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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29张兆宇

黄河 2005年6期
关键词:太君牛娃娃子

张兆宇

昨晚,伪村长秦三爷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心头像是被压上一块大石头,鼻孔像是被塞进棉团。秦三爷心烦气乱地坐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声,可还是觉得心头发闷呼吸不畅。日本人的粮食算是交齐了,可西庄炮楼保安队又派下单子,要3000斤粮食,这3000斤粮食里还要1000斤白面。看到单子秦三爷撕了个粉碎,心里骂道,你们这些狗孙子也要吃白面?也不打听打听你秦三爷家都快断细粮了,狗日的李黑旦,你这是柿子专拣软的捏呀。去年你三爷心软给了你2000斤玉米面,今年就蹬鼻子上脸,居然要起了白面,明年说不定就要女人……秦三爷想到李黑旦那张黑炭脸越发生气,李黑旦呀李黑旦,从打你爷爷那辈就是我们秦家的佃户,不是我们秦家给田种,能有你这王八羔子?现在居然人五人六地在你三爷面前指手划脚。不成,我得上日本人那儿一趟,找小岛太君好好诉诉苦,虽说小岛太君不是日本炮楼里最大的官,可收拾你李黑旦还是绰绰有余,这帮保安大队的龟孙子别看平日在村里老少面前威风得不得了,可一看到日本人就尿裤子。得让尿炕尿到13岁的李黑旦知道,老爷就是老爷,佃户就是佃户,什么年月都一样。别以为当上一个狗屁小队长就威风得不得了。秦三爷打定了主意,开始寻思送什么东西给小岛太君。

吃过早饭,秦三爷把下人柳二唤进屋来,让他把埋在后院的两坛汾酒“请”出来。下人柳二眨着眼睛没有挪地方。秦三爷看着向来办事麻利的柳二又重复了一遍,柳二冲着秦三爷笑笑露出两排大黄牙还是没有挪动地方。秦三爷有些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快去,柳二脸上的笑容消退了,哭丧着脸就是不肯挪动地方。秦三爷忽地站了起来骂道,混帐东西,难道让老爷我去不成?柳二终于挪动了地方,像个小脚老太太般地走出屋子。看着柳二缓缓离去的背影,秦三爷满脸的惆怅。

旧时,村里有习俗,哪家哪户生了男孩,孩子满月那天长辈要在后院埋酒(有钱人家大都会为儿孙埋下杏花村的汾酒,该酒色如水晶美玉,清香纯正,味美无穷),叫做长寿酒。埋长寿酒有讲究,如果是长子或是长孙那就要埋下四坛,不是长子或是长孙那只能埋两坛,不管家有万顷田地还是封疆大吏都不能乱规矩,要是有哪个胆大妄为坏了规矩乱了礼法,轻则死后牌位不能进祖宗祠堂;重则要受火刑之罚。埋在地下的酒要等到60大寿时才“请”出来。据说,喝一碗增岁一年,喝一坛添岁10载。

秦三爷是一九零零年生人。长寿酒埋在地下45年,还不到60载,秦三爷却让柳二“请”出长寿酒。

小岛这个日本人不喜欢金条不喜欢女人,喜欢喝中国酒。

秦三爷盘算了一个晚上。

秦三爷要把埋在地下45年的“长寿酒”送给小岛。

这可是一份重礼。

柳二抱着两坛“长寿酒”站在秦三爷面前,秦三爷整整衣服冲着柳二装着若无其事道:“上小岛太君那儿走一趟。”说完秦三爷迈步向屋外走去。

当秦三爷走过柳二身边时,柳二扑通跪在地上大声道:“三爷,这酒咱可不能送!”

秦三爷停住脚步目视屋外:“你懂什么?”

柳二道:“说不去就不去,现在我就把这两坛酒埋回去。”

秦三爷生气了:“柳二,别以为你爹救过我的命,你就可以不分卑尊,你再敢放肆,家法伺候!”

柳二道:“三爷,你就是打死我这酒也不能送!”

秦三爷指着柳二的脑袋瓜子:“柳二呀,柳二,看来你是皮痒啦。”

柳二大声说:“三爷,这可是你的‘长寿酒!”秦三爷故作不以为然道:“兵慌马乱的,你家三爷还不知道能活多少时日,长寿?……柳二,死了也就安生了,活得长累呀。”秦三爷把柳二搀扶起来,“三爷知道你们柳家父子对三爷忠心,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世道……”

柳二抽泣道:“三爷……”

秦三爷话锋一转:“等日子安生些儿,三爷请媒婆给你说上一个媳妇,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啦。”

柳二感激地注视着秦三爷:“三爷……”

秦三爷道:“走吧。”

秦三爷和柳二走到村口,坐在大槐树下抽旱烟的老光棍许四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冲着秦三爷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秦三爷站定瞟了许四一眼道:“西村炮楼缺个伙夫,想好了去不,李黑旦可等着回话呢!”

许四道:“三爷,侍候人的营生打死我也不去,侍候人都大半辈子了,再说是李黑旦……我呀想歇着。”

秦三爷道:“你爹的手艺算是让你荒废了。”

许四轻蔑道:“那还能叫手艺?往大说不就是个厨子嘛。”

秦三爷道:“你爹的烧肉那可是远近闻名。”

许四玩弄着旱烟杆道:“三爷,这年月有几家能吃上烧肉?咱全村上百户人家,也就是你三爷家……”

怀抱长寿酒的柳二大声道:“许四,别没个模样,三爷跟你说话是赏你的面子,别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许四看到柳二怀里的汾酒,用鼻子嗅嗅,然后闭上眼睛一副陶醉的神态:“好酒,好酒。”

秦三爷哼了一声,而后对柳二道:“走。”

柳二对许四没好气道:“许四,印子钱可快到期了。”

“我心里有数,”而后许四奉承道,“三爷,又上皇军那儿去呀,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咱村能安生这么多年,全靠三爷您在皇军面前说得上话。”

秦三爷停住脚步回身看样子是想教训许四两句,可仿佛听到了什么,问柳二:“这是谁在唱歌?”

柳二还没有回答,许四凑上来抢着答道:“还能是谁,牛娃子呗。”

秦三爷听后面色铁青道:“淫词浪调。”

歌声传到村口。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浑厚,从歌声中判定那个叫牛娃子的一定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后生,只是歌词让人听后脸颊发烫。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亲你的脸蛋蛋呀

生个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那个牛娃子终于出现了,他哪是什么俊美的后生,而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家伙,比雨果先生笔下敲钟的人卡西莫多还要丑陋。他的眼睛一大一小,鼻子歪长着从正面看只能看到一个鼻孔,下嘴唇包着上嘴唇,嘴角长着一颗带毛的黑痣,手里晃悠着放羊的鞭子。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丑陋的男人。

牛娃子白布小褂敞开着,赶着几只羊到了村口。

许四看到牛娃子故意大声问:“牛娃子,昨晚上做啥来?”

牛娃嘿嘿一笑:“和二寡妇睡觉。”

秦三爷铁青的脸上立刻布满怒气,柳二注意到主人的脸色,将两坛汾酒放在大槐树下,大步上前揪住牛娃子的小褂。

许四满脸的奸笑:“牛娃子,我没听清,昨晚做啥来?”

牛娃道:“和二寡妇睡觉。”

柳二一个耳光扇在牛娃子的脸上,牛娃子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柳二。羊儿围在牛娃子的身边咩咩地叫着。

许四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牛娃子,今晚上做啥?”

牛娃子显然害怕了,声音小了许多:“和二寡妇睡觉。”

“柳二,给我狠狠教训这个傻儿。”

秦三爷发话了。

柳二冲入羊群一个绊子把牛娃子放倒在地,夺过鞭子拼命地抽打牛娃子,牛娃子被打得嗷嗷乱叫四处翻滚。村口人越聚越多,可没有一个出来拦阻的,他们的神情大都和许四相同——幸灾乐祸。

柳二似乎有些累了,出手缓了许多,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满头银发的小脚老太太风风火火地跑到村头。柳二的鞭子举在空中,老太太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牛娃子,柳二将鞭子狠狠地抽在地上,尘土荡起老高。

老太太望着秦三爷:“三爷,牛娃子是个傻儿,有啥和他计较的?”

