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情

李军文

新任务

清顺治年间的一个冬夜，悄无声息的鹅毛大雪下了两个时辰仍没有停止，荆州城外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荆州城墙上那些守城的清军似乎受不了这冬天的寒冷，不住地搓手跺脚，诅咒这个该死的天气。

二更过后，刚从外面巡查回府的荆州知府刘天德一进门，便有清兵搬过来烤火盆。刘天德一屁股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边烤边骂那些该死的“反清复明”组织的人。荆州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刘天德不敢懈怠，增加了守城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刘天德知道只要抓住一个“反清复明”的人，他就可以升官加爵。但如果有一个“反清复明”的人闹事，他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另外，他还要提防一个叫“杀手”的人。所以，刘天德也顾不上寒冬有多冷，每晚都要亲自到几个哨岗去巡查一遍。

刘天德坐在火盆旁烤火，火盆中的火很旺，但他仍觉得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手执利剑，脸戴纱罩的白衣人。刘天德大吃一惊，这个人进来时，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阁下是谁?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杀手!”那个称自己杀手的人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便不作声了。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取我性命?”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在你临死之前我满足你一个心愿!”杀手的话仍是冷冰冰的。

“那你等我想想!”刘天德尽量在拖延时间，为的就是等他儿子回来。他儿子刘富龙自幼拜名师学艺，在湘鄂一带还找不出第二个对手。自从荆州城出现了“反清复明”组织和“杀手”后，刘富龙便天天在家保护父亲，以助刘天德一臂之力。平常这个时刻，他都会在这个房间与他一起烤火聊家常，可现在需要他的时候，人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无奈中，刘天德道：“你此时是蒙着面，能取下面纱让我看一眼阁下吗?”

“可以……”

刘天德没等蒙面人的话说完，便迅速站起来，他准备在转身的那瞬间把手中所有的暗器都发出去，可还没来得及扬手，就看到了一张俊俏的脸和一把晶莹剔透的剑，刘天德脸上立刻露出极为诧异的神情，“你……”话没说完，一根半尺多长的冰凌条已直直插入他的喉咙……

三更时分，“杀手”出现在荆州城南门处的一个极简陋的房间里，房间里早坐着一个年轻人。“杀手”一进来，那年轻人便迫不及待问道：“干得怎么样?”

“我办事从没有失过手!”

“哈哈，老鬼!你终于也有今天!”那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得意而张狂的笑。“杀手”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刘天德。这是他替年轻人杀的第六个人了。

年轻人说：“来!我们兄弟二人喝一杯!”

“酒就免了，快告诉我我爹是谁?”

那年轻人道：“这样吧!你最后再为我办一件事，办妥了，我就告诉你你爹是谁!”那年轻人说完，便递给他一张肖像画，肖像画旁边写着“正月十五”，也就是正月十五杀了此人。

“杀手”接过肖像，一闪身便出了门，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蓝袖女

荆州城城内有一个名叫“溢香园”的妓院，名气最旺，因为“溢香园”里有一个叫蓝袖的女子。蓝袖十七出头，人不但长得似清水芙蓉，而且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只陪客人品茶聊天、跳舞奏曲，却从不陪身。

两年前，蓝袖被“溢香园”的鸨母看中。就在蓝袖动身往“溢香园”的途中，她看到路旁有一个受了刀伤而昏死过去的年轻人。她立即叫来了自己的爹娘把那青年背到家中治疗。那青年正是今天的“杀手”。

“杀手”自小由师傅带大，有两个师兄，一个是刘富龙，一个是师傅的儿子。但师傅还没告诉他的爹娘是谁，便因练功走火入魔而身亡。下山后，“杀手”到处寻找亲生爹娘，而刘富龙因刘天德的关系，当了一个提督。直到两年前，刘富龙找到“杀手”，说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但想知道的条件就是要帮他做事。想知道谜底的“杀手”第一次出手由于准备不足，差点丧命，后得蓝袖相救，才得以捡回性命。不久，“杀手”自己的身世还没弄清楚，他的“杀手”名声便传了出去。由于“杀手”每次行动都戴着黑面纱罩，所以除了刘富龙认识他以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天晚上，蓝袖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刚进屋便见房内站着“杀手”。两人相视无语，半晌，蓝袖幽幽道：“你又有任务了?”

“杀手”点了点头。

蓝袖慢慢走到“杀手”面前，将头伏在他的胸前，“我好担心你，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也不想……”

蓝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杀手”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嘴。“这是最后一次了!做完这次后，我便知道了我的爹娘了!到时我马上带你远走高飞!”

