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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腰带

2005-04-29李振荣

延安文学 2005年6期
关键词:宝珠腰带表哥

李振荣

江南水乡的乡间小道上,鼓乐齐鸣喧天,喇叭悠扬悦耳。一行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缓缓悠悠,颤颤微微,从半月湖旁穿过,向月亮村而来。

轿内坐着水乡美女金芳,心儿慌慌地跳着,婆家怎样状况?男人什么模样,怎的脾气秉性?会不会把自己心疼……想着她的心就跳得更急,更快,脸儿更加发烧。

宝珠奶奶正站在村口热闹的人群前,比比划划地,指点着刘婆婆来接亲。

宝珠奶奶已笑成了一朵花。因为这门亲事是她一手张罗的,她既是媒人,又当礼宾主持。宝珠奶奶和金芳的娘从小一块儿长大,拾柴,割草,挖野菜,一块儿吃睡,好成一个人似的。金芳娘年轻时美丽漂亮,生了个金芳更是月亮般的水灵活脱。宝珠奶奶看着金芳一天天地从小丫头出落成一个鲜花般的大姑娘……

终于有一天,宝珠奶奶与金芳娘在屋里嘀咕开了,“刘家祖上留下了八亩药田,只有一个宝贝儿子,人长得周正,还特别懂事,要是跟了他,金芳这辈子吃穿不用愁。”

宝珠奶奶是月亮湖周围一带的楷模,是人们心中的丰碑,她的话分量极重。

宝珠奶奶当年是抱着一只大花公鸡出嫁的,丈夫早逝,她守着空屋坚强地度过清白的几十年,受到这一带人们崇高的敬仰和爱戴。宝珠奶奶门庭高筑,附近的人们捐资给她修筑牌坊,上面雕着“贞节留芳,楷模永传”。宝珠奶奶的名声也越传越远越传越响。天长日久,她的名声逐渐形成一种无形的权威,此地人们操办红白喜事,当然必定得请宝珠奶奶来主持。

宝珠奶奶仿佛永远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永远慈眉善目,整日一副笑模样,频频地出现在附近乡里八村的各种场合的仪式上。去有车接,回有车送。家中各式礼品不断,过着富足而又无虑的生活……

新娘的大花轿在吹吹打打的礼乐和鞭炮声中进了村子。宝珠奶奶牵着蒙着红盖头的金芳下轿,坐定。婚礼仪式开始了。

顿时,礼炮齐响,奏乐鸣起,新郎新娘三拜后,宝珠奶奶大声吆喝,“系红腰带!”

不知谁在金芳耳旁低低地说了声:“站起来。”她却不知所措,茫然地继续坐在椅子上。

在旁人的搀扶下金芳站了起来,她觉得有双手在她的腰间摸索着,那双手在慢慢地解她的腰带。她知道是婆婆,这种仪式只有婆婆来做,也只有婆婆才有资格做的。她羞怯得更加厉害。她害怕万一婆婆失了手,她的裤子脱落,要是那样,那可怎么好?

婆婆那双颤抖的手在她腰间摸索了好半天,才将她的旧腰带解去,郑重地给她系上了那条带着神圣庄严色彩,而又光彩四溢的红腰带。将她紧紧地系住。

突然,远处“噼啪,噼啪”的枪声响起。

“敌人来了。”人们喊叫着,慌乱地四处跑去。

金芳慌乱中被婆婆,宝珠奶奶,及众人拽着,簇拥着,随着慌乱的人群一阵乱跑。人们向东跑了一阵子,然后,人们又调头往回乱跑了起来。终于,跑不动了,她和婆婆、宝珠奶奶在月亮湖的芦苇塘里浸泡了一夜后,待天明平静了下来,才擦洗了身上的脸上的泥水,胆战心惊地慢慢回到家里。

“敌人走了,你丈夫也走了……”宝珠奶奶说。

金芳此时才知道丈夫刘山是军人,最近部队在附近活动,所以,宝珠奶奶和婆婆特地给他们举办了婚礼。

夜深了,人静了,红烛下金芳小心地解下婆婆亲手给她系上的红腰带,把它贴在了她那月亮一样美丽洁净的脸颊上。内心浮现出无限美好的遐想和期待,丈夫是什么样呢?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在慌乱中勇敢地揭开红盖头看他一眼呢,真是后悔死了,现在他就是在路旁走过,自己也不认得。可他也不会认得她,他还没来得及揭开红盖头看她一眼就随队伍走了。

孤独的新房内,红烛一闪一闪,一个黑影在窗前闪动了一下。

“谁……”金芳惊惧地叫了一声,便推门出去。

黑影转身笨拙地跑去。好熟悉的身影,金芳内心一阵惊诧。

红腰带哟

婆婆系哟

系上心哟

拴牢情哟

红腰带哟

婆婆心哟

系上它哟

才是真哟

……

在以后的日子里金芳哼唱着这首悠长而又古老的苏北民歌,愉快地陪伴着婆婆生活着,劳作着。

“婶子,你儿子来信了。”邮递员送来了信。婆婆欢喜地接过信,同她一起读了起来。

娘,您好!