秦三爷道:“正因为他是一个傻儿,我才不和他计较,不然,他今天吃的可就不是鞭子。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傻儿,再胡言乱语就割了他的舌头。”

说完秦三爷向村外走去,柳二扔了鞭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走到大槐树下抱起两坛汾酒大步追上秦三爷。

人群围拢了上来,笑话般地看着抱着脑袋缩着脖子趴在地上的牛娃子。牛娃子身上伤痕青紫相间,小褂碎成几片。

老太太疼惜地看着牛娃:“起来吧,孩子。”

牛娃抬起头满脸的委屈:“婶,柳二打我。”

许四蹲在牛娃子身边皮笑肉不笑道:“牛娃子,晚上还敢和二寡妇睡觉不?”

还没等牛娃子回答,老太太抢先道:“他许四叔,你就积点阴德吧,牛娃子是个傻儿,求你别耍笑他。”

看热闹的人里有人大声嚷,谁说是傻儿,他还懂得睡女人呢!又有人问,牛娃,二寡妇俊不?

牛娃嘿嘿一乐,似乎忘记了疼痛:“俊。”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许四煞有介事地说:“牛娃,这么俊的妮子给你作媳妇要不?”

牛娃直起脖子道:“要。”

又是一阵哄笑声。

老太太盯着许四道:“牛娃子,他们这些人再问你晚上做什么,你就说,我睡你婆娘。”

牛娃听后高兴地大声重复道:“我睡你婆娘,我睡你婆娘……”

黄昏,炮楼的吊桥放了下来,秦三爷向看守吊桥的日本兵鞠躬后走上吊桥。下了吊桥之后,又向看守吊桥的日本兵鞠躬,目视吊桥升起,才转身朝村子走去。

看到秦三爷,柳二从路边的小树林里跳了出来,大声道:“三爷?”

秦三爷道:“你没回去呀。”

柳二道:“我一个人回去,三奶奶也得打发我出来等你。我还不如在树林里眯上一觉。”

秦三爷道:“我真担心你沉不住气,上炮楼找我,你又不懂日本话,一旦出什么闪失……”

柳二道:“三爷,你当我是傻儿呀,我猜三爷准是让小岛太君留下吃酒,我一点儿也不心急,就是肚子饿得慌,晌午饭我还没吃呢。”

秦三爷看了看日头道:“这一天又算平安无事了,也不晓得还能平安几天,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事。”

柳二道:“要不咱问一卦?”

秦三爷叹气道:“问卦?这年月好卦不准,坏卦灵验,问完不是添堵吗?”

柳二低低地骂道:“都是这小鬼子闹的。”

秦三爷神色严肃起来:“别胡讲,当心让人听到。”

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

丫鬟小翠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老爷,不好了,三奶奶在后屋寻死觅话的,晌午饭都没吃。”

秦三爷绷着脸:“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告诉三奶奶,我回来了,让她到厅房见我。”

三奶奶出现在厅房时,柳二已经侍候秦三爷净过手,秦三爷正在惬意地品着茶。三奶奶看到秦三爷眼泪立刻落了下来,秦三爷放下茶碗道:“你又咋啦?”

三奶奶哭道:“当家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商量,那两坛‘长寿酒说请就请出来,你没了可让我怎么活……”

秦三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连个娃也生不出来,和你商量,还不是对牛弹琴。”

三奶奶听后哭得更凶:“我就知道你要讨小……”

秦三爷道:“我要是讨小早讨了,还用你说。”

“要讨今晚就讨……”三奶奶忽然止住哭声用手巾擦干眼泪,“柳二,把小翠叫上来,小翠这个小蹄子,屁股大,明年准能给三爷生个大胖小子,今晚就拜堂。”

柳二不住地朝三奶奶点头没有挪动地方,眼睛瞟向秦三爷求助。

三奶奶见柳二没有动地方佯怒:“柳二,你听到没有?”

柳二应着,目光还是投向秦三爷。

秦三爷腾地站了起来:“你这个病婆娘闹够了没有……”

三奶奶也不示弱:“我闹?我闹什么哩……我是在成全你……”

或许是因为柳二在场,秦三爷才强压着怒火:“柳二,你下去歇着吧。”

柳二慌忙点头离去,把门带好。

三奶奶坐了下来整理头发:“当家的,是不是小翠不合你的心意呀,要不换一个,你看……玉莲怎么样?”

秦三爷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三奶奶哼哼地笑着:“没想到,我们家老爷也有脸红的时候。”

秦三爷指着三奶奶道:“你简直不可救药,醋坛子。”

三奶奶道:“哪个女人不吃醋,可我还懂得事理,秦家不能没后,这些年我可没少给你张罗,只不过是你心中有鬼。”

秦三爷道:“我有什么鬼?”

三奶奶笑着说:“有什么鬼你知道。”

秦三爷低声说:“我知道什么?”

三奶奶冷冷一笑:“难道你就没想过爬玉莲的床?”

秦三爷把茶碗摔在了地上……

柳二听到了厅房里的响动,脚没敢迈出偏院,倚门而坐,心里替秦三爷鸣不平。

连个娃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还敢在爷们面前放肆?可柳二又知道,三奶奶的娘家是邻县的大户;三奶奶的堂哥是邻县商会会长,和日本人做买卖,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比秦三爷在日本人面前玩得转。听许四说,三奶奶的堂哥在县城里像螃蟹一样横着走。柳二没有见过螃蟹是啥样子更不晓得螃蟹怎么走,可不想在许四面前丢人,怎么说他也是秦三爷的下人,怎么着也要比那些只会种地的村里人高半等。他合计了合计对许四说,那螃蟹熬汤不错,前些年三爷带我到太原城里,我见三爷喝过。秦三爷是带柳二到过太原城,可柳二只看到了太原城的城墙就被秦三爷打发回来了。听柳二说螃蟹熬汤。许四有些吃不准,许四小的时候见父亲做过螃蟹,可没听说螃蟹熬汤,但既然是太原城里的馆子,想必真有这个吃法,于是附和道,熬汤也成,不过清蒸味道更好。柳二见许四没有识破自己的谎话,许四在他的心目中顿时矮小下来。原先柳二是不敢在许四面前大声说话的。许四家原是村里的殷实人家,许四比秦三爷小几个月,早些年唤秦三爷为秦三哥,但这些年家道衰落了,人穷志短,也随村里人喊起了秦三爷。许四算是个手艺人,据许四讲,他在附近几个县城里的馆子都混过差,在大户人家听过“果子红”的堂会,见过大屁股大奶子的洋女人,洋女人风骚得不得了,见面就和男人亲嘴……柳二听后羡慕得不得了。在村里柳二一直认为许四的见识仅次于秦三爷。但自从许四不再喊秦三爷为秦三哥,也和别的村里人借粮借钱,爬邻村寡妇床被人打出来之后,柳二再也不用眼睛眨许四这个老光棍了,在许四面前俨然是半个主子。

