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变奏曲
2004-04-29秦天行
变化中的莫斯科
经过近8个小时飞行,俄航SU572航班即将降落。
舷窗外,是莽莽苍苍的俄罗斯大地。在这里,我只能用“莽莽苍苍”来形容这块广袤无垠的大地。自从飞越乌拉尔山,就开始进入东欧平原了。这里没有险峻的高山、裸露的沟壑、荒凉的沙漠和戈壁,只有连绵不绝的森林、草原、沼泽与湖泊。窗外,依然是墨绿色的森林,间或有平坦的田野与点点小屋。伏尔加河的支流———奥卡河,宛若巨蟒盘桓蠕动,鳞甲闪耀着细碎的银光。蓦地,机场塔台依稀可见。飞机颤抖了一下,围绕机场转了一个大圈,然后校正目标,倾斜机身,朝跑道俯冲而下……
莫斯科谢里缅基瓦2号机场内,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顺着不同的出口涌向机场大厅。奇怪的是,偌大的机场,竟然没有一部自动扶梯,大小行李,只能靠肩扛手提,难免弄得满脸油汗,气喘吁吁。不知是等飞机,还是出不了海关,几位阿拉伯乘客索性摊开被褥,在二楼拐角处打起了地铺。看到这些,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出国前,听说俄海关对中国人不够友好,入关时,往往让别国乘客先走,让中国乘客留下,然后百般挑剔,纠缠不休,折腾你个筋疲力尽,没有几个小时是入不了海关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暗暗捏起一把汗。
还好,我国驻俄使馆的崔参赞前来迎接我们。走外交通道自然要方便得多,不用排队,行李由接机同志来等,只须10来分钟便办了入关手续。崔参赞将我们带出机场,然后亲自驾车,朝使馆驰去。
显然不是高速公路。汽车颠簸了一下,是出口处一点点低洼破损的路面。经过几处红绿灯,我们终于驰上了“大环。”莫斯科面积很大,市区和绿地约有1千平方公里。从城北的机场到城南的中国驻俄大使馆,走“大环”要绕过半个莫斯科,如果遇上堵车,得跑两三个小时。
我们很快走上“大环”,汇入了滚滚车流。公路宽阔而平坦,尽管不是高速,但没有行人和自行车,起码可以跑到每小时80公里。成千上万辆大货车、小轿车、面包车、拉着吊车和揽拌机的载重汽车浩浩荡荡,形成了一条震耳欲聋的钢铁洪流。新款外国轿车不少,但更多的是“拉达”、“莫斯科人”和“伏尔加”。载重汽车和面包车灰尘仆仆,就连有的小轿车也溅满泥浆,灰头土脸。路边的建筑,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的楼房,式样陈旧,令人生厌,偶尔几栋鲜亮的高层,也是正在建设的“商品楼”。———当然,最能使我提神的,大概就算城边那些绿地和林带了。在国内任何一个城市,都很难见到这种景象:白桦树郁郁葱葱,千姿百态,一望无际,平缓的草地上,小溪淙淙,鸟雀飞翔,到处都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哦,看到这些,我才感觉是到了俄罗斯,嗅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气息。
“这些年,俄罗斯变化很大。”崔参赞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介绍说:“普京上台后,由于石油涨价,俄罗斯经济持续增长,卢布汇率稳定,老百姓的生活也有了一定改善。”———在以后的几天,随着考察的深入,崔参赞的话得到了印证,这就是:一个变化中的莫斯科,莫斯科的一切都在变。
是的,莫斯科在变。且不说苏联红旗已变为俄联邦的三色旗,国徽上的镰刀斧头已被拜占庭帝国的双头鹰所代替;也不说卢比扬卡广场上的捷尔任斯基雕像已被推倒,列宁山又改名为麻雀山;还不说当年毁坏的教堂重新恢复,被红军枪决的尼古拉二世也魂归故里;更不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已经平反,莫斯科又塑起彼得大帝的巨像———这些,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对老百姓而言,更关心的是自己身边的生活,是在变革中得到哪些实惠。
