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三题
2004-05-07孟保安
孟保安
白鹭
黄陂木兰湖有一座美丽神奇的鹭岛。
在这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上,每年春天有30多万只白鹭来此栖息繁衍,到了深秋才恋恋不舍地飞走。据说,是飞往台湾的阿里山过冬。如果真的考证出是这么回事儿,那将是很有意义的事。
当地人告诉我们,鹭岛过去是一座荒坡,荒坡上是没有白鹭的。别说是白鹭,连一般的鸟也很少,因为荒坡上光秃秃的,没有树,引不来鸟。
后来,开发木兰湖风景区,荒坡变成了孤岛,栽上树后,再没牲畜践踏和人砍伐了,就郁郁葱葱地长成了树林。再加上木兰湖碧波万顷,烟波浩淼,鱼虾众多,给白鹭提供了极佳的繁衍生息的环境。鸟是灵物,择良木而栖,向丽水而往,对木兰湖情有独钟,白鹭自然会落脚在鹭岛上。
于是,木兰湖就有了一方歌的天地,舞的佳境,一个欢歌劲舞的天然舞台。嫩翠黛绿的帷幕中,白鹭耀眼,如繁星密缀,如白菊花或白玉兰的绽然而开,又如蜡染于蓝布上的在飞翔的白蝴蝶,让人惊喜兴奋,浮想联翩。
白鹭千姿百态,自成神韵,有三五相聚犹如串门拉家常的,有成群结队仿佛在开联欢会或运动会的,有双双亲昵、曲着颈子互把长嘴探进对方的蓑羽中的,有伸长脖子眺望远方如期如盼的,有独栖高枝作沉思默想状的,有低头缩颈木然不动如假寐打盹的,有离群出林至湖畔水汊独享幽静清闲的,还有在湖面上盘旋着忽然扎一个猛子啄鱼吓的。
白鹭长的喙,长的颈,长的腿,其线条清晰与窈窕,怕是其它鸟类不可媲美的,这让人很自然地想起八大山人的鹭的水墨和林风眠的梦一般的鹭的水彩画。
观赏眼前的白鹭图,不由得想起唐诗宋词中的一些佳句,譬如:李白的"山山白鹭满,漳漳白猿吟",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欧阳修的"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苏东坡的"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晁补之的"东皋嘉雨新涨,沙觜鹭来鸥聚",李清照的"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默吟着这些美丽的诗词佳句,令身临其境的我更是遐想万千,飘飘若仙。
这么一处白鹭的乐园,会不会遭到捕鸟网、捕鸟夹、黑箭和黑枪呢?这片供白鹭栖身繁衍的树林、湖泊,会不会遭到砍伐和污染呢?
在离开木兰湖的时候,我禁不住还是问了木兰湖管理区的主人。
主人爽朗地笑了,说:请放心,再也没人干那种破坏环境、贻害子孙的蠢事了!白鹭是我们的尊贵之客,我们决不会让它们绝望地飞走的!我们会把木兰湖建设得更美,保护得更好,让更多的鸟类在木兰湖上安家落户,成为名副其实的鸟的天堂,鸟的乐园!
狐狸
我常常嘀咕:有些名声很臭的东西,却是很美丽的。譬如罂粟花,譬如狐狸。
狐狸是美丽的。它有灵活机警、炯炯有神的眼睛,有俊俏姣好、光滑艳丽的面容,有线条优美、苗条机灵的身材,有漂亮若锦、柔软如缎的皮毛,有毛茸茸、蓬松松的大尾巴……难怪古人把它称做"狐仙",说它是仙女下凡变的;难怪蒲松龄笔下的狐狸一个个都变成了有情有义、多才多艺、品貌兼优、心地善良的女人。
狐狸又是聪明的,这聪明被人类贬为狡猾。在古今中外的神话、童话、寓言、传说中,狐狸大都是以狡猾的面目出现的,从而遭到辛辣的嘲讽和愤怒的鞭挞。狡猾成了狐狸的性格特征,成了狐狸臭名声的症结,成了狐狸的耻辱标志。
若是替狐狸辩诬的话,狐狸为生存自卫而耍点狡猾又何罪之有呢?
狐狸是吃不到葡萄说是酸的,但充其量是阿Q精神在作怪,总比那些吃不到葡萄硬要砍掉葡萄根,甚至凶残地毁灭葡萄园的家伙要强多了。
狐狸是用谄媚的手段骗走过乌鸦嘴上的奶酪,但这也不完全怪它呀,倘若乌鸦有自知之明,不喜欢听好话,也就不会上当受骗了。狐狸让乌鸦吃一堑长一智,从此戒除喜欢别人献媚的毛病,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吧。狐狸是借过老虎的威风,吓唬过百兽,但它同时也以智慧和胆略把不可一世、凶残愚蠢的老虎耍弄调戏了一番。
狐狸是有一股难闻的骚味,但那只是在遇到危险逃命的时候才施放出来的臭屁。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耍这点手腕也在情理之中呀……
我无意硬要替狐狸鸣冤平反,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每一种生物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都是生态平衡链上的重要一环,不要随意去诋毁它,毁灭它,播种人类与某些生物之间的仇恨。
在克拉玛依草原上,我见过一只美丽的红狐。
那是一个晚霞与孤鹜齐飞、草原共长天一色的黄昏,我们正在草地上嬉戏、照相,突然,一只动物闯进了我们的视野,大约在三四十米处戛然停止了奔跑。
我们惊呼:狼!当地导游噗嗤一笑,说:那不是狼,是红狐。红狐是草原上的灵物,你们今天碰见它,会交好运的!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拿摄像机,想拍摄下红狐的镜头。遗憾地是,红狐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仿佛刚才我们看到那红狐,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或幻觉。
这只红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只长长的尾巴,在晚霞的辉映下,显得那么红彤彤,高高地翘着,就像一支红棒槌。尤其是红狐在飞奔时,那红棒槌很有节奏地摇晃着,宛若在左右鞭打着红狐。哦,难怪红狐跑得那么快!