柳二已经是24岁的后生了,和牛娃子一般大。牛娃子是个傻儿,讨不上婆娘那是理所应当的,可他柳二长得高高大大却一样讨不上婆娘。每每想到这里,柳二都要x日本人的祖宗,好姑娘都让你们这些王八蛋糟蹋了,害得他连婆娘都讨不上。可骂有什么用,日本人依然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还是时不时地抢姑娘。柳二恨日本兵可又惧怕日本兵,日本兵手里有枪,还有张着血盆大口的大狼狗,想到大狼狗柳二就觉得心慌。听三爷说,日本是一个弹丸小国,究竟弹丸是多大,柳二不清楚,三爷说他是一个弹丸小国那就是弹丸小国,从日本兵的个头就能看出来,那些日本兵和柳二站在一起差着一个脑袋呢。柳二心里纳闷,国家没有中国大,个头没有中国人高,日本兵凭什么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柳二怎么想也想不通。柳二想不通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西庄、南屯这一带共有5个炮楼,其中只有一个住着不到20个日本兵,其余4个住的都是保安队。柳二盘算过保安队的人数,至少有120人。6个打1个,别说用枪,就是用嘴也能把这些王八羔子撕烂。可瞧瞧保安队见到日本兵的样,巴不得跪在地上喊爷爷。尤其是那个李黑旦,简直就是日本人养的重孙子。狗日的,帮着日本人祸害中国人,打听到哪家姑娘长得俊,绑上就送到日本炮楼里,他还算个中国人?想到李黑旦在秦三爷面前摆威风的样子,秦三爷被逼得请出“长寿酒”专讨好日本人,柳二气得肚疼。要知道这小子长大这么混蛋,13岁那年他就不应该把这个尿炕鬼从水塘里救出来。和村里人一样柳二恨李黑旦却又有些怕李黑旦,怕他腰里的枪。柳二对自个说,要是李黑旦身上没有冒烟的家伙,非抓这个混蛋扔进水塘里淹死。

正当柳二胡思乱想之时,小翠走过偏院,告诉柳二,三爷唤他。

一大早,秦三爷家的院门就被砸响。柳二睡眼惺忪地披上衣服嘴里嘟囔着打开院门,本想教训一下来人,没个分寸,除了报丧的哪有这么早砸门的。可看到来人黑炭般的脸,柳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李……队长。”

柳二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来人正是柳二所不齿的李黑旦。

李黑旦似乎朝柳二笑了笑:“咱们兄弟之间别那么生疏,还是叫我黑旦中听。”

柳二想冲李黑旦笑笑,可脸上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李黑旦问:“三爷起来没有?”

柳二道:“先到厅房里坐,我上后边请三爷。”

柳二话音刚落,秦三爷走了出来。秦三爷瞥了李黑旦一眼,并没有请李黑旦进厅房的意思。

“柳二,一会儿套上车,把2000斤玉米面给西庄炮楼的弟兄送去。还有,送完粮回来绕道去趟小岛太君那儿,把小岛太君送我的青瓷花瓶取回来,可要小心,别碰着,那玩意可值钱。”

柳二赶忙大声应着。

秦三爷看了李黑旦一眼,背着手朝厅房走去。

李黑旦冲着秦三爷的背影叫道:“三爷,粮食的事情不着急。不就是2000斤玉米面嘛,有它弟兄们撑不死,没它弟兄们也饿不着。”

秦三爷转过身来:“既然李队长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恭敬不如从命嘛。那我就代全村老少谢李队长了。”

李黑旦听完嘿嘿一乐:“三爷,谢字谈不上。我李黑旦也是村里长大的,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能祸害村里人?”李黑旦的目光转向柳二,“柳二,你说我这些年祸害过村里人吗?”

柳二满脸的尴尬瞧着秦三爷不知该怎样回答。

秦三爷瞧了李黑旦一眼,轻蔑地一笑,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李黑旦向前迈了两步:“三爷,您说我祸害过村里吗?没有,当然没有,我李黑旦再浑也不能祸害村里。我知道有人背后怎么喊我……狗汉奸。汉奸就汉奸吧前边还加上一个狗。成,我李黑旦不在乎。我他妈的真还就死心塌地做这个狗汉奸,皇军就是我的亲爷爷,我这个狗汉奸就是要绑上漂亮姑娘往皇军亲爷爷的炮楼里送,只要皇军爷爷高兴,我李黑旦就高兴,只要皇军爷爷开心,我李黑旦就开心。三爷,您也给皇军做事,是不是也这么想呀?”

秦三爷冷冷地笑了几声,心里想,肯定是小岛太君教训了李黑旦,这小子今天是来找茬的。

秦三爷缓缓地道:“李队长,你对皇军可是大大的忠心呀。”

李黑旦道:“怎么,难道三爷对皇军有二心?”

秦三爷腾地变了脸色:“李队长,你太放肆了吧?”

“放肆?”李黑旦用手摸摸腰间的王八盒子,“我要是放肆还用站在这里费口水?”

“李队长,我今天身体不大舒服,失陪了。”

李黑旦轻轻咳嗽两声,两个手端步枪的保安队员冲了进来,站在厅房两侧,枪口横着拦住了秦三爷。

秦三爷怒道:“李黑旦,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是村长,我跟你打个招呼,皇军让我绑几个花姑娘,我不能糊弄差事,找些歪瓜咧枣的交差。琢磨了一个晚上,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谁?”

“秦二爷的儿媳妇,您秦三爷的侄媳妇——玉莲。”

“李黑旦,你打主意居然打到你三爷的身上来了……”

“打什么主意,我这可是给皇军办差,您要觉得委屈,可以到皇军面前告我,不过我可是奉的龟田太君的命令……”

秦三爷气得身体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黑旦若无其事地悠然地点燃一支烟卷。柳二一会儿看着秦三爷,一会儿看看李黑旦,无所适从,额头的汗珠落了下来,只能心里暗骂,狗东西。

“谁呀,这么大清早就砸门,柳二,是不是有人报丧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击碎了快要凝固的空气。

柳二听出是三奶奶的声音,慌忙答道:“三奶奶,不是报丧的,是西庄炮楼的李队长。”

三奶奶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还涂了粉,站在厅房前,看着拿枪的保安队员道:“李队长,这是做啥?敢情是要给你三爷派俩护兵?”

李黑旦道:“三爷人缘好,不像我走到哪里都得提防人算计。”

三奶奶笑:“李队长手里有枪谁敢算计你呀,我们三爷可是手无寸铁,我堂哥原本要送给他一只德国造的手枪,可他就是不要。也就搭着三爷人缘好,方方面面又想得周到,这才没出什么闪失……”三奶奶稍顿而后轻叹,“我倒是满喜欢那只德国造的手枪。听说,那只枪是一个德国军官送给山本少佐的,山本少佐又送给我堂哥,德国造的东西真是精致,哪像是武器,简直就是女工绣活,”三奶奶看着李黑旦,“李队长,你一定见过德国造的手枪吧。”

秦三爷看了三奶奶一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断定三奶奶已经知道发生的一切,所以才拉大旗作虎皮。山本少佐的确送给她堂哥一只德国造的手枪,可她堂哥把那东西看得和命一样重要,只是过50大寿时,拿出来在亲朋面前显摆一番,用来炫耀他在日本人面前的地位。

秦三爷偷偷瞧了李黑旦一眼,李黑旦显然是有所顾忌了。要知道附近几个县的日本兵都归山本少佐管辖,李黑旦所说的龟田不过是一个少尉小队长,比起山本来差着好几级。

秦三爷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盛气。

李黑旦吸了一口烟,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三奶奶笑吟吟地走到秦三爷身边而后对李黑旦说:“李队长,这么大早来是拉粮食的吧,我听三爷说早给你预备好了,你呀还真客气,亲自跑一趟,让人传个话,三爷就派人送去了。只是这白面,不瞒李队长,我们都快断顿了,唉,又赶上家里要办喜事,怎么着也得蒸些白面花糕,不然,就是我们不吃,怎么着也得给炮楼的兄弟凑上三二百斤。”

李黑旦迟疑道:“三爷要讨小?”

三奶奶道:“三爷上年纪了,就算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份气力。三爷和我商量把柳二收做养子,而后选个好日子让柳二和玉莲成亲……”

三奶奶的话还没讲完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三爷,前儿个你不是还说要收柳二做养子,怎么着睡了几觉就忘了。”

三奶奶盯着秦三爷。

秦三爷清清嗓子道:“啊……对,是有这么档子事。”

三奶奶目光转向李黑旦:“既然三爷收柳二做养子,柳二也就算个少爷,玉莲是秦家门里的媳妇,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我盘算着把玉莲许给柳二也算般配,他俩也别计较谁委屈谁。李队长你说是这个理不?”