孩儿现在正转战南北,行踪不定,等战争结束后,就回去伴娘……请代我问她好……儿子,刘山。

信简洁得很,但读到代我问她好时,金芳不觉得红了脸。

月亮村的生活,一切依旧,半月湖水的碧波,轻轻地荡漾着。

美丽的金芳伴着刘家婆婆,悠然而安详地过着平静的生活。

刘山不断地给家里来信,几乎都是喜讯。一年能收到两三封,或三五封。从来信中得知:他由文书提升到参谋,副连长,副营长,营长,副团长。他在来信中几乎总是一种模式,那就是问候母亲的身体如何,家里近况如何……金芳心里有些烦烦的,恼恼的,但当婆婆的面,金芳仍旧显得非常平静。

月亮村的人们无事都爱到刘家婆婆面前,奉承似地赞扬几句刘山的出息。宝珠奶奶喜滋滋地当着众人的面儿,拍拍金芳的肩膀:“金芳有福气,寻了个当官的好女婿,这辈子是穿金戴银的命。”

金芳羞赧地低下头,她内心的滋味无法明喻。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丈夫平平安安地快点回来,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

春来了。江南的水乡,美得令人舒心,绿得让人陶醉。大地苍翠,柳叶青青,湖波荡漾。

红腰带哟

金灿灿哟

系上心哪

缠住情哟

……

金芳和婆婆在自家的药园又开始了新的耕作。去年种的是白菊花,龙胆草,收成不错。今年想再种些灯芯草,柴胡什么的。

金芳嫁过来三年了。三年的时光,三年的企盼,春夏秋冬,日出日落,日子就这样匆匆而过,新日子又匆匆而来。

每次回娘家,母亲都哀声叹气地问:“他还没回来么?”

金芳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心乱如麻。

麦收的季节,又赶上连雨天,金芳心急如焚。连夜将麦捆从地里往场院挑。她一趟一趟地在泥水里奔跑着。

雨地里,一个黑影也在慌乱地奔跑着,眼见着地里的麦子在减少,金芳充满疑惑,她想看清这飞快奔跑的挑麦身影。可那黑影却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望着地里麦捆减少了,场院里增高的麦垛,金芳舒心地笑了。

“港湾祭海,你去耍耍,解解闷,省得整日在家烦恼。”婆婆说。

“俺不闷。”金芳说。

“去,去。”婆婆说着,将早准备好的熟鸡蛋,烧饼等用兰花皮包好,让她带着路上吃。

“娘,俺不愿去……”金芳嘟哝着。

“今年祭大海,热闹,十年才能赶上一趟哪,难得一见,新媳妇家哪有不去的。”宝珠奶奶也来劝说她。

金芳在婆婆的催促下,搀扶着宝珠奶奶,慢慢地向那几十里外的港湾入海处而去。

苏北水乡星罗棋布的河湖港滩,千般细腻,万般柔情地融汇交织在一起,像阴阳两性的相吸,像男女生死情结的眷恋。

千万条小溪、湖泊汇集着那滚滚滔滔的大江河,奔腾着,眷恋着,义无返顾地向那辽阔博大的海洋奔去,投入到那伟大黄海的怀抱。

河流有灵魂,江河有魂魄,大海更有永恒的生命。每时,每刻,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不息地流淌着,运动着,向人类,向生命,向宇宙,展示着它自强不息的强大生命力。

祭海了。

港湾处人海如潮,涛声如吼。

一老者裸着古铜色的上身,穿着红裤,震臂一挥。刹时,几千面大鼓雷霆般怒吼。响声如万千雷霆,令人眼花耳聋,目瞪口呆。

须臾,那老者转腾,那千白个裸着上身下穿红裤的人群也随之翻江倒海。老者嘶鸣,那万千吼声惊天动地。

千白个上黄下红的人在吼,在嚎,在疯,在狂,在舞。

观潮的人惊惧地捂耳闭眼,有的人随着高声呐喊。

金芳早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可不知怎的,她却感到万分的欢畅愉悦,从当年坐大花轿拜天地三年来,自己一直是在沉闷无奈中度日,而此时,自己身躯的每个部位,甚至每一处细小的神经都在沸腾,血管中的血液在燃烧滚动。

