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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稻的过程

2005-04-29

延安文学 2005年6期
关键词:城里人水田虫子

极 光

看起来好像是季节逼着你忙着浸种育秧了,其实你早已作好了准备。大年后又是元宵,正月里都是新年,太阳总是在新年里开始暖和起来,慢慢地将躲在树荫或墙角边的残雪赶走了。感觉太阳比刚开年时更暖,在阁楼或是在地窖寻找最后一把点心,散发给前来闹春的孩子们时,你不能不望一眼或摸一把身边的种子,沉睡了一个冬的宝贝该起床了,该晒晒太阳了,该在春阳下与水们恋爱了。你这么想也就将种子搬了出来。

其实在翻晒种子的时候,你就把那块用水泡了整整一个冬的“冬水田”放干,赤脚在冰凉的泥水里,将稀泥整就成一厢又一厢的,让人看起来平平整整光光滑滑舒舒服服,像极了婆婆在即将当奶奶前,将小孙子的小衣小布缝洗得耐心细致,然后再让它见几个太阳讨讨阳气。

不知是产婴接生的流程影响了“浸种育秧”,还是后者给前者以启迪,现在的育秧少了一些环节或者干脆来得有些“另类”,可以不下地不需要秧田,可以在塑料地膜里生出秧来然后直接下田,用乡下人自己的话,这事先进了很多省事了好多。有了袁隆平就能将水稻“克隆”出来,就像给水稻吃了避孕药一样,能高出几倍的产值……

水田是水稻的家园。水田的打造是水稻与乡下人共同完成的。在禾秧快要下田时,你总会认为务田有着四种必不可少的程序,按顺序便是犁、耙、扎与耢。老农是从少农走过来的,那是很经验的活。即使让年轻人学着犁田什么的,也得让老农把式先开犁,这也叫开“路”的。每块田都有着不同的形状也就有不同的“路”数,这经验只能随行就学。而被认为最简单的耙田活,也有着它特有的“章法”,你也许没经历过,你只能顺着犁翻过来的土甲板耙,否则会认为是“倒打一耙”。在得到这样的经验后,你再学打“耢”或别的田里活吧。当然,你也许最喜欢坐“扎滚”的活儿,你总认为“扎”田是轻松不过的。扎田的工具叫“扎滚”,那是你最熟知的农具了,木架子(大多是凳子样)下面框着一个滚筒,筒上安着尖齿利牙,有铁的也有木的。你坐在木凳子上,身体稍稍前倾一些,黄牛在前拉着,感觉就像坐在马车上,而马车在水里飘着。黄牛是很默契的,即使流着老汗喘着粗气,你也不需要鞭,只间或动动手中的掏绳稍加指挥指挥,牛们时不时也就用自己的尾巴给自己鞭策的。这时你该哼着歌子了……

你是农家少年,你的心一定会被这份闲情撩得痒痒的,趁老农把式在堤坎边方便小解或喝口水的间隙,偷偷地骑上去,身子直挺挺的,在牛屁股上就是一鞭。这就失算了,在溅起老高的泥水中你会扑倒在“扎滚”前而不是在后,这是重力与重心的作用,在“扎滚”差一点从你身上扎过时牛停了,因为牛有时是长着后眼睛的,善良的牛们不会因你的鞭子重重的落在它身上,而在你的身上寻求报复。你爬起来逃得老远,然后在早春三月里打着冷颤想着些什么,或许你知道自己还不是“老把式”或许……学着走时你得先学会爬,心慌吃不了热粥,身子该倾的时候就倾点吧,该低头你就弯弯腰吧,在水田里干活当然是这样,为什么把农活说成是掏太阳的影子呢?!

于田里的功夫,有两样你得弯着腰——将禾秧送下田将水稻割倒收上岸。这是上帝(有的地方说是神农氏)早安排好了的。播种与收割就有了神的意味,你不能不虔诚。这么说来就有了播种与收割的节日,叫不出名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可能记得,将几把白净的米撒在水田里,说是土地菩萨与管水的龙王爷子要“闹春”,再点几根香火,尔后就开插了。后来说这是迷信要破除,那就破除吧,反正所有的节日都是人们自己订立的,就像后来设定的一些规定,比如“划行密植”。