李黑旦哼了两声,眼睛盯着柳二道:“好福气。三爷和三奶奶肯收你做养子,柳二,这是你家祖坟冒青烟。”李黑旦看了秦三爷一眼而后又落在柳二身上,“你可得好好孝敬三爷和三奶奶呀。”

柳二扑嗵一声跪下倒头就拜:“三爷、三奶奶,你们就是我柳二的再生父母。”

三奶奶把柳二扶起来:“柳二,你可不知道你三爷有多疼你,三爷百年之后秦家可就全靠你啦。”

柳二点头应着。

三奶奶瞧着秦三爷,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三爷,你怎么不吱声呀?”

秦三爷道:“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李黑旦环视三人:“想当年柳二对我有救命之恩,摆喜酒可别忘了我李黑旦,我得好好备上一份贺礼,痛痛快快地闹新房。不过,日子可别太久,太久了,皇军那边再紧催,我李黑旦再一犯浑,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黑旦显然是话中有话。

三奶奶笑笑:“久不了,我让人选日子去了,也就是八月十五前后的事。”

李黑旦拱手道:“那我告辞了。”

三奶奶道:“小翠,把东西拿上来。”

小翠端着一个盘子走到李黑旦面前,里面有几块现洋。

李黑旦装傻道:“三奶奶,你这是做啥?”

牛娃子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手里挥舞着鞭子。

一个挑水的年轻人看到牛娃大声嚷道:“牛娃,你昨晚睡二寡妇了没有?”

牛娃咧开大嘴:“我睡你婆娘。”

挑水的年轻人立刻放下扁担,捡起一块石头砸向牛娃,牛娃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一切,快步向山下跑去,羊儿“咩咩”地叫着跟在他的身后。牛娃一口气跑到山脚,上气不接下气,提提裤子冲着山上喊:“我睡你婆娘。”

刚进村口,牛娃子迎面正好碰上李黑旦,牛娃子吓得慌忙把羊群往路边赶。李黑旦看到了牛娃子的举动,停下脚步叫身后的保安队员把牛娃子唤过来。牛娃子噘着嘴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李黑旦照着牛娃子的脑袋就是一拳:“你这个傻儿,躲我干啥?”

牛娃子一只手捂着脸,看到李黑旦又举起拳头吓得腰赶忙往下弯。

李黑旦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傻儿,还知道躲。”李黑旦扯住牛娃子的耳朵,“我问你,躲我干啥?”

牛娃子痛得眼泪快要落下来:“给……给你让路。”

“我是谁呀?”

“李黑旦。”

“李黑旦是你这个傻儿叫的吗?”

一个耳光又落在牛娃子的脸上。

“不叫你李黑旦叫你啥?”

“你好好想想,你要是不把爷爷叫得高兴了,”李黑旦手指着羊群,“我就把它们杀了吃肉。”

听到李黑旦要杀羊,牛娃子显然心慌了,拼命用拳打着脑袋,可还是想不出一个词来。站在一旁的许四凑了上来,对牛娃子道,喊爷呀。牛娃子听后满脸欢喜地大声道,爷。李黑旦放声大笑,用手摸着牛娃子的脑袋,道,乖孙子。牛娃子又大声叫着,爷。李黑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挥手道,滚吧,以后见了我就这么叫。牛娃子点着头声音更加响亮,爷。李黑旦身后的一个保安队员冲着牛娃子道,你叫我什么?牛娃子仔细想想而后大声道,爹。村口的人全乐了,李黑旦乐得前仰后合,保安队员的脸烫得能烙衣服。保安队员想上去踹牛娃子,李黑旦大声制止道,臭儿子,别动我的乖孙子。牛娃子见那个保安队员一动也没动,看到李黑旦脸上的笑容扯着脖子又是一声,爹。

村口终于恢复了平静。李黑旦的身影已经从山坡上消失。许四乐呵呵地看着牛娃子道,也不知你这个傻儿是真傻还是假傻?

牛娃子嘿嘿一乐。

牛娃把羊赶进羊圈,把白布小褂搭在绳子上,双手扶着木盆腰一弯脑袋扎了进去,水面上浮起一串串气泡。忽然牛娃直起腰,木盆架过头顶,手腕一翻,一盆水浇在身上,喊道:“我要和二寡妇睡觉。”

小脚老太太走进院子,手里端着一大碗红面鱼鱼,骂道:“又犯傻。”

牛娃看着老太太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妇睡觉。”

老太太把红面鱼鱼放在桌上:“要让秦三爷听见,少不了一顿鞭子。你这个傻小子,记吃不记打。”

牛娃看着老太太还是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妇睡觉。”

老太太瞧了一眼牛娃叹了一口气:“你又傻又丑还又穷哪能讨到婆娘,死了这条心吧。”

牛娃提提湿漉漉的裤子还是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妇睡觉。”

牛娃端起红面鱼鱼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老太太叮嘱道:“吃完饭可别乱跑,当心再碰上李黑旦。”

老太太说话的时候牛娃一大碗红面鱼鱼已经下肚,正用舌头舔着碗边,听到“李黑旦”三个字牛娃就像接被踩了尾巴的猪一下子蹿到墙角,头顶着墙壁冲外直喊,爷、爷……

闷热。

风婆婆将口袋扎得紧紧的,一丝儿也溜不出来。

一个日本兵醉醺醺顺着山坡下一条羊肠小道哼着日本小调走了过来,日本兵身材矮小都很肥胖,赤裸着上身。日本兵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解开裤子要小解,一块山石从身边滚落,正砸在那个日本兵的脑袋上……

牛娃光着脊梁眼睛似睁似闭坐在院子里,身旁有一小堆石子,院门前有一个小瓷罐,牛娃嘴里哼哼唧唧的,双手捡起石子一扬,两枚石子就像是长着翅膀的蝴蝶在空中优美地滑行,叮当一声,飞入瓷罐里。然后双手又拿起石子,叮当一声,石子又入罐中。

牛娃站了起来,又唱起日间的歌谣。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

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亲你的脸蛋蛋呀

生个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唱完,牛娃走到水瓮前,用木盆盛水浇在身上,大喊:“二寡妇,我想你。”

牛娃子说的二寡妇就是玉莲,玉莲就是牛娃子说的二寡妇。玉莲是秦二爷的儿媳妇秦三爷的侄媳妇。8年前16岁的玉莲是被秦家着着急急慌慌张张抬进洞房的,也就在那天晚上秦二爷的唯一的公子病去了,原指望娶亲冲喜的愿望也落空了。方圆百十里最俊秀的姑娘就这样成了寡妇。一年前玉莲的公婆也故去了;秦三爷把玉莲接了过来安排在偏院的厢房,平日里做些绣活。

三奶奶知道秦三爷的心思,时刻提防着,这才没有让秦三爷如愿。

卧房里三奶奶轻轻地惬意地摇着扇子,秦三爷走来走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三奶奶看着秦三爷的样子扑哧笑出了声。

秦三爷瞪了三奶奶一眼:“你笑啥?”

三奶奶道:“不就是个妮子嘛,你睡了她不就得了。一年多了,好吃好喝当菩萨般供养着,光看不吃也不觉得闹心。”

秦三爷道:“浑话。我把玉莲接过来,那是看在她是秦家媳妇的情分上,怕她一个人独居在外,守不住贞节,坏了秦家的名声。”

“你敢说你就没有打过玉莲的主意?”

“天地良心,我能干那种伤风败俗有违人伦之事?”

“那我做主把玉莲许配给柳二,你有啥不乐意的?”

“我是生气你没有和我商量。”

“商量?那个关头能和你商量吗?不是我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恐怕玉莲早让李黑旦绑去送到日本人的炮楼里去了。真要是那样,我看你这个秦三爷怎么见村里的老少?”