自由经济和私有化的推行,造就了一批暴富的新贵:他们开着“宝马”、“奔驰”和“林肯”招摇过市,在郊外大造豪宅,出手阔绰令人瞠目,甚至动辄买下一支球队。来自远东和高加索的穷人则在郊区打工糊口,鸠形垢面如同中国西部农民。但是,随着经济好转,人民收入普遍增加,养老金也提高了好几倍。卢布与美元的汇率一直维持在“30:1”上下,满把钞票不至于转眼变为一堆废纸。
商品短缺的年代毕竟过去了。走在街上,购物长龙已经消失,“可口可乐”、“三星电器”、“柯达胶卷”、“万宝路香烟”的广告十分抢眼。满街都是外汇兑换点和“麦当劳”、“肯德基”。报摊上,真理报早已消失,就连国家电视台也是私营的。汽车里,播放的不是俄罗斯民歌,而是节奏强烈的摇滚音乐。过去天擦黑就打烊的商店,如今亮起了耀眼的霓虹灯。表演艳舞的夜总会和赌场比比皆是,搔首弄姿的妓女在街头游荡,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正在悄悄地寻觅着下一个“猎物”。
莫斯科河上,停泊着一艘灯火辉煌的轮船。起初,我们以为这是一艘游船后来才听说是一条赌船,前些年,这里还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4名中国赌客刚刚离开,就在路上被劫杀,装满美元的皮箱不翼而飞……
然而,莫斯科很多地方也没变。列宁墓仍在,克里姆林宫犹存,加加林和马雅可夫斯基的雕像依然矗立,库图佐夫和朱可夫照样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对老百姓而言,面包和盐仍是欢迎客人的尊贵礼物,套娃、彩蛋和漆盒照旧是传统民间工艺品。暖气和自来水价格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使人不能不怀念苏联时期的计划经济。酗酒仍是俄罗斯一大公害,连我们都在地铁被醉鬼所纠缠,死乞白赖地要讨论“什么是真正的俄罗斯文学”这个问题。是的,俄罗斯人民仍然是那么钟情文化、热爱艺术,白桦林、山楂树、大森林、小木屋,永远是油画街上最受欢迎的作品。莫斯科大剧院场场客满,尽管艺术人才已流失不少。列宾美术学院的生源不断,哪怕毕业后在街头卖艺。
莫斯科河照样流淌,白桦树林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但是,当你真正沉下心来,仔细观察,不能不为这些变化的广度和深度所撞击。莫斯科,犹如一个大病初愈的汉子,正在恢复,正在痊愈,正从黑暗与泥泞中挣扎起来,摸索前进,寻找伏尔加河畔上的又一片曙光……
克里母林宫巡礼
克里姆林宫的红星。
严格说,它应当是斯巴斯克塔楼上的红星。在遥远的童年,我心中便闪耀着这颗星。在我眼里,它是那么鲜红,那么明亮,在茫茫夜空中熠熠生辉。它的钟声又是那么庄严,那么悠远,《国际歌》的旋律激荡长空,送走一个又一个夜晚,迎来一个又一个黎明……
此刻,我正站在斯巴斯克塔楼前面,端详着它那伟岸的塔身,严整的雉堞,黄金铸成的表盘,绿色的棱锥形尖塔和塔顶那颗硕大的红五星。我贪婪地睁大眼睛仔细观看,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漫溢全身,似乎阳光格外灿烂,连天空都反射着蓝宝石般的色彩。
斯巴斯克塔楼是克里姆林宫的主塔,也是20座塔楼中最壮丽的一座。翻译告诉我,它最初建于15世纪,出自意大利建筑家彼得罗·安东尼奥·萨拉里之手,开始并没有塔顶,17世纪才加盖了木棚炮楼,以后又改为石质顶楼,并安装了自鸣钟。至于那颗重达1吨的红宝石五星,是1937年才镶上去的,从此,才有了“克里姆林宫的红星照耀全世界”这句话。
于是,我们便走进了克里姆林宫。