蟋蟀
蟋蟀,又名促织。蒲松龄老先生《聊斋志异》中的一篇《促织》,写的就是向皇帝进贡蟋蟀的悲剧。
蟋蟀,在北方叫蝈蝈、蛐蛐,在南方叫油葫芦、纺织娘。
蟋蟀长不盈寸,寿不足岁,却善鸣好斗,而且是同类之间残酷厮杀,不决一雌雄决不罢休,不把对手撕咬得肢断体碎决不下阵,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真是咄咄怪事!
人类发现了蟋蟀的劣根性,于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兴起了斗蟋蟀的游戏。先是野村僻壤的童叟消闲寻乐的游戏,渐渐传入城镇,成为文人雅士们排忧遣闷的玩物,成为闲人富豪赌博斗富的工具。
后来,不知从哪代皇帝起,也染上了斗蟋蟀的瘾,不爱社稷爱蟋蟀起来。于是,从各地征集蟋蟀,谁进贡的蟋蟀最好,最讨皇帝老儿的欢心,谁就可以得到皇帝赏赐的高官厚禄。于是,小小蟋蟀就飞黄腾达,身价百倍了。
在漫长黑暗的封建社会里,斗蟋蟀赌博之恶俗邪风一直泛滥着,作崇着,像毒瘤一样附在社会肌体上,直到人民翻身做主后,才被取缔。从此,斗蟋蟀又回到游戏的正常轨道上来了。闲暇的日子里,养几只蟋蟀,玩几回斗蟋蟀的游戏,也不失为一种趣味盎然的消遣休闲方式。
其实,养蟋蟀、斗蟋蟀的学问不小。古人出过几本关于蟋蟀的专著,李渔的《闲情偶寄》也津津有味地谈到过如何玩蟋蟀。我看见过一本今人写的关于蟋蟀的专著,洋洋洒洒的,总有三四十万字,把养蟋蟀的技巧、斗蟋蟀的乐趣说了个透彻。
我是没有闲情雅致去养蟋蟀、斗蟋蟀的,但喜欢听蟋蟀。
在我居住的楼房旁边,就是一个小湖,湖畔的草丛土堆石缝中,就躲藏着蟋蟀。每到夏天的晚上,它们就开始鸣叫。心情好时,我觉得它们在弹着七弦琴,心情不好时,又觉得它们在聒噪,在嘲笑我,我就恨不得将它们一一逮住,捏成 粉。其实,它们的鸣叫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我浮躁驿动的心。
蟋蟀兀自地鸣叫着,是不管人的喜恶忧欢的。它是天籁中的一种,是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的。
蟋蟀以非常古典的音韵悄悄地渗入非常现代化的城市的空间。城市的霓虹灯变幻着五彩缤纷的图案,酒楼里醉醺醺而变调得很厉害的吼歌声跌落在路面上,路上面还有熙熙攘攘的脚步和急遽旋转的车轮,还有嘈杂的流行歌曲和尖啸的汽笛声。花岗岩的墙面和钢塑的门窗容不下竹篱边茅舍旁的悠闲舒缓的蟋蟀的歌。
蟋蟀的歌风一般掠过灯红酒绿的窗前,滑向一片安宁的烛光里,烛光里,燃着一支夜来香。这是有一天我们那片楼房突然停电后,我对蟋蟀的真实感受。
蟋蟀的歌声破窗而入,我十分虔诚地倾听起来。我知道蟋蟀曾经在《诗经》那古老的诗页里唧唧,曾经在汉乐府里低吟,陶渊明的竹篱旁,杜工部的草堂边,陆游的沈园里,蒲松龄的瓜棚豆架下,大约都有蟋蟀的嘈嘈切切。现在,蟋蟀从时间的隧道里跳到了我的窗前,我不能不以十分的虔诚去倾听。蟋蟀的韵律给我带来一片安详和宁静。这片安详和宁静,足以让我去抵挡城市的喧嚣和心灵的浮躁……
临近深秋,蟋蟀的鸣叫渐渐稀疏下去了。到后来,只剩下那么几只蟋蟀在有气无力地鸣叫着,声音里透着凄凉与哀怨、绝望与无奈。我知道这是它们心灵的绝唱,生命的挽歌。它们来自于尘土,又要回归于尘土了,虽然生命短暂,但也唱过了,蹦过了,斗过了,活过了,用不着这般痛苦悲伤啊!人,不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