秦二爷道:“事情弄成了这样咋办?”

“李黑旦也未必真要绑玉莲,他也是赌气,怎么说他现在也是30多人保安队的小队长,日后说话做事你得给他留足面子……”

“我不是说这事,我是说,柳二和玉莲……”

“你不是和我嘀咕过收柳二做养子吗,事到临头你要反悔?”

“柳二娶玉莲不合礼法。”

“有啥不合礼法的?”

“王莲是秦家的少奶奶。”

“收柳二做养子,改了姓,他就是秦家的少爷。”

“有朝一日,我讨小,再生一个咋办?”

三奶奶冷冷一笑:“当家的,你又不是没有爬过女人的床,有哪个给你怀上了种,该就是命……”

“你……”

秦三爷气得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

柳二乐得睡不着。李黑旦说得对,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做不成秦三爷的养子倒不打紧,关键是把玉莲许给他做婆娘。想到玉莲的小模样,柳二就不停地笑。可笑着笑着,柳二又琢磨出点味道来,自打李黑旦走后秦三爷对他不冷不热,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是为啥?柳二越合计越觉得味道不对,柳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些什么,难道秦三爷也在打玉莲的主意?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三爷刚合上眼。院门被砸得声声作响。秦三爷翻了一个身,就听柳二在门外慌慌张张地喊:“三爷,皇军来了。”秦三爷一个激凌坐了起来冲着门外大声问:“皇军来了?!”

村里响起了锣声和粗哑的喊声,皇军有令,全村百姓村口集合,皇军有令,全村百姓村口集合……

牛娃“哇”地一声从屋里跑出来,居然光着屁股,蹿到了墙角,头顶着墙梁一个劲地说,我是良民,我是良民……

院外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牛娃,起来了没有,快点,皇军来了……”老太大推开门,瓷罐被打碎了,石子散落在门前,老太太看到了光着屁股头冲墙角的牛娃,“呦,你这个娃呀,怎么裤子也不穿,快回屋穿裤子,去晚了皇军又该放狗咬你了。”

牛娃听后“哇”地哭出声来。

老太太焦急道:“你这个娃哭啥,还不快穿裤子。”

牛娃还是一个劲地哭。

老太太走进屋里给牛娃拿出裤子,扔到牛娃身上:“快穿上……”

日头旗杆高的时刻。牛娃和老太太来到了村口,秦三爷冲着他们大声嚷嚷:“快点,皇军清点人数呢,良民证带了没有?”

老太太道:“带着呢,秦三爷。”老太太将良民证交给秦三爷,“这是我和牛娃的。”

秦三爷扫了他们一眼:“往前站。一会儿皇军问话一定要老实回答。”

秦三爷点头哈腰地将良民证交给一个瘦瘦的腰间挎着战刀的日本军官,他身后站着四个日本兵。

秦三爷继续点头哈腰:“龟田队长,全村男女老少都到齐了。”

龟田推了一把秦三爷,一招手,有两个日本兵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一具尸体,日本兵将尸体放在大槐树下,尸体上身赤裸,脑袋像一颗被砸烂的西瓜,辨不清面容。

龟田道:“你们的不老实,良心的坏了,”而后手指尸体,“你们中有人杀死了天皇的士兵……”

秦三爷看到尸体大惊:“这不是小岛太君吗,前几天我还给他送了两坛汾酒呢,他还夸我‘大大的好呢,怎么,这才多长时间就为天皇尽忠了。”

秦三爷居然掉下眼泪来。

龟田怒气冲冲地走到秦三爷面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口中喊着八格牙鲁,秦三爷癞皮狗般地向太君叩头,讨饶。

看到秦三爷的惨样牛娃子喜上眉梢,口里嘟囔着:“八格牙鲁,八格牙鲁……”但当看到柳二时立刻把嘴闭了起来噘得老高。

龟田太君依旧怒气冲冲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你们的良心大大地坏,如果明天中午凶手交不出,全村人统统地枪毙。”

秦三爷站起身由癞皮狗变成了秃尾巴狗:“老少爷们儿,听到了没有,太君可发话了,谁杀了小岛太君就站出来,别牵扯全村人,否则,明天晌午一过,你们统统得被枪毙。”

龟田冲着秦三爷冷笑:“哟希,明天交凶手的交不出,你和他们统统地枪毙。”

秦三爷险些跪在地上:“太君,我可是良民呀。”

龟田道:“如果凶手的找不到,有人的冒充,你的下油锅的。”太君用手指着秦三爷的脑袋,“你的明白?”

秦三爷不断地向太君鞠躬:“我的明白,明白。”

秦三爷发话了,村口派人看守,不许进出,邻里间要相互监视,发现哪家哪户少了人口要马上报告。

惊恐和不安笼罩着整个村庄。男人的烟袋叼在嘴里却吐不出一口烟来,女人把娃抱在怀里娃却叫不出声来。晌午已过,村子里没有哪户人家的屋顶上冒起烟来。渐渐地不约而同地村里人都向一个方向聚去。

村里人围在一个院子前,眼神中含着莫大的期待看着黑漆漆的院门。黑漆漆的院门终于被打开了,秃顶的秦三爷站了出来。人群向前涌了两步。

秦三爷看着大家,秃顶在太阳下晃动了那么几下,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许四恳求道:“三爷,你可得给村上的人拿个主意呀。”

秦三爷道:“主意?我要是能有主意早吃完晌午饭躺在炕上了。”

许四道:“全村上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就您能和皇军说上话,要不你拎些东西,再上皇军那儿走一趟。”

秦三爷一听立刻蹦了起来:“你胡说啥,许四?我上皇军那儿走一趟,凭啥?要去你们去……”

许四哀求道:“那日本人可杀人不眨眼呀,说毙咱全村就能毙咱全村呀。全村人数你识字最多数你见识最广,也只有你能拿出一个主意来。”

秦三爷道:“你们交租子还印子钱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这么着奉承我。”

许四道:“三爷,难道让全村老少给你跪下不成?”

秦三爷道:“你们也别在我跟前演戏,是谁杀了皇军自己到皇军那儿领罪去,别让一村子的人吃挂落。”

村民们一起嚷嚷,借给我们一个胆子也不敢碰皇军一下。

秦三爷道:“那小岛太君是怎么死的?”

村民们摇头。

秦三爷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些穷小子,交租子还印子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滑头,现如今一个一个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难道是我杀了小岛太君……”

许四道:“不是我们推事,是我们根本没有做,老少爷们儿冤枉呀。”

秦三爷道:“这年月受冤枉的人多着呢,而今就是这个世道。”

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了一句,狗日的,大不了拼了。

秦三爷冷笑:“拼?拿啥拼?皇军机枪一响咱村五六百号人全得见阎王。谁说要拼站出来,我秦三爷认他是条汉子……谁呀……快站出来……”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秦三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要是条真汉子,就上皇军那儿去,把罪顶下来,死了之后全村老少给你戴孝。”秦三爷拍拍胸脯,“家里老小我秦三爷养着,怎么样,有没有这样的汉子?”

人群又往后退了一步。

许四一拍大腿道:“秦三爷这个主意不错呀,秦三爷说了养家里的老小呀。”

秦三爷似乎觉得刚才有些失口,想把话拉回来:“我知道也没有,和白说一样。”

人群中有两个年轻人跃跃欲试了一下但脑袋又缩回了人群中。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响起了歌谣声。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

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亲你的脸蛋蛋呀

生个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许四又一拍大腿道:“秦三爷,咱们怎么把牛娃给忘了。”

秦三爷道:“这关牛娃什么事情?”

许四道:“要是牛娃能到皇军那儿领罪,咱全村人不就欢快了嘛。”

秦三爷道:“亏你能想出这个法子,牛娃可是个傻儿。”

有人嚷,谁说牛娃傻,他还懂得睡女人呢。人群中响起笑声。

秦三爷道:“胡说,他一个傻儿,也就那么一说,把个大姑娘放在床上他知道咋弄?”

