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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那战友,那军营

2005-04-29郑维烃孙艳婷

青年作家 2005年7期
关键词:狗熊敌机警报

郑维烃 孙艳婷

9岁时,父亲的老乡加好友陈养天在四川新繁开了家钱庄,邀他去管账。我们就这样举家迁到了四川,过着富足的生活。陕西人喜欢抽叶子烟,却又不产这东西,四川的名医沈绍久抓住这个机遇,就在陕西富平开了间烟庄,一年下来却老是亏空。于是便央陈养天托我父亲去帮他打点。父亲走着去,却被抬着回来——管账先生见贪污的事情败露,劈头就给了父亲一刀。父亲染上了破伤风,不久撒手人寰,留下母亲、弟弟和我,艰难度日。

我读过私塾,上过小学,但成绩一直不好,后来干脆到启明电灯公司当学工,也为家里减轻了一些负担。

1940年,我被调到成都椒子街的发电厂做工。椒子街地处东门外郊区。敌机时常来轰炸,城里人跑警报就往乡间跑。日本鬼子后来变狡猾了,也在郊区将炸弹乱丢一气。那时年幼,警报解除后总爱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现场。那些田地、院子、竹林被炸出一个个直径十几平方米的弹坑。有的人没被炸伤,却被震死了。这种死法还算好,没有外伤,得了全尸。我亲眼见着一个弹坑边上有一个肉墩子,光光的没有衣服……

见多了,我常做噩梦。此后在少城公园又看到树上挂着一坨一坨的肉,更是恶心,死的人越来越多。那时母亲和弟弟已回陕西去了,留我一人在成都艰难度日。一个月7个大洋,挣扎着活下去(按最节省的开支计算,单是一个月中午和晚上的饭费就得花去4个大洋)。但活下去的希望也变得渺茫,且不说物价飞涨,工资不动,到后来根本吃不起饭。单是跑警报就够你受的。警报跑过几次就不想跑了。躲在防空洞里,空气不好很难受,人一多,踩死的、闷死的不在少数;跑到野外去,不见人影,累了想喝口水、吃点东西也不行。更何况有时警报拉了许久又不见日机来。

这样的日子越过越灰心,每次警报拉响以后,不该班的人就一窝蜂拥进厂里的小防空洞里呆着,靠着一部单线电话了解外界的情况。预行警报一拉,防空指挥部就会通过电话通报情况。

1942年的一天,我们躲在防空洞里,像往常一样听着情况报告:“一批敌机由重庆往成都方向飞来……”过了不久,就听到一阵轰炸声,地也在震动,“妈的,又来炸发电厂了!”有人骂道。正骂时电话里传出声音:“我方飞机×架与敌机交火……”众人相互望了几眼,面露喜色,咱们终于有飞机可以进行还击了!“……击落敌机一架,落在五城门外……”一听到这消息,我们高兴得想放声大笑,但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儿声音。屏气敛声地细心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又击落飞机一架,落在九眼桥附近……”警报一解除,我们就三五一群地跑去看击落的敌机。先到临近的五城门,那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内路旁的树已被削平了树冠。一架飞机的残骸还在燃烧。巷子里人山人海,好容易挤上前去。这才发现,飞机残骸上还能辨认出国民党党徽的图样。众人扫兴地张口大骂。又赶到九眼桥,还是相同的结果,围观的人群情激愤,骂声不绝……

日子就这样窝囊地过下去,到后来独山失守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1944年8月,我下定决心报名参军。心里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赴印做了一名驻印军。

赴印之后,捷报连连传来。我们在雷多刚搭好帐篷,密支那就攻下了,又转到缅甸驻营。在密支那建营房,其实就是支帐篷。老兵告诉我们:有新土堆的地方,就是集体掩埋尸体处,战死的人很多。训练了几个月之后,八莫也回到盟军手中,又将最后的训练改在八莫进行。毕业以后我被分到腊戌驻印军总指挥部辎汽六团工作,任务是运给养。