祭海人的鼓点更加急促,如狂飙急驰,似火箭排射,像闪电穿身,她已不能自制,她真想撕裂自己的衣裳,一丝不挂地向那上黄下红的人群扑去,然后也一样地拼命地跳动,击打,翻滚,嘶鸣。

终于,鼓声停了,嘶吼停了。

一切都静了。死了一般地静了。

“祭海了……”一声悠长而又粗犷的声音深沉地,悠远地,慢慢传来。

瞬时,波涛滚滚,浊浪掀天,整猪,整牛,整羊,一只只被抛进向江河,“喔……”上黄下红的人群缓缓地舒喘着。

观潮的人们这时如同梦醒了过来。可金芳却倒下了,她感觉支撑自己的东西似乎在一刹那被抽空了,她慢慢地倒了下来。身后,一个男人将她轻轻扶住。

“啊,表哥……”金芳惊讶地叫出了声。

是的,是表哥。表哥憨厚而又无奈地咧了一下嘴。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满园的花儿香不过它

我有心摘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

表哥低沉忧郁地唱着,金芳听得内心凄凉不已。她知道表哥在默默地爱着她,两人从小一块儿玩耍,一起干活。望着表哥那深沉而又郁闷的样子,金芳也哀叹起来,表哥当年那快活劲哪去了。

田野青青,菜花飘香,小溪潺潺,彩蝶飞舞。令人如痴如醉。

“抓蝴蝶,抓蝴蝶。”她和十一二岁的表哥在金黄色的菜花田里奔跑着,嬉闹着,快活极了。她叫表哥给她抓那对色彩艳丽的彩蝶。那粉红色的彩蝶在金黄飘香的菜花中飞舞着,停留着,实在叫人爱恋不已。

表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逮不着,不禁有些泄气。可小金芳偏偏嘟着小嘴要他去捉,无奈,表哥便又飞奔着向那对腾飞的彩蝶追去。

那蝴蝶好像故意捉弄表哥,蝴蝶一会儿舞起,一会儿又轻轻落下,一会儿低旋,一会儿又腾飞。表哥跟在蝴蝶后面跑出老远。小金芳看着急了,便大喊了起来:“表哥,表哥。”当表哥泥鬼一样地哭着回来时,那对彩蝶仍没抓到。金芳望着表哥的狼狈样,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来他光顾着抬头追那蝴蝶,一下子跌入泥塘,险些丢了小命。

往事回想起来,就如昨天一样,近在眼前。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可他怎么还不回来看看自己呢?来信也只是问他的娘如何,不提自己一个字,他是害羞还是有别的原因?

日子一天天过着。年年有信回家,年年都有喜报到家,可他的人却没回来。

“芳,熬着点,等他回来就好了。”婆婆爱怜地抚摸着她那美丽的脸庞。

“嗯。”金芳羞怯地应了一声。

是的,到婆家三四年了,人家的媳妇早三两个娃抱上了。可自己还是个贞身子,清体子。有时不禁怒火无明而来,金芳将正洗的碗打碎,将正锄的好苗铲得稀巴烂,然后,心里才舒坦些。这能怨谁呢,怨自己,怨他?该死的战争啊,打什么仗呐……听说他随大军过江南了,快了,等打完了仗,他就回来了。他不会死吧,同村当兵的死了好几个了,不会,他是个当官的,当官的有那么多兵保护哪……夜阑人静,失眠时,她常常一人胡思乱想着。

在他们拜堂的第六个年头,金芳的丈夫——刘山回来了。

金芳的欢喜那就别提了。她拿出了当年婆婆亲自给她系上的红腰带,又换上了粉红色的紧身旗袍,绣花绿鞋,挽起了一头乌发,金芳这一收拾,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丽。

屋内屋外都围满了人群。左临右舍,大人小孩,长辈晚辈都来庆贺。问这问那,问长问短,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金芳乐在心中,喜在心头,暗自兴奋。她默默地一声不吭地在厨房做着酒菜。偶尔望一眼他。

他没穿军装,说是转业了,当了什么局长。他年近三十,可似乎让人感到更老成一些。模样谈不上什么英俊,却给人的感觉很精明,利落。他总是微笑着,落落大方。同来人握手,向来人问好,给来人递烟,拿糖果。又一批批地送着客人。

宝珠奶奶极为高兴,连喝了好几盅他带回的茅台酒。每喝一盅酒宝珠奶奶就称赞一番:“好酒,好酒,不当官哪能喝这么好的酒。”

婆婆的脸乐成了一朵花。金芳突然发现,婆婆有些衰老了,她脸上的皱纹多了起来,白发已悄悄地爬上她的额头。金芳羞怯地给宝珠奶奶,给婆婆,给客人倒酒。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婆婆问。

