利用这些难得的机会向牧民宣讲优生优育的知识和计划生育的有关政策。她常对牧民说,一个民族的繁荣兴旺,不在于数量的多少,关键在于人口素质,先天素质的提高取决于优生,后天素质的提高则主要取决于优育。敖德巴拉嘴里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少生而且要优生优育。刚开始她一说这些话,大家都纷纷躲开,不愿听她絮叨,可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地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道理来,慢慢地也就理解了优生优育的观念。

鄂温克旗锡尼河东苏木面积很大,而且牧户居住得非常分散,由于工作需要,敖德巴拉常常要下乡深入到牧民家里。那时在草原上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骑马,敖德巴拉就这样骑着马走遍了东苏木的每一块草场。十几年下来,她成了当地的活地图,每家每户的冬营地和夏营地她都了如指掌,怎么走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骑马这在现代人看起来非常浪漫的交通方式,在草原上实际上是非常艰苦的,男人骑个半天也会累得人腰酸背疼,更不用说一位妇女一骑就是十天半个月了。

1993年的冬天,为了赶着完成计划生育工作的年终报表,敖德巴拉又要冒着严寒赶到布日都嘎查。当她从马棚中牵出马时,她的丈夫特格喜巴雅尔连忙跑过来帮她把马肚带勒紧。他对敖德巴拉说,可能要变天了,等过一两天,天气好些的时候再去吧。敖德巴拉说,不行啊,报表得赶快报上去,天气再坏也得走啊。

草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太阳就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嗖嗖的西北风卷着漫天的雪花向草原袭来。这是一场来势迅猛的暴风雪。正走在半路上的敖德巴拉在暴风雪中奋力地挣扎着,她和那匹跟随她多年的老马像海洋中一叶随波漂荡的小船,在暴风雪的巨浪中时隐时现。路已经被雪完全盖住了,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敖德巴拉只好在马上趴下来,将头埋在马鬃里。这时她真的有些绝望了,她有些后悔没有听丈夫的话,但这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凭感觉继续在风雪中前行。

敖德巴拉的马还真是匹好马,它竟然驮着敖德巴拉找到了一个蒙古包。当时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敖德巴拉已经被冻得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匹马也快耗尽体力,站都站不稳了。人们常说“老马识途”,看来这句话的确是对的,要不是它,敖德巴拉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家。这个蒙古包是牧民达力斯的,当他们看到敖德巴拉时被吓坏了。他们赶紧将她扶到毡包中暖和,一家人一阵忙活,又是熬奶茶,又是热布里亚特包子。敖德巴拉在包里喝着热乎乎的奶茶慢慢地暖和过来了,身体有了知觉。这时她才发现耳朵和头皮都被冻坏了,一阵阵地发麻。

直到第二天中午,暴风雪才停止,太阳出来后草原上一片洁白,晃得人眼睛生疼。敖德巴拉见外面天气好转了,又想上路了,因为工作是耽搁不得的。主人再三地劝她,还要走六十里才能到布日都嘎查,下次再去吧。可倔强的敖德巴拉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工作,她骑着马,在已没有路的草原深处艰难跋涉,硬是一户一户地摸索着寻找,最终完成了报表工作。当一周后她回到家里,丈夫看到耳朵和头已经被冻伤的她,心疼得不得了,对她说,难道你干工作还要把这条命搭上吗?敖德巴拉却对丈夫笑笑说,没关系,只要是为咱们牧民老百姓们做事,受点苦不算什么。其实敖德巴拉受的苦又何止这些,有些她同别人说了,更多的她都藏在心里,不愿向别人提及。

经过不辞辛苦的下乡调查,敖德巴拉的大脑里已经形成了一份锡尼河东苏木的人口档案,谁家有几口人,妻子是谁,家里有几个孩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而这些资料的获得,都是通过她十几年如一日骑马深入牧户得来的,每年她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这样度过。

