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忆,只有感觉
2004-04-29棉布风铃
棉布风铃
依稀记得我曾在考试前决定为我的高三写点什么,可我的笔重得拿不起来。或许是我太懒了,或许是我的感受还不够深,或者,我早已写不出东西了。
匆匆翻阅了高三中记下的零碎的几页日记,一张张黑白照片般从眼前缓缓移过,终于成为一部默片,却没有名字。
已经记不清高三开学时的情景了。其他年级放了暑假,学校里安静得怪异,我们在课桌前正襟危坐,窗外泛黄的阳光晒得我们热血沸腾。偶尔有毕业的师兄师姐回来取录取通知书探望老师,顺路到教室里给我们上一堂慷慨激昂的高三教育,我们无比崇敬地仰望着,面对未知的高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轮复习开始了。一套套习题集流水般打磨着我们的自信。这种打磨并不能带来巨大的痛楚,但它的成果却大到难以置信。原以为我已为高三做了充分的准备,一个月后,突地发现原来到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至今回忆起那几个月的日子,只剩下眼睛干涩的痛。那是一种用多少眼药都弥补不了的干涩。在一个又一个温暖得让人倦怠的午后,那种对睡眠极度渴求却又不得不赶写晚课要讲解的数学卷子时委屈的心情,使我至今都有想流泪的冲动。眼痛,这是高三在我身体上留下的最深的烙印。
枯燥的重复的生活夹杂着厚重得让人信心倍失的习题集,成为高三最锋利的砺石,将我们的激情迅速打磨干净。高考,实实在在地充塞着我们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却又遥远到虚无飘渺。开学两个月后,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我的一切情感:迷茫。这两个字被用暗蓝的钢笔写在了墙上,后来大扫除时被擦得模糊不清。于是,连这迷茫也趋于迷茫了。当时的我每天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教学楼,在日落许久后匆匆回家。每天跑四层楼去厕所竟成了我唯一的运动。最珍贵的奢侈品是傍晚时走廊的窗口,那是面对公园的窗口。蓝色的天,桔红的太阳,绿色的大树,白色的云与同样洁白的塑像遥相呼应,这常使我失去空间与时间的坐标,忘记了身处何地今夕是何年,只觉得伸出手去便溶在那清凉的风中了。每到这时上课铃声一定会响,把我与窗外的一切彻底隔开。然后窗子关上了,透明的玻璃像是凝固的空气,窒息。
高三是没有秋春两季的。老妈收起了单衣,便是夏天过了;看到同桌穿起了棉衣,就是冬天来了。所以校服成了最好的便装,冬暖夏凉。只有窗外的一棵大树常给我带来时间的慨叹。叶出了,叶绿了,叶黄了,叶落了,一年的轮回也就过去了。这份慨叹与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无关,与一模考试有关。一模就这样近在眼前了。
一模前的一个星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没有人将这感觉说出,但恐慌躲闪在每一双眼睛后面。“恐慌”,我终于忍不住将这两个字用黑色中性笔划在墙上,刺眼的醒目。这样的形容并不为过,毕竟这是第一次完全模拟高考的考试,第一次使高考变得清晰逼真,第一次带来彻骨的痛的考试。
一模很快结束了,它带来的打击却是巨大而长久的。一天中午,我为了活动一下锈住的关节在教室里闲逛,看到后排一个男生将一模的成绩榜牢固地粘在桌面上,在中间的一页重重地画出他的名字。我转过身,径直走回我的座位。一张名单的重力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压力却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承受的大气压强。于是,胸中的郁闷因着这份名单长存不去。
一模过后,时间像是光滑平面上的小车,理所当然地飞速滑过。考试、总结、复习,再考、再总结、再复习,重复的日子不需要记忆。对黑板上方那每日一变的高考倒计时由惊心最终变为麻木。当上面的数字减少到两位数时,燥热的夏天到了。心底那份始终不曾离开的恐慌经过一冬的休眠一春的膨胀终于触抵到柔嫩的壁,就像阴霾,挥之不去。那几十天是高三一年中最最难熬的日子。每天那种对未卜前途惴惴不安的感觉是无法用文字准确描述的,灼热的空气拌和着炽烈的阳光使身体因出汗而油腻难耐,五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教室里闷热不堪却鸦雀无声的缺氧感觉,在考试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摆脱不掉。
再以后的日子,报考,毕业照,体检,准考证,放假备考,一项项顺理成章地完成。老师们平静地做着这些他们每年必做的准备,我却为这高考的逼近心擂如鼓。
高考的两天波澜不惊。我的座位靠窗,在每科发卷前我会瞥一眼那些被关在校门外的许多家长,看他们紧张眺望的姿势和因距离太远而模糊不清的脸。叹一口气,用窗帘挡住一切。对于那重要的近乎神圣的两天我不想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在最后一科结束后,我坐在回家的车上。车上的人全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高考前我曾多次地想这一刻来临时我是会哭还是会笑,可当这一时刻终于来临了,我却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那是一种决非空白的麻木,似梦非梦。
喧嚣的夏天快要过去了,坐在清凉的风中回忆我的高三恍若隔世。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人明明只有一辈子,怎么会有隔世的感觉,现在我明白了,高考是一座屏障,将我与过去远远隔开。就像一只毛虫,经过几次痛苦的蜕变成了茧。高考则是茧壳,破壳而出的,将是与毛虫截然不同的生命。
写到这里,似乎没有记下关于高三的任何事情。因为重复与重复的叠加构成了我高三的全部生活,这样的生活是留不下任何回忆的。能够留下的只有感觉,那些生长自我灵魂深处的感觉,永远无法磨灭。高考后最后一次整理教室,在讲台桌下的缝隙中,我们找到了一大堆的纸条。不知是谁把每天撕下的倒计时条整齐地叠好,塞进这缝隙里。抚着这些纸条,仿佛握住高三里冻伤的冬流火的夏。于是,高三从感觉里瞬间飞出,真实得可以用手指触摸。
看着纸条四处飞散,面对我逝去的高三,怅然的失落化做微涩的泪水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