“嗯,啊?还说不定哪……”他慌乱地回答。

夜静人去。外面凉风微微,树影婆娑,月儿悄悄爬上窗户。屋内,红烛温馨地燃烧着,火苗偶尔跳动一下。

金芳在屋里默默地等待着。众人早已散去,只听婆婆不断地催促着他:“去,歇着去,不早了,去。”

他叹息了一声,到院子去了。好久,一点动静也没有。金芳更是焦急得不知所措。

“嘎吱”他终于推门进来了。

金芳顾不得羞赧,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六年了,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了他,当年结婚时,别说洞房没来得及进,连一眼都没看到就慌乱离散而去,这一散就是六年哪。

他算不上太帅,但很有教养,也有一定的气质。自己的命还算行,这六年苦等,苦盼总算是没白熬。金芳认真地看了他几眼后,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刘山自打那次拜堂离散后,迅速地随部队转移了。六年来,风雨硝烟,转战南北。他以前听宝珠奶奶讲新娘子如何漂亮,如何贤惠,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六年的生死沙场生涯,不允许他考虑这么多。他在战场负过三次伤,有一次险些丢掉性命,他怕母亲担心牵挂,所以,从来是报喜而不报忧。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他结识了银芳。叫他不解的是,怎么这么巧,她偏偏就叫银芳。是金芳的胞妹么?银芳给了他生活中的一切。金芳呢?他当时没有见到,连红盖头也没来得及揭,就慌乱匆忙地离散了,唉,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他同银芳早已结合,银芳已为她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他这次就是专门为和金芳离婚而回来的。

刘山一到家就傻了,他很难相信自己家里六年来一直珍藏着西施般的娇妻,天仙般的美人。他不敢正视现实,更不敢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能用微笑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不安和懊悔。

面前的她太美了,那月亮般洁净的脸庞,洁白得一点瑕疵都没有,那浓重的一头乌发,浓厚得令人惊叹,叫绝。那整齐洁白的小碎牙啊,是那么的诱人。他懊悔,他自责,他仰天长叹:真是老天不成全人啊。这变幻无常的命运啊。如果不是战争,自己怎么能让娇妻默默地等待六年哪?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忠贞,她还会这样等待着他么?

金芳默默地坐在红烛下,红光里她更加美丽娇娆。

金芳慢慢脱去了旗袍,一个江南美女的内容全部展现。

刘山惊呆了,男性的原始冲动力使他什么也不顾了,他全力地紧紧把金芳抱住,解开了那神圣的红腰带。

夜里,刘山幸福而又痛苦地抚摸着柔嫩的金芳。

金芳甜美地均匀呼吸着,偶尔翻动一下她那娇美的身躯,又满足地甜甜地睡去。是啊,六年哪,金芳期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金芳能不满足么,能不幸福么?

突然,他一激灵,“爸爸……”女儿的声音就在耳旁,他不禁浑身战栗不止。他没有告诉银芳他家中已有妻室,更没告诉金芳他已另组家庭。这是什么事啊!

六年来,他每次给家里写信,银芳都在跟前,他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银芳都要过目。所以,他从来就没提过他已有家室,在信中他只能问候母亲,至于金芳他根本无法提及,何况自己根本就没见过她的容貌呢。如果当初自己把她的红盖头揭下来,真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毅力回到部队,如果没有该死的战争,他也许就在家陪伴娇妻“耕其田,自其乐”了,当什么官不官的!此时,他心乱极了。

金芳,银芳,谁大谁小?谁先谁后?谁强谁弱?谁好谁坏?他茫然了,他恐惧了,他不知所措了!

金芳又一次翻动着她那娇美柔嫩的身子。

我该怎么办?刘山真想大喊大叫一番。

女儿的叫声在他耳边越叫越响,越叫越急,他实在忍受不住了,慌忙地跳到了地上,取出纸来,迅速地写好了离婚书,趁金芳熟睡时,咬着牙,将她的手印按上。

望着躺在床上的金芳,他怀着巨大的歉疚连夜逃遁了。他不敢再看一眼漂亮的金芳,那样,他也许就永远也走不掉了。刘山办完了同金芳的离婚手续后,如负罪一般,他将离婚书偷偷地藏在了自己家里的保险箱里,不敢向任何人展示。

金芳对丈夫不辞而别并没有过多的抱怨,她更不知道丈夫已和她离婚。她只是暗中想他走得太急了。工作再忙也得跟俺打个招呼啊,俺也好送送啊。

金芳的身子笨了,日渐显怀起来。但她仍勤劳地耕作着自家的田地。婆婆自打儿子不辞而别后就忿恨在心,写信把儿子骂了好几通,她骂儿子不通情理,骂儿子不孝,骂儿子心性太野。婆婆当然也不知道儿子已和媳妇离婚。刘山他没有理由啊!

