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眼睛看世界

王青山

这是一起典型的车辆追尾事故。一辆桑塔纳２０００和前面一辆同向行驶的载货微型卡车在一段坡路上，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当我和交警小赵赶到时，“１２０”还没有来，货车车门大开，司机已不知去向。追尾车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血流满面，双眼可能被眼镜镜片扎伤了，样子很恐怖。女的没有明显外伤，正和过路的人一起把受伤的男人往外抬。由于猛烈的碰撞，桑塔纳的车头已严重变形，男人被卡在驾驶位上，不能动弹。我要小赵先送那女人去医院，可女人死活不肯走，发疯似的抱住男人的上半身，无法拉他下来。这时，小赵找来了一根粗杉木来作撬杠，总算把男人弄了出来。这时我们才发现，女人的嘴角溢出血来，唇色苍白。凭多年的交警经验，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好征兆。

去医院的路上，不巧堵车。女人坐在后座上抱着那个男人，男人痛苦地呻吟着，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女人的嘴角不断有血沫涌出，顺着下巴滴在男人的衣服上。她紧紧地抿住嘴唇，泪不停地往下掉，不说一句话，痛苦的神色中是深深的依恋和不舍。

好不容易来到医院，就在医护人员抱着男人往外抬的时候，随后下来的那女人却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她的嘴里喷涌而出。虽然不是医生，但我可以断定这女人肯定是肋骨断裂，并且已经刺伤了内脏。她这样的伤势却能挺到现在，我不得不为人类潜能的张力而叹服。女人显然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她还是努力睁开双眼，攥住我的手，悲戚地望着正要被抬走的男人，艰难地说出了见到她半个多钟头以来惟一的也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用……我的……眼睛……去看世界……”

我鼻子一酸，热泪盈满了眼眶。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挣扎着为自己的爱人能够健康地活下来做最后的安排。

女人已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两个人都被推进了急救室。因为还要对事故进行勘察，在叮嘱了小赵通知家属来办理手续后，我立刻驱车赶回了现场。现场满地的玻璃和车身碎片以及车上斑斑的血迹，说明了这个事故的惨烈。而事故的现场勘察令人感到蹊跷。一般来说，追尾事故车头受损位置应该在右边，也就是副驾驶的位置，因为司机在觉察到危险时，出于本能都会往左打方向，以减少事故对自己的伤害，但是这辆车的碰撞位置是中间偏左，致使驾驶位受损严重。而这种情况一般只是在来不及避让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可从长长的刹车辙印来看，司机完全有时间避险。这说明，男人在发现险情时，先是出于本能往左边打了方向，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会伤害到身边的女人，于是又猛烈地将方向往右打，试图把女人往生的方向推一把。但是人的反应速度怎么能和车速相比？在他还没有完全打过方向之前，车子就已经重重地撞到了前车车尾。后来对事故现场目击者的调查也证实了我的推断。

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此刻，我多么希望这对相爱的男女平安醒来。可是，我知道，凭我刚才在医院门口见到的一幕，事情没有那么乐观。那女人恐怕在车上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能生还，可能她紧紧抿住觜唇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翻涌的鲜血喷出来。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赵打来的，他说那女的没能抢救过来，已经死了，因为折了的肋骨刺穿了肺，脾脏也破裂了，引发了大出血。男的双眼扎伤，肋骨断了一根，双腿也断了，还在抢救。院方正考虑根据女人的遗愿，把她的角膜移植给幸存者。

我再一次流泪了，为这对情侣身上所折射出来的人性光芒所折服。人在面临危难的时候，能够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这恰恰是我们现在最缺少的也是人性中最为动人的闪光点。当我们正被世俗一点点磨去尚存的一丝高尚时，当我们正为这个时代的爱情已或多或少掺杂了某些功利色彩而叹息时，这种危难中的真情让人领略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至死不渝”！

但愿那个男人能在真爱的支撑下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