其实吃苦受累敖德巴拉还不怕,她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工作不被人理解,被人误解和不被认同的滋味是最难受的。当地有一位名叫诺日布的老人,他一直希望能抱上个孙子,每次儿媳有了身孕,他都会拿起心爱的萨满手鼓围着毡包一圈圈地转,边转嘴里边念念有词地祈求上苍赐予他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可是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儿媳接连两胎生的都是女儿,这让诺日布老爹闷闷不乐,整天无精打采的。一天,敖德巴拉来到了诺日布老爹家,还没有开口,老人就没好气地对敖德巴拉说,你又来干啥,还是不让我抱孙子是吧?敖德巴拉一点也没有生气,笑着对老人说,我这次正是为您抱孙子的事来的,以前你的孙女年龄还小,按政策不能生第三胎,现在符合生育间隔,我是专门给您家送第三胎指标来的。听敖德巴拉这么一说,老人反倒有些糊涂了。经过她耐心的解释,老人终于明白了国家的有关政策,开心地笑了起来。

在汗乌拉嘎查有一位很让敖德巴拉头疼的蒙古族妇女,她的名字叫巴达玛罕达,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又悄悄地怀上了第三胎;她性格倔强,软硬不吃。为了劝说她采取补救措施,敖德巴拉已经在四十里的路上跑了很多个来回,尽管她磨破了嘴皮子,说得嗓子冒了烟,但就是没有一点效果。有一次敖德巴拉又到了她家,她竟然放开了她家的那条大黑狗吓唬敖德巴拉。骑在马上的敖德巴拉连忙躲闪,可马还是受了惊吓,把敖德巴拉摔了下来。敖德巴拉的头和胳膊都摔破了,脚也崴了。敖德巴拉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巴达玛罕达的毡包里,索性在她家里住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敖德巴拉一边帮着她挤牛奶、做饭、添草,一边跟她唠嗑,耐心地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几天相处下来,敖德巴拉的真情实意深深地感动了女主人。几天后巴达玛罕达拉着敖德巴拉陪她到苏木采取了补救措施。

十多年来,敖德巴拉一边工作,一边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家里的一切都要她操持,两个孩子需要她照料,年迈的父母她也尽心尽力地赡养。虽然她很清贫,家里的牛羊并不多,但她却在这平凡的生活中体味到了家庭的温暖,也正是因为这个幸福家庭对她的支持,她的工作才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

从敖德巴拉来到草原算起,四十多年过去了,对于这片古老的草原来说,这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对于一个人来说,人生的路程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来自上海那座繁华都市的敖德巴拉已经成为草原上一名优秀的计划生育干部,这也许都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手将她和草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开来。

敖德巴拉也曾想过回上海看一看,但那只是一个梦,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梦。当她得知当年的上海孤儿有机会回上海寻亲访友时,她激动得一宿都没有睡好。敖德巴拉和伙伴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上海时,他们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四十多年后,他们又回到了故乡,而此时的上海已经成为一座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当他们登上东方明珠塔俯瞰时,当他们在外滩观光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在上海市民政局的安排下,他们参观了当年他们住过的上海市孤儿院旧址,对于故乡的眷恋也油然而生。此次上海之行,他们还与当年的上海知青和社会各界人士进行了亲切地交谈。当上海的朋友们得知敖德巴拉还是“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时,大家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虽然上海是那么的好,但在敖德巴拉心里,她觉得自已并不属于这里。当她在回家的路上时,家离她越来越近,而上海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在睡梦中也不会梦到那些狭窄的弄堂,只会梦到自己小时候骑在马背上,在草原上和父亲一起放牧牛羊。

静静的伊敏河水潺潺地流过鄂温克草原,缓缓流进牧民的心窝。敖德巴拉回到了她熟悉的草原,她踏踏实实地站在山包上,看着草原舒缓的轮廓,看着阵阵轻风消失在视野以外的地方。她内心的感觉告诉她,她永远属于鄂温克草原。

猜你喜欢

巴拉牧民草原
牧民新生活
“鞭炮”巴拉拉
讲解《草原图》
《当周大草原》
一生的草原
牧民歌唱冬奥会
甘南牧民 赵云雁
巴拉莱卡琴:从指尖流出的动听旋律
商人买马
俯瞰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