“打封信告诉他一声,说你快坐月子了。”婆婆对金芳说。

金芳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准备着生产所需用的东西。

“哇哇……”一对婴儿啼哭着来到了人间。

“是双宝宝呢!”宝珠奶奶喜欢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逢人便夸。

望着金芳怀中的两个白胖小宝宝,婆婆对媳妇更是疼爱,“别动,一切由娘来干。”婆婆连最轻的活儿都不让她做,金芳知道,婆婆想用这样的方式对儿子的行为进行补偿。

表哥来了,表哥送来了自家养的老母鸡,还拎了两篮鸡蛋。

“你也该成亲了,你都快三十了,等我月子满后,我托人给你说一房媳妇。”

“我不爱听这事。”表哥打断了金芳的话。

“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金芳知道表哥心中想的是她,只是表哥老实憨厚,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表哥沉闷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低头默默地走了。

一对小宝宝都快一岁生日了,丈夫刘山也没回来看看。金芳恼怒地给丈夫刘山接连写了几封信,斥责他不配做丈夫,不配做孩子的爹。

一个月后,刘山回信了,信写得语无伦次。一会儿说工作太忙,一会儿又说他在外面单独惯了不适应家庭生活等等,还写了一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语,末了,向她道歉,说她应该找个比他更好的人,他不配做她的丈夫……

金芳感到莫名其妙,婆婆也气得不得了。

“真是官当大了,浑哪!是不是娶小了?”婆婆跺着小脚骂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金芳发现婆婆更加衰老了,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刻了,白发已倾盖了整个头顶。

婆婆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了。两个不懂事的娃娃除了哭叫,就是玩耍。刘山不回家,不来信,却不断地给家里寄钱。

三年后,金芳接到了离婚书。

金芳一时哑然,婆婆更是气上加气,宝珠奶奶虽气但还是劝慰着说:“刘山那孩子娶小了,从古至今,哪个当官的不是三妻六妾的,不碍事。”

“你有红腰带呐!”婆婆对金芳说。

“对,对,金芳,不管他娶多少个,都是偏房,只有你是正室!”宝珠奶奶说。

金芳将那鲜红的彩绸红腰带放在桌前,当年燃了半截的红蜡烛,在默默地流着残泪,梳妆镜里的美人实在是诱人,那白皙的脸颊,黑发瀑布似地倒垂着,还有那玲珑的身材,眉如远山眼似秋月,简直是太美了,可他怎么就不回来呢?难道还有比自己更美,更好,更贤惠的女人?金芳不信,她将红绸腰带紧紧地贴在了脸颊儿,泪水清泉般地流淌着。

金芳带着两个三岁的孩子大宝和二宝去省城找刘山。这是婆婆和宝珠奶奶催促着逼她去的。

“一定要找到那个王八羔子,在外野得忘了媳妇,忘了娘!”宝珠奶奶破例骂人了。

金芳怀抱一个,手拎一个。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来到了繁华的,令她眼花缭乱的省城。

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一幢幢让人眼晕的高楼大厦,金芳真是不知所措。商店橱窗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引得大宝和二宝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欢喜无比,两双明亮的小眼睛已不够使唤。

金芳坐在路旁寻思了好长时间,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她决定回去。不找他,求他干啥?他该回来,他没有理由不回来,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的。

在村头的路口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

表哥憨厚地接过她怀中的大宝和二宝,默默地,一言不发地与她一同回家。

金芳把从城里买的绿豆糕,绸布,还有各式糖果送给宝珠奶奶和婆婆。

“见着他了?”

“他怎么说?什么时候回来?”婆婆和宝珠奶奶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嗯……他、他会回来的!”金芳微笑着回答说。

夜阑人静的江南水乡哟,月色银光,树影婆娑。

金芳脱去了身上的衣裳,一丝不挂地坐在了半月湖旁。月光下她那悠长而苗条的身姿,那一对高耸的双乳,还有细蜂般的腰肢,翘翘的臀部,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金芳在湖塘里采摘着鲜藕。荷花飘香,鲜藕正嫩。金芳在泥塘里摸着鲜藕,好大的一块鲜藕啊,又肥又嫩,多像娃娃的小嫩胳膊哟。金芳不忍将鲜藕折断。她用水清洗着藕上的淤泥,然后,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啊,真是好鲜好鲜哪。

金芳舞起了彩绸红腰带,那美丽飞舞的红腰带,随着金芳轻盈的身姿腾飞起来。

此时,恰巧路过的表哥被眼前迷人的表妹惊呆了,太美了,他如痴如醉,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他顿时惶恐不安,惊惧不已,一种犯罪感袭上心头,他颤抖着身体想偷偷地逃离。