插田时先将水田里的水放干,然后用一种叫“划行器”的器械(这东西可能是中国的特产)在田里划些格子。这样就有了“四五寸”,然后是“三四寸”,再后是“三寸三寸”等等,你必须严格地插在格子的交叉点上,这是集体统一规定的,集体规定了水稻间的距离与密度,到后来这些密度的粮食在消化过程中,深入了人们的骨子,渗透进了社会生活中。那时大家都认为密度越大产量就越高,就像人口越多力量越大的道理一样。水稻的这种计划生育可能是从分田到户开始的。那种统一规划的模式在后来的轮回中,渐渐消失贻尽,这也基于体制的变革与科学的发展,钢铁们替代了部分农人的活与牛们的活。即使不是这样,你也可在插秧时不必弯腰,从地膜里抖出秧来,站在田埂上向着水田任意抛撒,只是尽量丢得均匀一些。

水田当然不能缺水,要不称水田做什么,叫田叫地不就得了。水稻是在有水的田里长出来的植物。水稻于水是有一定的讲究的,所以在祭祀土地时还要看龙王老爷的颜面。所谓“管田”的就是“管水”的。你总是扛上一把锄头,隔三差五的在田埂上巡视,田埂上一般都有两个以上流水的“缺口”,常常是一进一出。刚插下的水稻还叫禾秧,像婴儿要多穿些衣服,水是要多一点的,齐腰身就可以了,等到发根窜苗时水便相对于少一些,能盖住“脚根”就成。水稻站在水里需要晒晒脚根,那是在中根以后,这叫“晒田”。“晒田”想是稳稳水稻的根基或是为了去草防虫什么的。晒过后溜过一些水,薄薄的一层。快要收割的时候就将水放干了。有时碰上连天老毒的太阳灸烤着,仿佛后羿并没有将其它九个太阳射杀。这时水稻无精打采的用龟裂的伤口呼吸着。这些伤口就好像在你的身上,你会有些埋怨了,骂这块鬼天,骂的声音可以从山那边传过来,仿佛很多人都在骂,声音也是火燥燥的。骂过之后你还得想些办法,你只能背着那怕是一灌水,从山的这边翻到那边的水田里去,汗将你身上的盐舔干了,你口渴得厉害,最后中暑倒下了,或是在离田只一步的坎边,你就成了一颗长在田坎边的水稻。也许你的宁死不屈打动了上苍,老天下泪了,那些眼泪就是你说的甘霖。

水稻在雨水里疯长着。

水稻开始灌浆了。你点一根烟,屈曲在田边与水稻默默地交谈着,聆听水稻灌浆的声韵。你站弯了就像独轮车的轮子,在交谈中与水稻达成一种默契。一只狗过来了,在你的身后用舌头抚摸着什么,给你带了身后的背景——五月的阳光下,树与周遭结满了银色的光环,红屋顶是只飞自翠绿中的五色鸟,鸟总是眺望着远去的那条白带一样的小河,眺望着从城市匆匆赶来的越走越窄的路,以及运载着电视与新闻的光揽……

水稻其实很想变为城里的一支水稻,因为城里人的一支烟就是一担谷子,城里的水稻便是高楼大厦,城里人以水稻作背景照的相片很灿烂……想着想着就想成了病。为什么那么多虫子喜欢水稻呢,那些虫子本来就得钻在草丛中的,犯得着到这里来凑热闹么。水稻这时是很纳闷的,这世界到底怎么啦,仿佛那些虫子都是为城里人生产农药而计划好了的。你得将手中攥出了汗的票子,从城里人手中换来农药,你一遍遍驱赶着那些虫子。太阳越毒虫子闹得越凶,你在太阳下高温中药虫子险些将自己放倒,大难不死你认为值啊,那药可不是假的,城里人这次没有坑你!你就这样一直用药与那些虫子对峙着,坚守到水稻抽穗扬花的时候。

水稻的恋爱季节最好不要连绵阴雨,朴素的稻花在微微的风中艳艳的阳光下才显得兴奋而亢激,田鸡这时歌唱得十分卖力,与水稻们一起在寻找自己的伴侣。

水稻达抵了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光——稻浪千重,金黄灿烂。水稻的丰收总是以这种形态呈现在你眼前。光环与光耀在几天的等待中开始收获了。开镰吧,年轻人!农把式总是将收割的喜悦交给年轻人。稻浪向你扑来,时不时“扑格”一声,禾鸡自水稻中冲天而起,溅起谷粒迎面砸向你。你突然回头,那一排排稻子(这时水稻便称稻子了)倒在你的身边,稻子的茬口喷出的温馨伴着泥土的香味儿,像某些影子一样弥留在你的左右。“那些水稻在这时多么的安详!”农把式走过时这么想着,“多像我们倒下的时候。”

收割完毕,原野上到处弥漫着谷泣归仓的烟饮。让自己的果实养活人类,让自己的身躯涅槃后再次深入泥土,重新开始轮回,这就是水稻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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