人群中又响起了笑声,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害羞地垂下了头。

许四道:“这牛娃子从小没有爹妈,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说句大实话,他的这条命是全村老少爷们给的……”

有人大声道,是啊,现在是他报答全村人的时候啦。

秦三爷扯起脖子:“喊叫什么,牛娃是个傻儿,到了皇军那里还不露馅,皇军可是说了,有人冒名顶替,可要让三爷我下油锅。”

许四道:“秦三爷,正因为牛娃是个傻儿,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信咱试试。”

秦三爷显然有些动心:“那,咱就试试。”

许四点头:“试试。”

秦三爷整理衣服大声道:“把牛娃唤来。”

不多时牛娃被找来了。牛娃子拿着赶羊的鞭子,身前的六七只羊儿咩咩地叫着,牛娃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满脸的委屈。

许四看着牛娃问:“牛娃,这是咋的啦?”

牛娃抽抽鼻子:“柳二不让我出去放羊,还打我。”

许四问:“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去放羊?”

牛娃道:“羊不吃草就会死。”

人群中有人道,羊死了会怎么样?

牛娃说:“羊死了就没钱了,没钱就不能讨媳妇,没媳妇就不能和二寡妇睡觉。”

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

秦三爷听后脑袋上头发都快要被燃烧光了。他大步走到牛娃面前,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光,牛娃被打得晕头转向。

秦三爷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二寡妇也是你这种人叫的吗?她可是秦家门里的媳妇,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说完秦三爷又举起巴掌……

牛娃子吓得用手护住头,许四拦住秦三爷,在秦三爷耳边嘀咕两句。秦三爷的巴掌放了下来,而后狠狠瞪了牛娃一眼转身走进院子里。许四冲着大伙儿喊道,你们都回去吧,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散了,散了。围在秦三爷院门前的人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望着许四且退且看。牛娃一只手捂着腮帮子嘴噘得老高,另一只手挥动鞭子赶着羊群要走,许四慌忙将牛娃拦住,“牛娃子,你别走,跟我来。”

牛娃子把羊赶进了秦三爷的院子。

村子里边的人都惊呆了,秦三爷家的院门是进出人的,从来没有牲口进出过秦三爷的家门。这个娃子也太放肆了。

秦三爷气愤地看着许四,手指着羊群。许四陪着笑脸说:“不把羊赶进来,这个傻儿说什么也不进来。”

秦三爷的嘴也噘了起来。

秦三爷没有让牛娃进屋。柳二给秦三爷搬过椅子,秦三爷坐在大槐树下,冲柳二道:“把羊看好。”

柳二把羊群赶到墙角。

许四把牛娃拽到秦三爷的跟前,显然牛娃畏惧秦三爷,倒着身子站在秦三爷面前。

许四道:“牛娃,你可知道你犯下了大罪?”

牛娃摇头。

许四看了秦三爷一眼而后又对牛娃道:“二寡妇那是秦家门里的少奶奶,那是秦三爷的侄媳妇,你居然敢说和二寡妇那样,你说,你说,你还有没有廉耻……”

牛娃低下脑袋嘴噘得挡住了鼻孔。

许四用手指顶住牛娃的脑袋:“玉莲那可是烈妇,16岁守寡到今年整整8年,去年还把病逝的公婆安葬入土,你这个傻儿怎么能败坏人家的名声,要是前些年准保执行乡规把你烧死……”

牛娃不服道:“二寡妇长得俊。”

秦三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扯住牛娃子的耳朵:“你这个傻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牛娃子疼得哇哇乱叫。

站在墙角看羊的柳二拳头紧攥着,只要秦三爷一声,一拳出去打得那个傻儿爬不起来。他就要当秦家的少爷了,玉莲马上是他的婆娘了。他怎么容忍一个傻儿侮辱自己的婆娘。

还是许四将两人分开了,秦三爷依旧是气咻咻的,牛娃捂着耳朵眼泪落了下来。站在墙角的柳二挥动鞭子用力抽打羊群,羊儿咩咩地叫着。

许四把秦三爷拉到一边低声道:“别坏了正事。”

秦三爷听后强压住怒火又坐回大槐树下。许四问牛娃子:“牛娃子,你恨日本兵不?”

牛娃子听罢脸色顿变眼泪也不再流了,下意识地往墙角钻,许四跟到墙角,“牛娃子恨日本兵不?”牛娃子噘着嘴勉强地点点头。“因为啥恨日本兵,给秦三爷说说。”牛娃瞟了一眼秦三爷而后用力摇着头。许四嘿嘿一乐:“是不是日本兵放狗咬你?”牛娃子的眼睛忽然亮了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牛娃子用力点着头。许四的神情变得阴暗:“日本兵放狗咬你,难道你就不想报仇?”

牛娃的嘴动了那么几下而后表情黯淡下来。

许四道:“我问你日本兵坏不?”

牛娃子点头。

许四把嘴贴在牛娃的脸上说了些什么,牛娃脸上的青筋暴露出来突然近乎疯狂地大声喊道:“鸟……”牛娃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胡乱一扔,准准地砸在看羊的柳二的鼻尖上,柳二满脸鲜血,羊儿则欢快地咩咩唱着山歌。

柳二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举起鞭子冲向牛娃子。

许四赶忙用身体挡住柳二:“别和一个傻儿计较。”

秦三爷也道:“下去洗洗。”

柳二狠狠瞪了牛娃子一眼,捂着鼻子到了后院,牛娃子看着柳二的背影,偷偷一乐。羊儿们围在牛娃子身边。

许四对秦三爷道:“三爷,牛娃子乐意到皇军那儿领罪……”

秦三爷大喜过望:“牛娃子,当真乐意到皇军那儿领罪?”

许四道:“当然。”

秦三爷道:“快把牛娃子唤过来。”

许四将牛娃子拉到秦三爷面前,秦三爷的脸上有了一丝的笑容:“牛娃子,你当真愿意到皇军那儿领罪?”

牛娃子张开大口:“我饿了。”

牛娃坐在了大槐树下,旁边站着秦三爷和许四。柳二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渍,他的手里端着一大碗白面揪片,上面浇着肉末。牛娃接过碗大口吃着,秦三爷脸上的表情既欣喜又焦急,而许四眼睛盯着碗里的白面揪片不住地咽口水。牛娃吃完了,他用舌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秦三爷的脸上带着笑容:“牛娃,饭也吃了。你该到皇军那里认罪去了吧?”

牛娃把碗放在地上用手抹着嘴忽然说道:“我要和二寡妇睡觉。”

秦三爷听罢眼睛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秦三爷举起巴掌,却被许四拦住了。

十一

天黑了,牛娃子被安置到北院的厢房里。

厨房里气氛凝重。秦三爷和三奶奶坐在椅子上,柳二跪在他们面前,许四站在柳二的身边。

柳二掉泪了。

“三爷,千万别信那个傻儿……”

秦三爷轻叹:“现如今只有这个傻儿肯到皇军那儿领罪,你让三爷我咋办?明天晌午交不出人,全村都要被枪毙。”

三奶奶也显得有些心惊肉跳:“是啊,三爷说得没错,如今只有这个傻儿肯领罪。三奶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有啥法子,牛娃子是要用自个儿命换全村人的命呀,我看也就只能委屈玉莲了。”

柳二哭道:“三奶奶,你说过要把玉莲许给我,她要是让牛娃子睡了,我日后可怎么做人呀。”

许四眼睛一转脸上闪过不易被人发觉的奸笑:“三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泰王爷道:“这都啥时候了,有话直说。”

许四看着柳二:“如果柳二肯到皇军那儿领罪,咱今晚就给他和玉莲拜天地,柳二死后村里人给他修坟建庙,要是有了后人,村里人供养一辈子……”

柳二抬头愤怒地看着许四:“你胡说啥?”