“扑通。”表哥慌乱中跌入湖塘边的水中,

“谁?”金芳惊呼。

他更加慌乱,连滚带爬地向远处跑去。

多少次半月湖夜浴,多少次在洁净而又明亮的月光下,自己来半月湖采摘莲藕,从未遇到有人暗中偷窥,这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金芳不禁有些紧张慌乱,她赶忙向芦苇深处躲去。

突然金芳的一条腿陷入淤泥之中。她使劲地往外拔着,哪知另一条腿也陷进淤泥里。金芳害怕了,她想喊,想求救,可自己一个女人家毕竟是赤身裸体哪。身体逐渐向下沉去,她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来人哪救命啊!”

表哥带着一身泥水,羞愧而又懊恼地跑回家里。也许表妹并不知道偷窥她洗澡的人是谁,但今后自己还怎么有脸再去见表妹。

表哥躺在床上,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哎,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三十几岁的人了,早该成家了。可俺心爱的表妹啊,世上还有比金芳妹子更好的女人吗?

突然,表哥一个激灵从床上起来,他想,得看看她是不是被俺吓坏了,也给她赔个不是,男子汉敢做就要敢当。

表哥犹犹豫豫地往半月湖塘走去。

金芳看清了是我么,她知道是我偷窥她夜浴么?他边走边想着来到了半月湖边。半月湖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织娘鸟偶尔轻轻地鸣唱几声,蛙儿,鱼儿都已静静地睡去。

环顾四周不见金芳的身影,表哥心想她一定回去了,她也应该回家伺候婆婆和孩子睡觉了。表哥心里踏实了,他转身准备回家去歇息。

“扑通。”一声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水面一晃,随即消失。突然,一条彩绸红腰带随风轻轻地飞舞起来。表哥心头一震,这是金芳的红腰带,他发现了湖旁的芦苇丛旁金芳的衣裳。

“金芳!金芳!”表哥大喊,空旷的湖塘上空回响着表哥焦急的喊声。

表哥跑向刚才那黑影波动的地方,他连衣服也顾不得脱就跳进池塘之中。

他在泥塘中扑腾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他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用手摸了摸,原来是女人肉鼓鼓的乳房,表哥如同触电一般,但是很快清醒过来,知道现在不该胡思乱想,他潜进水底,将裸着身体的金芳慢慢从泥塘里拽出。

表哥抱着泥人般的金芳,在湖畔边默默地坐着。

金芳终于醒来了,当她意识到自己赤裸裸地被抱在表哥怀里时,她狠狠地打了表哥一记耳光后,赶忙去寻找自己的衣服。

繁忙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春又来了。院子里的香椿树生出了溢香扑鼻的椿芽。八九岁的大宝和二宝已能攀上树去采摘椿芽了。

“妈,我采了个大的。”大宝兴高采烈地对妈妈说。

金芳欣慰地看着在树上采摘香椿的大宝。

“奶奶,我也采了个大的。”二宝将香椿芽扔到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的奶奶身旁。“哎,好孩子。”婆婆的眼睛乐成了一条线。

五月初三,是金芳坐花轿拜堂的日子,她把这天当作自己的生日一样重要。每年的这个日子金芳都要把自己的红腰带从箱底取出,炒上几盘菜,点上当年末燃完的红蜡烛。她把红腰带郑重地放在桌上,然后默默地坐在那儿,细细地品味着当年坐花轿的美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但那情景如正在眼前发生着一样清晰。红腰带依然如故,只是有些旧了。她回忆那天晚上他那排山倒海般的激情,她回忆着那欢畅淋漓的快感……

一阵狗吠,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推门见一个黑影站在院外,他知道是表哥。

“表哥,有事啊?”

“你家哪天收麦子,提前吱个声,一个女人家你受不了的。”表哥憨厚实在地说。

“哎,谢谢了,到时候我找你。”

刘山怎么就不回来呢,那个银芳有什么能耐把他迷住呢?

突然,她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给她算命时,曾说过的一句话,“这小丫头多俊哪,可好人没好命,就一次男人的命,怕是将来要守活寡啊!”她当时对这话一点不懂,现在想起,不禁有些沮丧。难道自己只能是这种命?金芳伤心不已。

那个叫银芳的骚狐狸终于来了,坐着一辆小汽车,还带来一个什么秘书。金芳看到银芳小小的个子,胖胖的身子,一张圆鼓脸,还有不少雀斑,金芳心中不禁增添了许多的自信。但是银芳很会说,一副巧八哥嘴,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得金芳舒心不已;对婆婆更是“妈、妈”地不离口。婆婆也乐得一个劲地点头。金芳这个气呀,真想上去打她两个嘴巴。可那银芳一个劲地叫起了姐姐,脸上堆满了笑,金芳无奈地把气咽进肚子里。

银芳把大宝和二宝两个孩子接到城里去了。

把大宝和二宝接到省城读书是丈夫刘山的主意,金芳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孩子是刘家的,姓刘家的姓,身体中流淌着刘家的血,理应让人家接去,再说婆婆也愿意,在城里上学总比在农村强啊!