“是真的吗?”蓝袖看到“杀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蓝袖松开紧抱住“杀手”的双手，款款的走到古筝面前，纤纤手指在古筝上穿梭起来，曲声时而悲泣，时而柔情……一曲完毕，蓝袖已成了一个泪人。“杀手”是在蓝袖流泪前的那一瞬间离开的。“杀手”每次行动之前，都要到蓝袖那儿去，并在蓝袖的曲声中离开。

怪神偷

雪慢慢地在融化，化雪的日子似乎特别冷，“杀手”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杀手”每次行动之前都要见两个人。一个是“蓝袖”，另外一个就是“神偷”。“神偷”是师傅的儿子。“杀手”见蓝袖是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丝梦想；见“神偷”是因为他知道他娘是谁。他想不通师傅为什么让刘富龙知道他爹的下落，而不让他知道他娘的下落，相反却告诉“神偷”他娘的下落，而不告诉他爹的下落。

“神偷”练了几载功夫，武功不怎么样，倒是练了一身好轻功，这也让他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神偷”。“神偷”之所以称为神偷，就是因为他跑到皇宫将玉玺偷出来玩了两天后又放了回去，这事只有“杀手”知道。

“神偷”告诉他娘下落的条件是要他不再杀人了，带着蓝袖离开。而师兄要他杀人便告诉他爹的下落，他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便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过了下来。他要见“神偷”是想让他告诉娘的下落，他心想行动万一失败，他至少也可以知道他娘是谁?但他又没如愿。

此时，“神偷”在喝酒，左手执着一个酒壶，右手捏着一个鸡腿，“咕冬”，一口烈酒猛地灌进喉咙，酒味便从嘴唇慢慢地向肠胃移去。“杀手”就站在他的背后，默默地看他喝酒啃鸡腿的样子。“这次又去杀谁?…‘神偷”问道。

“不知道名字!据师兄说是个‘反清复明的人!”

“哦!我会替你照顾好蓝袖的……知道吧，你不适合当杀手!当杀手的都是无情无义的，而你偏偏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元宵夜

同往常一样，“杀手”见到了蓝袖和“神偷”后，便心无牵挂地开始准备行动。他只看了一遍刘富龙给的那张画，便记住了要杀之人的样子。是个老者!住在荆州城东门外五十余里的一个叫长安的小村寨里。

正月十五日的晚上，月亮透过

云层发出淡淡的光，前几天的积雪全化成了水，使得那条通往长安村的路格外不好走。“杀手”在傍晚的时候就到了村子里。老人的家不大，很简单，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正房开着灯。“杀手”跃到屋顶上，伏耳听了一下屋内动静，屋内静悄悄的。“杀手”轻轻地揭起一块瓦，从瓦缝中向屋内看去，只见那老者正伏案疾书，借着明亮的灯光，“杀手”发现那老者慈眉善目，跟他以前所刺杀的那些獐头鼠目之人竟是两个样子。“这老者跟师兄有什么怨恨?…‘杀手”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杀手”发愣的瞬间，那老者突然开口：“朋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一下呢?”

“杀手”忙身形一闪，从屋顶跃起。

“好轻功!”随着老者的一声赞叹，“杀手”身影一飘，从开着的窗户飞进了老者的房间。

“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行动才开始，“杀手”便知道自己已输了一招。老人见“杀手”进来了，便停下手中的笔平静地道：“来者都是客，那就先请坐吧!”老者边说边搬了一把椅子。

老者心平气和的样子，让“杀手”一惊，他很快镇定下来，于是，他低喝一声：“我是阎王道上取你性命的人!”话音刚落，身形已到老者的面前。眨眼工夫，两人便攻守了三五招。

随着拳来脚去，你踢我挡，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又从屋外打到屋内，几十招过去后，“杀手”功力不及老者，但一身轻功却是老者望尘莫及的。“杀手”占着轻功围着老者愈战愈勇，但却伤不了老者。百招过后，两人难分上下，突然“杀手”大吼一声，一柄软剑从怀中弹出，直取老者要害。老者微微一笑。拿起刚才还在疾书的毛笔迎了上去。“当当”几声响，毛笔原来是铁制的。又是几招过去了，“杀手”还想使招，那老者一个虚步，毛笔点在“杀手”执剑的右手上，“哐”一声，软剑掉在了地上。

“村长!杀了他……”

“杀手”此时才发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人，全拿着火把和灯笼在给他们照明。刚才那些喊声是从这些人口中喊出来的。