连长孔祥理是个老兵,30岁左右,个子不高,训起人来毫不放松。刚到我们连,他就和我们约法三章,讲明车开坏了、下崖了受什么样的处分。有一次,连部派我们去办事,去了三部车四个人。回来时我的助手贾文明开车在前开道,丁班长(河南人,30多岁,老兵)和美国军官垫后。在一段上坡的山路上,迎面来了一辆车。司机没走对路线,和我的车撞在了一起。助手经验不足,我补救又来不及,车祸成了定局。那辆旧车早没了保险杠,这一撞前轮上的主动钢板也断掉,开不动了。丁班长跳下车,见对方原来是熟人,也是孔连长的战友,便请他开个证明,说明车祸不是我的过错。

车开不动,要人看守,我和贾文明只好留在车里。当时的JWC驾驶室是没有车门的。要在山上过夜,野兽来了怎么办?我于是上去和丁班长商量。美国军官好像看懂了我们的顾虑,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手枪递给了我,这才同班长一起开车离去。有了枪,驾驶室坐垫下又有二三十发子弹。没有晚饭,我俩就到不远的林子里打野鸡和鸟儿,可惜一只也没弄到,只好饿了一夜。第二天,连里派了车拖我们回去。孔连长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批了我一顿,还下令以后连里谁的轮胎坏了都让我补。我憋了一肚子气,觉得美国军官还好相处一些。此后美国人来连里玩,我也就喜欢同他们搭腔了。

我不会英语,只懂几个单词。常来玩的美国军官也不懂中文,只会讲几个词语。大家沟通很困难,常常是他说他的,我讲我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总爱到我们营地里来玩。一来就和人叽里呱啦,胡乱比划;再不就是一个人跳起舞向大伙儿高喊着众人都听不懂的什么话语。他一米七左右,30来岁,很魁梧,满脸络腮胡子。见了我们只会说一句中文:“顶好!”大伙儿看他那样子给取了个绰号叫狗熊,他一来我们就赶着他叫。

往往他对着众人竖起大拇指:“顶好!”

我们也竖起大拇指:“狗熊,顶好!”

他立马跟着学:“狗熊,顶好!”我们大笑。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问了翻译官才明白狗熊是什么意思。于是再到营地,他就指着我们说:“狗熊!”然后竖起大拇指说:“顶好!”

我们就这样交流着,也渐渐磨出了感情。美国人天真活泼、爱说爱笑、爱唱爱闹。即使我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也要说上一阵子才会离开。而英国人则不同,他们不苟言笑,给人感觉严肃且有些老气横秋。我们的驻地同英军的营地之间,相隔得也并不比美军营地远。但他们从来不到我们这里来玩,我们也从没去过他们那里。互相也不了解彼此的生活。我们与英军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井水不犯河水不冷不热的关系。和美国人交流,我们就感觉很轻松。

抗战胜利之后,连里接到了30部新车,沿滇缅公路往云南进发。车队一律绑好篷布,连里传下连长的命令:三不准,一不准卖轮胎;二不准卖“黄鱼”(搭过路客);三不准卖“老酒”(汽油)。过了昆明,一路翻山越岭,部队里却没有发给吃食。接连两天没有吃饭,饿得我头昏眼花。半道上又下起雪来,助手下车在河里给我装了一壶水。我一口气喝了大半壶。第三天,队里发钱了,但也仅够吃两碗面。等到了新桥,车队卸下炮弹,改装子弹,却还是没有给大家吃饭。这时就有人十分不满了。有一个叫毛国富的同学,趁机开了小差。朝会的时候,连长命人把他拖出来,用青冈木做的篷杆打板子,打得他杀猪般大叫。有人惊呼:“妈呀,篷杆都打断了!”这次体罚,激起大家的不满,我们是自愿来当兵的,又不是拉来的壮丁,不给饭吃还打人!许多人都萌生了走的念头!再后来听说要打内战,更是铁了心死也不留下来。我就是这样开小差回成都的。

郑维烃:陕西富平人,83岁。1944年参军,同年先后到印度雷多、缅甸密支那以及八莫受训,曾在驻印军总指挥部辎汽六团服役,现居成都市锻造厂生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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