很快,就收到了大宝和二宝两个孩子给她的信。大宝和二宝告诉她他们在爸爸和二妈这里一切很好,住高楼,吃白米,白面……

金芳一颗悬挂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婆婆病重了。自打两个孙子走后,婆婆便一天不如一天,请大夫,抓药,吃补品,就是不见效。

“芳啊,婆婆亏你了……”婆婆断断续续地说着。

“娘……”金芳泪如雨下。

“芳,你是刘家的媳妇,我到阴间也认你……你和表哥该好就好,只要别明着就行。”婆婆脸色微微红了起来。

“娘,您话过了,我不是那样的女人!”金芳有些委曲和生气。婆婆去了。婆婆闭眼前一直盼着儿子回来,电报一封接一封地发出,灵柩停放了七天,但刘山就是没有回来。

金芳披麻带孝,安葬了婆婆。孤独地守着空房过日子。

不久,宝珠奶奶也去世了。

宝珠奶奶的葬礼非常隆重。宝珠奶奶是这一带妇女的楷模,她当年怀抱着公鸡嫁过来,嫁过来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宝珠奶奶清清白白地守了几十年的空房。几十年哪!世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做到呢?

就在宝珠奶奶去世后的几天,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那个刻有“贞节流芳,楷模永传”几个大字的牌坊倒塌了。

人们都惊诧不已,“这……这世道要变哪!”

后来,金芳听人说刘山回来过,刘山给母亲上完坟后,就又坐着轿车一溜烟儿地走了。

金芳不解: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她,他心里有愧么?还是那小妖精银芳不让他来,对了,连上次接大宝和二宝那么大的事,那小妖精都没让他来。她听旁人说当官的都怕老婆,尤其是怕小老婆……但他还是常常给金芳寄钱回来。

金芳发现自己有白发了,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寻找着,将找到的白发揪去,她怕丈夫回来见到她的白发。

金芳相信自己的丈夫能回来,一定能回来,他没有理由不回来。她比银芳漂亮,她比任何人都漂亮。她有红腰带,是婆婆亲手给她系上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刘家人,银芳有红腰带么?那小小的,胖鼓鼓的雀斑脸,她怎么能跟自己比?她死了也进不了刘家的坟。

“嘭嘭”,有人敲们。

“是表哥吗?有事么?”

“嗯……”表哥在黑暗中欲言又止。

“没事回去吧。”

“金芳,别等了……”表哥吞吞吐吐地说。

“不!他会回来的,这是他的家。”金芳坚定地说。

表哥无奈地走了,望着表哥沉重的背影,金芳觉得对不住表哥,憨厚实在的表哥快四十了,却一直没娶女人。她知道表哥在等她,而且等了这么多年。何况刘山已与她解除了婚约……婆婆在临终前说让自己和表哥好,只要不明着来就行。不!自己绝不能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她觉得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等着刘山。

大宝和二宝来信告诉母亲他俩中学快毕业了,今年准备考大学。他俩还告诉她他们的二妈有病了,得了绝症。金芳不禁暗暗为银芳担起忧来。年纪轻轻的,得什么病不好,偏偏得什么癌症。多年轻的女人哪,那小嘴甜得连死人都能说活,死了实在太可惜了,金芳担忧得几乎一夜没睡好觉。可第二天,金芳又高兴起来,那小妖精真死了,刘山不就回来了?金芳心中充满了矛盾。

秋后,她正在场院上打场。邮递员送来了信件。金芳匆忙地将信打开,原来是儿子大宝和二宝向她报喜:他俩同时考上大学了。

金芳那个乐啊,逢人便讲,并把来信给村人们看,整个秋天金芳都是在欢乐中度过的。

金芳有时会想到银芳,银芳怎么样了,病到了什么程度?是否还能下地,是否还能进食?还能有多少日子?好几次她都忍不住要动手给儿子写信,问问银芳的消息。几次动笔,又几次放下。

“金芳,别等了。”表哥在帮她收麦子,见四周无人,边干活儿边轻声对她说。

“银芳得了癌症,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啊!什么?”表哥绝望不已。

转眼又是冬去春来,麦苗青青,绿草盈盈,蓝天碧水。江南水乡的春天又来了。

儿子大宝和二宝回家看妈妈来了。两个儿子长得高大英俊,金芳简直不敢相信两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妈,您好么?”大宝和二宝几乎同时说。

“好,好,好。”金芳欣慰地说道。看着两个彬彬有礼的儿子,金芳突然想起了丈夫,她不禁悲凉起来。

“妈,您受苦了,等我们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就把您接走,去城里享福。”两个儿子说。

金芳叹息着流出了泪水。她想打听一下银芳的消息,可两个儿子只字不提。金芳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个儿子住了几天后,离开村子的时候,金芳终于忍不住问儿子:“上次你们来信说你们的二妈得了癌症,现在怎么样了?”

