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前的维纳斯
2005-04-29杜蜀秦
杜蜀秦
《镜前的维纳斯》是美术史上最迷人的女性人体作品之一,也是17世纪西班牙杰出画家委拉士贵兹留下的唯一一幅女性人体作品。它完成于1646年前后,为西班牙君主腓力四世消愁解忧而作。国王先是宠后不幸早逝,接着王储一病归西,再加时局不安,为此长期郁郁寡欢,有此“美人”陪伴,旦能解一己之忧愁于万一,这就是创作此画的初衷。否则,在宗教裁判所残酷统治、禁欲主义盛行的年代里,除了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故事外,画女性人体就是“淫欲”,就是“渎圣”,就要受到严厉制裁。若再不思“悔改”,就有可能被终生监禁,直至死刑。如果没有国王的授意,权贵的需要,委拉士贵兹即使具有宫廷画家的特殊地位,受宠于王室,也不敢冒如此天下之大不讳,在宫廷中作此“淫画”,这可能就是画家终身仅仅留下这幅女性人体作品的重要原因。
三年后国王另得新欢,娶得十四岁的维也纳公主马丽安纳为妻,出于身份和礼节的需要,自然不敢在身边继续保留这样的“淫画”,于是把它赐予宠臣路易斯·德·哈罗(有的说是他的儿子)作为特殊的恩赐。后哈氏衰落,该画于1806年被英国约克郡罗凯比庄园的莫里特先生购得,故又有《罗凯比的维纳斯》之称。一百年后(1905年)它又落入画商麦凯茨之手,次年由国家艺术基金会以4万5千英镑的高价购得,并于同年6月转入伦敦国家画廊,该画在画廊的公开出现,立即在艺术界引起强烈的反应。当时的《泰晤士》报就有人撰写文章指出:“这幅画十分完美,既非理想主义,又不是浪漫主义的东西,而是绝对的写实,绝对的纯粹。画面的中心人物是一个背对观众的裸女维纳斯,她是青春与健美的女神,欢快与活力的再现,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是女性最完美的象征。从物质意义上讲,她已不再是罗凯比的维纳斯,而应属于整个人类,完美女性的代表。”
创造美是艺术家的天职,创造出极为完备的人体美也是艺术家的追求。但谁能知道,正因为这个“完美的女性代表”和“属于整个人类”的崇高艺术极致,才给这幅画带来了一场劫难,几乎成为灭顶之灾。
事情发生在1914年3月10日,一个礼拜二的上午,按照伦敦国家画廊的惯例,礼拜二是为贫困观众免费开放的日子,以使那些无力购买门票的民众也有机会领略自己国家的瑰宝和西方各国的艺术珍品。这时有个身材矮小而穿着整洁的女人来到画廊门前,验明免费证件之后跨入这一著名的艺术殿堂。她神态从容,到这个展室走走,在那个展室停停,时而潜心细看,时而低头沉思,有时又拿出速写本来,似乎在模写画中的什么。最后,她来到17展室的尽头处,在一幅摆放在架上的油画跟前停了下来。此刻时间已接近中午,参观的人渐渐稀少,突然,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好象是玻璃被击碎的声音。保安人员和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往展室中的天窗看去,因为刚才还有几个工人在那里安装玻璃,修理着什么破损之处。可是人们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声音不是来自天窗,而是展室的另外一角,那儿有个身穿灰色衣服的小个子女人,已用小锤击碎了一幅画框上的玻璃,正掏出身上的小刀向画面猛刺。一个保安人员即刻奔跑过去,可是在光滑的地板上摔了一跤,及至赶到那个妇女跟前并抓住她的双手时,画面的中心人物,那个斜躺着的裸体妇女已被戳了两刀,一刀刺中颈部,刀口长约4公分;一刀戳在她的腰上侧,伤口为2公分左右。这幅画就是上述的《镜前的维纳斯》,破坏这幅画的女人名叫马丽·里哈尔德松,英国女权运动积极分子。
女权运动是19世纪后期开始的一次世界性的妇女运动,是觉醒了的妇女为争取自己合法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进行的政治斗争,在英国和美国表现的尤为激烈。运动的领导者是潘克赫斯特夫人。她领导的发女社会和政治联盟曾遭到政府镇压,夫人三次被捕入狱。在审讯中马丽·里哈尔德松声称:“我破坏这个神话绘画史上最美丽的妇女形象,是为了抗议政府对潘克赫斯特夫人的迫害,因为夫人是现代史中最美丽的一位妇女。尽管这一迫害与伟大的艺术作品毫无联系,但它更不应该强加于为正义而战的领导者,因此我要以牙还牙。”