“我觉得许四说的才是正道,”三奶奶站起来先看柳二后看秦三爷,“当家的,真要是柳二到皇军那儿领罪,咱今天就给他们成亲,这么着可就保住了秦家的名节。”

秦三爷拍案而起:“柳二,你真要到皇军那儿领罪,真要是一条汉子,真要能救全村老少的性命,我今晚就收你做养子,让你和玉莲成亲,死后进秦家祖坟。”

高高大大的柳二此时快要瘫在地上口里喃喃自语:“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许四阴阳怪气就:“俗话可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都风流。柳二,值。”

厨房里沉寂下来。

六只眼睛注视着柳二。

柳二跪在地上抱着一直不停晃动的脑袋,汗珠落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二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黯然地看着秦三爷和三奶奶道:“三爷,三奶奶,柳二还想给二老送终……”

说完柳二瘫在地上大声痛哭。

秦三爷似乎有些泄气,他瞧着三奶奶苦苦地一笑。三奶奶眉头一皱冲着屋外喊,小翠,把你玉莲姐姐请来。

……

玉莲来了。

秦三爷和三奶奶正襟危坐。许四站在他们的身边,眼睛眯成一条缝从上到下打量着玉莲,恨不得一口吞下她。

秦三爷让二寡妇坐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玉莲,这么晚把你找来,乃无奈之举。”

玉莲低下头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秦三爷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玉莲,你应该知道小岛太君被杀的事情吧?”玉莲点头。秦三爷接着道:“那就好,那就好……”秦三爷一连说了五遍,秦三爷端起茶又放下,而后又是轻轻地一叹。玉莲始终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大厅沉默下来。最终秦三爷站了起来走到玉莲身边倒头就拜,玉莲惊得站了起来:“叔公,你这是要干什么?”秦三爷呜呜地哭了起来。许四将秦三爷扶了起来,长叹道:“玉莲呀,你行行好,救救你叔公,也救救村里的人吧……”玉莲迷茫地看着二人。秦三爷擦干眼泪:“侄媳妇呀,叔公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可不这样做皇军要灭掉整个村子呀。”玉莲吓得后退两步:“叔公,你要把我送到日本人那儿去?”许四慌忙道:“日本人这回不要女人,要的是杀人凶手。”玉莲的心似乎安定了一些:“叔公,我可没有杀日本兵呀。”秦三爷道:“可叔公找不到杀人凶手,找不到杀人凶手皇军要将全村人枪毙呀。”玉莲道:“叔公,你究竟要让侄媳妇做什么?”秦三爷下定决心道:“牛娃答应承认小岛太君是他杀的,可他有条件,他要和你睡觉。”秦三爷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许四嬉皮笑脸道:“玉莲,你别怕,牛娃是个傻儿,他根本不懂那事咋做,你只要把他哄得高兴,让他到日本人那里领罪,全村老少念你一辈子的好……”

三奶奶起身拉住玉莲的手:“从今往后三奶奶把你当亲生姑娘看待。”

玉莲流下了泪:“我知道了。”

玉莲被许四送进厢房,许四把门关严,脑袋缩在窗户底下,听着屋里的动静。屋内牛娃子发出嗷嗷的声音,接着灯灭了,传出牛娃子的呼噜声。

……

天气依然闷热,许四哼着小曲走了过来,看到坐在院子里大口喝着凉水的柳二,蹲下身子,假意劝慰道,柳二兄弟别这样,婆娘就像衣服,让人穿了拿回来洗洗不就又穿在身上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好死不如赖活着。别看牛娃子现在在屋里挺欢生,明个吃饭的家伙就没了,人呀活着不能较劲,你说是不……柳二把碗摔在地上,大声骂道:“滚,你给老子滚。”

许四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自家未过门的婆娘让人睡了,说出来是没面子,可有啥法子,全村上下只有牛娃子肯到日本人那里领罪,村里人将来会感激玉莲的。”

柳二猛地站起身子恶狠狠道:“牛娃子,我X你祖宗。”

这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天终于亮了。

玉莲从厢房出来,面色如常。秦三爷让小翠把玉莲扶回房。秦三爷对许四道:“幸亏有玉莲,没有她还不知得死多少人呀。”许四道:“这么嫩的鲜草就这么让牛娃给啃了,牛娃死也值了。”秦三爷还是有些担心,牛娃不肯到皇军那里领罪咋办?

许四阴险地笑笑:“不怕,还是老办法,他要反悔咱还说,他要不去,日本兵就要睡玉莲。”

秦三爷听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造孽呀。拯救一村人的性命居然靠这个傻儿。”说着秦三爷故意看了柳二一眼,而后冲柳二挥挥手,“快,把咱们这位牛娃爷爷叫醒。”

柳二面无表情冲进屋里,不多时传来牛娃子声音,我饿了,要吃饭。

十二

太阳升到旗杆高的时候,全村的人都聚在了秦三爷院门前。黑漆漆的院门开了,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许四,接着是秦三爷、小翠和三奶奶、牛娃子,最后出来的是柳二。他带好门,用力推了一把牛娃子。牛娃子回头看着柳二,推我做啥?柳二没有回答,狠狠地瞪了牛娃子一眼。

看到牛娃全村人一阵骚动,小脚老太太挤出人群,抱住牛娃老泪纵横。牛娃倒显得十分坦然冲着老太大道:“婶,没事。不就再让狗咬两下……”老太太听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许四慌忙让人将老太太扶走,牛娃看到老太太如此伤心眼圈也红了:“婶,照看好我的羊。明天我还要赶它们上山呢。”说完牛娃回头找秦三爷,“你可答应给我5只羊的。”秦三爷道:“只要你到皇军那里领罪,5只羊我给。”

人群出了村子,黑压压的一片。

秦三爷走在最前边。牛娃跟在他的身后。再后是三奶奶、小翠和柳二,还有许四。走着走着许四的步伐越发缓慢,渐渐地许四落在黑压压的人群之后。许四将旱烟杆插进裤裆里,一扭身朝村子跑去。

许四轻轻地推开秦三爷的院门,两转三拐停在一所小屋跟前,左右看了一眼,低声叫门。

院门开了,玉莲站在门前,玉莲看到许四一惊:“许四叔,你找我。”

许四吞吐道:“玉莲,进屋,三爷有话让我问你。”

王莲迟疑着:“讲吧,四叔,我一个寡妇家的恐怕不方便吧。”

许四道:“大叔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这里不方便。”许四见玉莲犹豫不决忙说,“三爷还等我的话呢。”

院门关住了,许四跟在玉莲身后进了屋。

许四猛地一下拦腰抱住玉莲,随即把她压在了炕上,旱烟杆扔在炕上,玉莲拼命挣扎。许四喘着粗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人,你都让牛娃睡了,你是一个破鞋。”

玉莲哀求道:“许四叔,你放了我吧,我现在还是清白身子,我和牛娃昨晚什么也没有做,他碰都没有碰我。昨晚牛娃子看到我一个人在炕上乱动乱叫一阵子就睡着了,我吹灭灯,在椅子上坐了一宿。”

许四道:“鸟,老子一辈子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你这个小妮子还想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告诉你,你婆婆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和我睡,你也跑不了。你四叔等这个日子等了多少年了,结果便宜了牛娃这个傻儿,这小子整的动静还蛮大,只不过是傻小子睡凉炕,两下就没动静了。大叔可比那个傻小子知道心疼人,大叔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

玉莲道:“我可要喊人了……”

许四笑:“你喊呀,你这个死妮子,全村的人都上炮楼看牛娃怎么个死法,现在村里就你我两个,你喊吧,声音越大越好,像叫春的猫……”

许四开始撕扯玉莲的衣服,玉莲殊死反抗。但玉莲身上的衣服还是被许四剥光了。许四亲玉莲的脸时,玉莲咬住了许四的手腕,许四疼得松开手直起身子。玉莲披上衣服要往外跑,许四再次把她按在床上,双手掐住玉莲的脖子。