“杀手”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心也在跳动。他出道以来，除了第一次刺杀因经验不足而差点丢了性命之外，再没有了第二次。想，不到这老者让他这次行动成了第二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突然想到蓝袖。对了，我还要带蓝袖离开“溢香园”，我还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杀手”想着想着，突然暴吼一声，使出了拼命的招式冲了上来，可这次老者东一闪，西一躲，就是不和他对招。不一会儿，“杀手”的招式也越来越没招式了，招式一乱，脚步一滑，“杀手”一个踉跄向前倒去，就在要摔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那眨眼间，那老者抓住了他的衣服，由于用力过大，“杀手”站了起来，但破烂的衣服也被扯乱。

突然，老者看到“杀手”被扯乱衣服的肩上露出一块乌黑的胎记。一见那胎记，老者大惊：“你是……”

老者的话还没说出口，而与老者近在咫尺的“杀手”手一扬，一枚飞刀直向老者的胸口飞去，老者躲闪不及，给插了个正中，老者大叫一声，“扑通”倒在了地上……

无情泪

元宵这个夜晚有人过得开心，有人过得痛苦。刘富龙过得开心，因为他强暴了蓝袖，当他看到蓝袖身下那团殷红的血迹时，更是得意地笑了。蓝袖痛不欲身，她那干净的处子之身原准备留给自己心上人的，却被刘富龙占有了；“神偷”还剩下一口气，被人送回了家里。

就在刚才，“神偷”左手拿着酒瓶，打着酒嗝，刚进“溢香园”大门，便看到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蓝袖从楼上跑下来，追赶她的是与他一起习武的刘富龙。两人见面后都一愣。两人打了起来。“神偷”没能阻止刘富龙。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刘富龙对“神偷”的底细太熟悉了，仅仅一盏茶的工夫，“神偷”便如纸鸢般让刘富龙甩出了“溢香园”。自知快不行了的“神偷”忙叫人把他送到家里。他知道，“杀手”每次事办成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他。

“杀手”终于来了，“神偷”看了看“杀手”身上血痕累累的伤口，忍痛告诉了事情经过。最后说了一句“荆州知府刘天德的夫人就是你娘”，便头一摆断了气。

“杀手”匆匆掩埋了“神偷”，赶到“溢香园”时，蓝袖已不知去向。“杀手”顾不上身体的疲劳和伤痛，在提督府中见到了刘富龙。现在，他们不再是兄弟了，而是仇人。论武功，刘富龙远不是“杀手”的对手，可“杀手”一夜没合眼，身上又有伤，“杀手”也难胜他。刘富龙便觉得有了几分打赢的把握。

“杀手”冷冰冰地问道：“我爹是谁?”

“哈哈……你爹是谁?你爹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顿了顿，“我告诉你，你昨天杀的人就是你爹……”

“杀手”顿时如五雷轰顶，差点昏了过去。难怪那老者中飞刀之前看到他身上的胎记会大惊失色。“杀手”心乱如麻，大喝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爹是‘反清复明的人!”刘天富说完又大笑起来。

“刘天德是你爹，那你为什么连你爹也要杀?”原来要“杀手”杀刘天德的那个年轻人正是他儿子刘富龙。

“我爹?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爹，我爹跟他是仇家，在我刚出生的那刻，刘天德便杀了他们。他安排的那个杀我的清兵，见我这么小，便瞒着刘天德把我抱了回去。谁知刘天德的夫人看到我非常喜欢，就要过去收养了我。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可你想过没有，他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情，所以我才让你替我报仇……”

“杀手”在刘富龙的大笑中出招了，仅仅五个回合，刘富龙便死在了“杀手”的软剑下。刘富龙死时瞪大双眼，似乎不明白师傅什么时候教了“杀手”这套软剑剑法。

“杀手”在刘府的后花园中见到了刘天德的夫人。刘夫人似乎早知道了刘富龙被杀的事，对于“杀手”的到来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和惊慌。不到一个月，她生活中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死了，让她也有了死的感觉。“你动手吧!”刘夫人平静地对“杀手”说道，“我的老爷刘天德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杀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两眼紧盯着刘夫人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个答案。“杀手”解开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露出那乌黑的胎记。刘夫人只对“杀手”说了一句“我的儿”，便晕了过去。

三天后，“杀手”和自己的亲娘站在被他亲手杀死的爹的坟前。他想不到刘天德竟和他的爹是师兄弟。

原来，二人出师后成了一对死敌，一个替已灭亡的明朝后人做“反清复明”的事；另一个则替清朝做“灭明兴清”的事。虽说是死敌，但他们二人都钟情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杀手”的娘。

天上又扬起了大雪，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那是“杀手”告别母亲，踏上了去寻找蓝袖的路。临走时他对亲娘说：“找回蓝袖后，我要和她生儿育女，孝敬母亲，从此一家人再不分离……”

责编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