“妈,您放心,二妈已做了胃切除手术,现在又能上班了。”

金芳强忍着笑了笑,送儿子离去。

送走儿子后金芳回到家里,一头栽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这是心灵深处的泪水,近二十年了,当年水灵灵鲜花般的少女,如今已是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了。

金芳胡思乱想了一夜,日头照进门窗,金芳懒懒地从床上起来,儿子大宝和二宝被接到省城后,她还有婆婆做伴。自己白天下地干活儿,早晚伺候婆婆,虽说累点,可心里也踏实。再加上等盼着刘山回来,也有个念头。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一年年地过去了。

可现今不同了,两个儿子到省城读书去了,婆婆也撇下自己走了,家里实在是过于清冷,孤独和寂寞将她彻底包围。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满园花开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可那花却不发话

……

低沉忧郁的歌声远远传来,是表哥在低沉地舒怀么?

表哥朴实,憨厚,善良,是典型的勤劳的乡村农民。他一直深深地爱恋着表妹金芳。他只是在心灵深处默默地爱恋着,深深地爱恋着。他没有太多的表示,也没有太多的语言,他不敢向金芳表白什么,偶尔想对她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金芳闲暇时,也会想到表哥。她曾给表哥纳过绣花鞋,也给表哥做过褂子。她一直懊悔她那次狠狠地打了表哥一记耳光。有几次望着表哥低头弯腰,挥汗如雨地帮着她收割庄稼,金芳心疼地递上手巾,甚至想向他道歉,解释那次的过激行为。可表哥却只是低头憨厚地一笑。这一笑是那样的满足,是那样的欣慰,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不!不等那可恶的刘山了,可恨的银芳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会回来,那小妖精是不会死的,说什么也不等他了,也不能让表哥再等了。她想她要让表哥给她系上新的红腰带。

夜色明媚,微风轻拂,金芳早早地来到半月湖旁,她满怀欣喜,兴奋地焦急地坐在波光粼粼的半月湖旁等待着表哥的到来。

他怎么还不来?白天自己托人偷偷告诉表哥她晚上会到半月湖来的,难道那人没有对表哥说清楚,难道表哥真的痴呆到不明白她的用意?

金芳听着青蛙们齐声嘹亮的鸣唱,心急而烦躁,她拾起一块石子,向湖塘投去。

“扑通”一声,石子击起一点小小的浪花,蛙们稍息沉寂了一会儿,又拼命地鸣叫起来。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犹犹豫豫地呆头呆脑地向半月湖而来。

金芳心花怒放,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他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金芳一下子扑上去,将表哥紧紧地抱住。

“快、快松手!”表哥惊恐万状地挣扎着。

金芳一时迷茫,她轻轻地说:“表哥?”

“金芳,俺不等你了……俺等不起了,俺,俺要娶妻生子。”表哥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原因。

金芳一时不知所措。“俺娘托人给俺在前村说了个媳妇,日子都定好了,下月就成亲。”表哥说完后深情地看了金芳一眼,急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黄色的月亮升上了中天,四野一片寂静。金芳终于清醒过来。命啊,一切都是命。自己这命还能怨什么呢。

金芳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拿出了当年洞房末燃尽的短短的一小截红蜡烛,重新点燃,顿时,屋子里充满了红色的光华。令她心绪豁然开朗,金芳打开柜橱,将当年结婚时的绣花旗袍穿在了身上。多么美的一个妇人啊,虽说已过了四十岁的年龄,可仍然美丽妩媚。表哥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金芳,俺不等你了!”金芳笑了:“我的傻表哥哟……”

金芳望着梳妆镜里美丽的自己,拂了拂耳边的乌发,怔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取出了那光彩四溢的,一度令金芳引以自豪的红腰带。

金芳望着保存了二十年前的红腰带,将它小心翼翼地绾在房梁上。红腰带在红蜡烛的照耀下如鲜血一样开始流淌,蔓延,渐渐侵蚀了屋子里所有的空间。鲜血的味道伤感而又馨香,持久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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