许四两眼喷血:“你这个死妮子,再动我就掐死你。”

玉莲还在拼命地挣扎,还想再次咬许四,但挣扎着挣扎着玉莲不再动弹了。许四把手伸到玉莲的鼻孔……

十三

人群在离炮楼百十米地方停了下来,只有秦三爷和牛娃子还向前走去。吊桥早已经放下了,仿佛等待着他们的来临,只是吊桥边和炮楼上看不到站岗放哨的日本兵。秦三爷有些纳闷,在吊桥边停下脚步,牛娃站在秦三爷的身后向里张望。秦三爷轻轻咳嗽两声说,太君,杀害小岛太君的凶手抓来了。秦三爷原以为自己喊完话,立刻会从炮楼里冲出一队日本兵,站在大门两侧,龟田太君牵着大狼狗杀气腾腾地站在大门中央。牛娃会被太君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不是被喂狗就是被刺刀穿破胸膛。想到牛娃的惨状,秦三爷有些不寒而栗,可想到牛娃子这么一个傻儿把自己的侄媳妇都睡了,败尽了自己的脸,还坏了自己的好事,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情非得用火刑烧死这个傻儿。

可秦三爷想象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

“太君,杀害小岛太君的凶手抓到了。”

秦三爷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儿,可炮楼里面依旧没有反应。秦三爷仗着胆子把一只脚迈上了吊桥,回头看了一眼牛娃子,牛娃子冲他傻笑,秦三爷道:“跟上。”

秦三爷猫着腰左脚尖挨着右脚跟,右脚尖挨着左脚跟挪下吊桥,跟在秦三爷身后的牛娃子也学着秦三爷的样子,也猫着腰,脚尖挨着脚后跟向前挪,也许是牛娃自觉得动作不够标准也许是觉得好玩,决定下吊桥时牛娃子又折了回来,重新猫着腰走了一趟。

站在百十米外的村民们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老大,看到一老一小的举动满脸狐疑。

秦三爷走下吊桥又停住了脚步,猫着腰向里张望,走下吊桥的牛娃子撞到了秦三爷,秦三爷被傻小子撞了一个狗吃屎。牛娃子嘿嘿地笑出声来。秦三爷慌忙爬起来,身上的尘土也没掸。回头拽着牛娃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进炮楼。

秦三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身后的牛娃子却有些喜形于色。

龟田的尸体躺在院子中央,胸膛上插着一把日本战刀,胸口还留着鲜血。牛娃子走到龟田尸体旁边,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了八圈,猛地把插在龟田胸膛里的日本战刀拔了出来。秦三爷吓得一哆嗦,低低的声音里带着祈求:“牛娃子,快把刀放下。”牛娃子似乎没有听到或许听到了可却无法抵挡战刀的魔力,牛娃子把战刀慢慢地举在空中,战刀前端覆盖着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秦三爷注视着这把战刀——这把阳光照耀着满是鲜血的战刀,秦三爷记得三年前也是这个季节,龟田就是挥动这把战刀砍下了一个女八路的头颅。龟田举在手中的战刀下落时秦三爷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看到女八路头颅离身的情景,可他觉得那个女八路美丽的脸庞一直在微笑。现在,这把战刀举在牛娃子——一个傻儿的手里。牛娃子笑了。笑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灿烂。不,这绝不是牛娃子在笑,这是那个女八路在笑。牛娃子的笑容是不可能这么灿烂的。

秦三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娃子放下战刀,冲着秦三爷挥动了两下,“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秦三爷声音有些颤抖:“牛娃子,快把刀捡起来,还给皇军。”

牛娃子看了秦三爷一眼而后先指指战刀再指指龟田的尸体,秦三爷用力地点着头。牛娃子捡起战刀,拎在手里又围着龟田的尸体,一圈、两圈、三圈……又足足转了八圈,闭住一只眼睛,瞄准龟田胸口,正要往下扎,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日本兵从炮楼的顶端坠落下来,“嗵”地一声脸朝下落在秦三爷的面前,秦三爷喊了声妈,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牛娃子慌忙扔下战刀,扶起秦三爷,秦三爷气喘着对牛娃子道:“快,看看太君还活着不。”牛娃子应了一声,翻过日本兵的尸体,先用手推而后用力踹了两脚,回头看着秦三爷道:“他睡得比我还沉。”秦三爷痛苦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所有气力,“皇军,我可是良民呀,可不要耍笑我呀,不要耍笑我呀……”

哭声伴随着哀号,秦三爷和牛娃子同时听到了从炮楼里传出的声音。

秦三爷大着胆子用足力气向前走了两步仔细倾听,而后对牛娃子说:“牛娃子,你站在这里千万别动,我去瞧瞧。”牛娃子应了一声,果真站着不动了。

秦三爷的脑袋终于吃力地探进了炮楼,一个太君坐在墙角神情恍惚地唱着日本歌谣,另一个太君随着节奏不停地用脑袋撞击墙壁,额头鲜血淋淋,还有一个太君站着居然光着身子,用手一根一根拔着身下那玩意的毛,往身旁的一个年轻太君的嘴上粘。年轻太君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那毛七长八短弯弯曲曲地粘在年轻太君的脸上。秦三爷似乎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胃肠翻滚直想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君们一个一个地犯迷糊?难道是神人下凡给他们吃上了迷药?不然,太君怎么会这样?

秦三爷不敢再往前一步,似乎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他想喊太君,可嘴巴张着老大就是喊不出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三爷感觉到身后有东西,缓缓地回过头,看到牛娃子。牛娃子似乎觉得里边的情形很有意思,脸上带着童真的笑容。牛娃子越过秦三爷的身体,秦三爷本想抓住牛娃子,但抓空了。牛娃子围着那个拔毛的太君转了好些圈,最后索性也脱下裤子,也拨下一根毛,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而后把它吹在空中,与此同时下身一眼臊泉喷出,正正地浇在年轻太君嘴里。

秦三爷终于喊出声:“牛娃子,不要……”

为时已晚。

年轻太君吧嗒吧嗒嘴伸出舌头怔怔地看着牛娃子。牛娃子拎起裤子,学着龟田的样子口里不停地说着,“八路牙鲁,八路牙鲁……”

年轻太君笑了。

秦三爷看到年轻太君的笑容,也低低地跟着牛娃子说:“八格牙鲁,八格牙鲁……”

终于有一个声音响彻中华大地,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

村口爆竹声锣鼓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村里老少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秦三爷激动地流下热泪,站在大槐树下的牛娃子戴了一顶日本军帽手舞足蹈。

正当整个村子沉浸在欢快之中,小翠慌慌张张地出现在秦三爷面前大声喊道:“三爷,不好了,玉莲上吊了。”

整个村子安静下来已经是黄昏,牛娃子口里塞着东西,被五花大绑在村口的石柱上,四周堆满柴火,柳二眼睛血红,手持火把。小脚老太太跪在秦三爷脚下已经泣不成声,许四把老太太拖到一旁说,牛娃子毁了人家的贞节,玉莲哪还有脸面活在世上,一命顶一命,牛娃子不亏……

许四不再理会哭泣的老太太,指挥村里人有节奏地喊着:“烧死他,烧死他,烧死这个傻儿……”

小翠扶着三奶奶急匆匆地赶到秦三爷身边,将一个旱烟杆交给秦三爷,秦三爷看了一眼还给三奶奶。许四看到旱烟杆额头冒出冷汗,身子靠着大槐树才勉强站住。

秦三爷瞟了许四一眼,面色铁青声音沉缓道:“执行乡规。”

柳二一个箭步冲上去,口里念叨着,“玉莲,我给你报仇了。”

“轰”的一声柴火被点燃了。

夜幕垂下。

村口,烈焰汹汹。

这一天是公元1945年8月15日,是亿万中国人民扬眉吐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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