把艺术作品与政治和日常事件联系起来,借以进行报复,造成预期的社会影响,这是该画遭此打劫的主要原因。
在美术史上维纳斯裸像可以说比比皆是,与那些富于肉欲与性感的维纳斯比起来,委拉士贵兹表现的是青春与健美的女神。他独出心裁地选取了人物的背部,但也没有忘记她的面容。侧身斜躺的姿势,使那并不肥硕的臀部显得十分突出,既展示了女性特有的优美线条,又暗示了一种潜在的生育能力。因为自古以来,生儿育女是女性崇高的天职,也是人类赖以繁衍的重要一环。所以在文艺复兴时期,在波提切利和提香的维纳斯裸像中,我们都可以看到那微微突出的腹部,确有强调女性生育繁衍之意。
在色彩的使用上这幅画显得十分纯净,突出了维纳斯肌肤的白皙与细嫩,和背景上的红色帷帐形成强烈的冷暖对比,而且十分协调。维纳斯身下是一床黑色塔夫绸床单。塔夫绸是一种质硬但细薄凉爽的平纹织物,表面光泽。据说当时马德里有个善于卖弄风情的漂亮女演员,就喜欢用这种材料来作为她的床单,睡在上面既能突出身体线条,又能增添皮肤的光泽和细嫩感。基于这个目的,委拉士贵兹也在画中选用同样的材料作为道具,十分成功地把一个刚刚发育的女性躯体表现得活灵活现。
在尽情地描写维纳斯背部的同时,委拉士贵兹也没有忘记对人物面部的表现。但令人奇怪的是,镜中出现的维纳斯既不是樱桃小嘴,杏眼桃腮,也不是高雅矜持的贵妇,而是一个粗线条、大方脸的普通人。美国艺术评论家罗斯·马里埃在他的《名画欣赏》一书中指出:“镜中的维纳斯尽管相貌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她和画家1643年完成的《圣母加冠》一画中的圣母十分相似。圣母是西方人崇拜的偶像,她集贤德、智慧、高雅、美丽于一身。这一点我们在文艺复兴以来许多杰出的作品中都能看到。在这时她们虽已不再是天神,但常常不失为高雅的贵妇。而委拉士贵兹的圣母是个健康朴实的劳动妇女。这与16世纪下半叶以来西班牙文艺开始注意下层人民和画家特有的平民思想,进而自觉不自觉地从平民阶级的观点去观察社会有关。正如委拉士贵兹所说:“真正的美和健康的力量来自普通人民。”所以,他笔下的圣母只能是一位朴实健壮、性格刚毅的劳动妇女。而镜中的维纳斯只是这一圣母的再现而已。
留心的观众也许还会发现,按照方镜摆放的角度,镜中的反影只能是维纳斯的腰部,最多是胸部,绝不可能是画中出现的面部。这种合情不合理的现象,在名画中大量存在,这是为了总体表现的需要。否则维纳斯的面像就只能缩成一条长长的侧面,毫无美貌可言。又如镜框上那条又长又粗的红色丝带,显然并非作为挂画之用,而是为了打破镜框呆板的方形。
站在这样优美身材的美女面前,许多观众总是不约而同地提出“模特儿是谁”的问题。有的说是国王的宠妾,有的说是画家的情妇。用情妇作为模特儿来表现维纳斯的故事很多,有的甚至广泛流传。如公元前四世纪的古希腊雕塑家帕拉西克特列斯,就以自己的情妇胡丽娜作为模特儿,完成了《尼多斯的维纳斯》雕像,堪于最有名的《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媲美。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古今中外最美的妇女形象都是艺术家长期积累的结晶,绝不是照抄哪个美人的结果。
据说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有个杰出的画家名叫宙克西斯,他在为克罗托累城的朱诺神庙制作壁画时,决心创造出一个最完美的女性人体形象,于是号召全城所有的美女到庙前集合,试图从中挑出一个最为理想的美女来。可是几天过去了,始终挑不出一个完美满意的模特儿来。最后他明白了,艺术家最宝贵的是创造,而不是单纯地摹写。于是他改变主意,从所有的美女中挑出五个在人体上各有所长的美女,把她们的优点集中在一起,最后创造出一个极为完美的形象,在当时引起轰动。
拉斐尔在给卡斯蒂里昂伯爵的一封信中,也同样指出这个问题,他说:“为了画出极其漂亮的妇女,我必须看许许多多极其漂亮的妇女……,但由于特别漂亮的妇女不多,我只好抓住某种思想作为自己的向导。”这种非常明智的方法称为“综合法”。《镜前的维纳斯》就是这一“综合法”的产物,因此模特儿究竟是谁的问题在此无关大局,重要之处,在于她是公认的、世界美术史上独树一帜的维纳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