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

柏　年

“闻樱，请你留一下。”

班会结束后，班长江树叫住了正往教室门外冲的我。烦人的家伙，我心里说。不用猜，我也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不就是旷了两节课吗，又不是故意的，真不知有完没完了。在21世纪的今天，居然还有像他这样古板的家伙存活在世上，简直是一个奇迹。光看江树的外表，那副黑框大眼镜，加上黑、白、灰的穿衣色调，简直无法相信这家伙居然也是艺术设计系的学生。

“闻樱，我并不是反对你勤工俭学，但底线是不能影响学习……”班长慢悠悠地开了腔。我却在想，不知他还要唠叨多久，今天我真的没时间也没兴趣陪他泡蘑菇。“班长，先听我说几句好吗?第一，我承认昨天旷课是我不对，但那是因为我看错了课表，和打工没关系。第二，我打工不是为了好玩，我父母都下岗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起码要负担自己的学费吧。第三，我没有去做洗碗刷盘子这样的简单劳动，我在花店做营业员的同时还为他们设计插花。我认为，对一个艺术专业的学生来说，光会死读书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实践。”最后一句话我是有所指的，相信江树也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江树沉吟了一会，问：“还有第四点吗?”

我看了看表，回答说：“最后一点，就是，还有十分钟我就要开工了，有话明天再说吧。”说完，我抓起书包，趁江树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

幸好花店离学校很近，我总算按时赶到了。今晚生意不错，忙过了高峰时间，我刚想坐下歇口气，突然发现店门外似乎有人在徘徊。

“鲜花是生活的恩赐，喜欢的话请进来看看。”我大声对门外说。

随着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悦耳的响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天哪，竟然是班长江树，他不会追到这里来继续作报告吧。

“班长，你就放过我吧，我现在是在工作。”

“你误会了。”江树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天我妈妈生日，我想买束花送给她。”说着江树顺手拿起几支百合，“这百合好漂亮，马蹄莲也不错，洁白高贵，我妈一定会喜欢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亏你还是学艺术的，连花语都不知道。百合的花语是‘百年好合，马蹄莲象征永结同心，送给新娘还差不多。妈妈生日么，送康乃馨吧。”我挑了一把康乃馨，熟练地把花插在一个小花篮里，边解释说：“红色康乃馨的花语是祝福妈妈长寿，粉色康乃馨的花语是愿妈妈永远年轻。这两种花都很美，但色彩感上稍显单薄，这样吧……”我取过几支青翠的柏枝，点缀在红粉花间，整个花篮顿时变得有生气多了。“松柏也叫长寿树，为长辈祝寿再合适不过了。”我把完成的花篮递到江树手中，江树注视着花篮，半天没吱声。

“谢谢!”过了半天，江树终于开口了，“没想到你的工作这么美丽。刚才你在教室里的话让我想了很多，看来以前是我太主观，误会你了。”

“没什么，你也是关心落后同学嘛。”我微微一笑，谢天谢地，这个大古董终于也有开窍的一天。

自那以后，我和班长的关系改善了许多。他经常来花店买花，成了我的老主顾，我呢，学习上遇到什么难题也会去向他请教。江树人虽然书呆子了些，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学习方面的确有一套。

这天，我在花店里忙了一下午，正准备离开，只见江树急急忙忙走进来。“这次又是谁过生日?”我笑着问。江树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白玫瑰和蓝玫瑰?”

“白玫瑰和蓝玫瑰?江大班长，你不是想把这两种花组合在一个花束里吧?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我开玩笑地说。

“……知道。”江树沉默了片刻，竟然回答说。天哪，那一瞬间我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要知道，蓝白玫瑰组合的花语可是“我暗恋着你”啊!

“真的知道?这……这弄错了可会很麻烦的。”不知是不是受了班长的影响，我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江树脸红了，可他仍朝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快我就把花束包好了。透过玻璃纸，蓝白玫瑰犹如海水和初雪的相遇，澄净得令人心疼。这是每个女孩都渴望收到的礼物，与热烈直白的红玫瑰相比，它更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思。

江树抱起花束向门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你自己送人吗?”江树没有回身，但我看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江树都会来买蓝白玫瑰。每次买花，江树都会在花束里插一张小卡片，在卡片上写几句话，不是表白，只是些关心问候的话，简单但情感真挚。有一次，我无意中瞥见江树在卡片上写道：要降温了，多穿些衣服……这才想起早上天气预报好像是说过晚上要来冷空气，赶紧回宿舍拿了件大衣，晚上收工时才没被冻着。

还有一次，我看到卡片上写着：火锅多吃会伤胃，少吃一些刚刚好……正巧我也很爱吃火锅，回去查了医书才知道，江树说的没错。于是不知不觉地我减少了去火锅店的次数，那年冬天我的慢性胃炎居然没发作……

如果说，江树第一次向我买花时证明了他传统但不固执，那么他的蓝白玫瑰行动则展示了他更鲜为人知的另一面：细心、体贴、持久……不知怎么，我有点妒嫉那个女孩。我悄悄向江树的死党打听，可他们知道的似乎还没我多。到底谁是古董班长江树的梦中女孩?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谜。

转眼一年过去了，江树的花也已经送了一年。看来那个女孩还没有猜出送花的人，我有些为江树不值。这天，江树又来到花店。像往常一样，他默默接过花束，转身要走时，我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江树，难道你连表白的勇气也没有吗?”江树愣住了，片刻，他低声说：“我怕，说出来连朋友也不能做了……”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呢?”我有点激动，“还有几个月我们就毕业了，你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江树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半天，终于说：“好吧，我试试。”

从那次以后，江树有好一阵没来花店。这天，我正在看店，电话响了，是江树。他说他觉得我的话是对的，他已经约了女孩在学校的展览馆201室见面，问我可不可以马上送一束花到那里去。“这次要红玫瑰!”他在电话里强调。

挂上电话，包好花束，我便向展览馆走去。一路上，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也许我那天不该鼓励江树表白，也许我压根就错了……可不管怎样，我想，我还是会祝福他们的。

根据江树电话里说的地址，我走进了展览馆里展览学生毕业作品的展区，推开201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作品：整个设计由上百朵蓝色和白色的玫瑰干花组成，花朵那如瀑布如湍流般的造型似乎在倾诉着设计者灵魂的旋律。我不由向标有设计者姓名的标牌望去，啊，是江树!这竟然是江树的毕业作品!这么说，这一年来，他并没有把那些花送给任何一个女孩，一朵也没有。怎么回事?瞬间，我觉得有些眩晕。

门开了，进来的是江树。我望了一眼他身后，“花我带来了，你的梦中女孩呢?”我把红玫瑰递给江树。

“她已经来了，她就在这里。”说着，江树把红玫瑰还到我手里。四周响起一片掌声，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已挤满了来参观作品的同学。可一时间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只任自己沐浴在幸福中，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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