“克里姆林”,俄语意为“城堡”。因此,不仅莫斯科城有“克里姆林”,其它很多城市都有“克里姆林”。12世纪中叶,莫斯科还是苏兹达利公国的一个小镇。苏兹达利大公尤里·多尔戈鲁律,这个在战争中被砍掉了左手,又令铁匠打制一只铁手装上胳膊,以凶狠、残暴闻名的大公,最早在此用泥巴和木栅栏筑起了城堡。14世纪,莫斯科大公伊万诺维奇决心摆脱蒙古人的统治,下令在这里筑起又高又厚的石墙,并建起塔楼、碉堡、炮门和铁门,还在库利科沃夫与蒙军激战,双方死伤惨重。百年之后,俄罗斯终于赶走了蒙古人,莫斯科成为俄国首都,克里姆林宫也成为沙皇的皇宫。
眼前的克里姆林宫,正是这样一座迭经历代扩建、融拜占庭、俄罗斯、巴洛克、希腊罗马风格为一体的宫殿、教堂建筑群。
穿过西边的御花园,我们首先来到了教堂广场。说起教堂,自然要讲起基督教的东、西两派,西派以罗马教廷为中心,东派以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为中心。历史上,俄国与欧洲王室关系疏远,却与拜占庭帝国渊源颇深。15世纪,伊凡三世曾迎娶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为妻,并将自己视为拜占庭帝国的直系继承人、当然的东正教世界领袖。于是,拜占庭的双头鹰便成为俄罗斯的国徽,东正教也成为俄罗斯的国教,到了伊凡四世,东正教正式将皇冠戴在他的头上,于是才名正言顺地成为“全俄罗斯君主,上帝加冕的神圣沙皇”。因此,克里姆林宫中教堂很多,其中以天使长教堂、报喜教堂和圣母升天大教堂最为有名。
我们首先走进天使长教堂。这里光线幽暗,碑石耸立,四壁装饰着圣经绘画与帝王肖像,是彼得大帝之前的沙皇陵寝。著名的伊凡雷帝和他的两个儿子,便葬在最受尊敬的位置———圣像壁后面。天使长教堂的斜对面,是报喜大教堂。它造型美丽,凝重端庄,9个金色圆顶全部镀金,内部地面由彩色碎碧石铺成,中心悬挂着壁画《末日的审判》,这里曾是皇族子孙洗礼与结婚的地方。如今,这里仍是东正教首脑机构所在地,每年复活节与除夕之夜,教堂广场都要举行盛大的宗教活动,届时,人们可以看到长明的火烛、难得一见的金银法器、主教身上镶金嵌玉的教袍与权杖,还有那些虔诚祷告、祈求上帝保佑的人们。
穿过教堂广场,我们又来到伊凡大帝钟楼旁,参观堪称“世界之最”的钟王和炮王。钟王和炮王是两件稀世珍品。所谓钟王,是一个身高6.14米,腰围6.6米、体重200多吨的庞然大物。这口铜钟是18世纪浇铸的,钟体表面刻有沙皇阿列克谢、皇后安娜的形象,还有精美的纹饰图案。可惜的是,19世纪这里发生火灾,灭火的冷水浇到烫热的钟体上,大钟迸裂,掉下了一块,仅这块就重11.5吨,至今仍在大钟旁。至于炮王,则是16世纪为保卫克里姆林宫铸造的。它炮口直径近1米,一颗生铁炮弹重10吨,炮身、车体总重55吨,超过了今天一辆重型坦克!但是,这门威风凛凛、纹饰华美的大炮从来没有发射过,只是摆在绿荫之中,供游人欣赏。
克里姆林宫主要的建筑,是克里姆林宫主殿。它内部呈长方形,楼上有露台环绕,顶部为隆起的紫铜穹顶,俄罗斯国旗在顶端随风飘扬。从前,这里是沙皇宫室,内部大厅用孔雀石、大理石装饰,陈列着精美的壁画、雕刻、瓷器、家具和青铜制品。十月革命后,这里成为苏联最高权力中心,历次党代会和最高苏维埃代表大会都在这里举行,1950年2月,毛泽东和斯大林还在这里签订了《中苏友好联盟互助条约》。
但是,列宁生前却从未在此居住,而是住在18世纪元老院的旧址———一栋其貌不扬的米黄色三层楼房。他的办公室朴素无华,只摆着一张写字台、一把靠背椅、六个书柜和一对沙发。在这里,他每天昼夜工作16-18个小时,还要接待来访的工人和农民,其生活的简朴、人格的伟大,由此可见一斑。
克里姆林宫可看的地方极多,如多棱宫、兵器馆等,藏有古俄罗斯的盾牌、剑器、盔甲、军旗及沙皇的纹章、皇冠和皇笏等大量珍贵文物。但是,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不能一一参观,只能引为遗憾了。
走出克里姆林宫北门,即是著名的亚历山大花园———无名烈士墓。马路对面,是驯马场广场,四马奔腾的雕塑和水花飞溅的喷泉,引来无数儿童追逐嬉戏。马路这边,树荫蓊郁,鸟语花香,安眠着卫国战争中莫斯科战役牺牲的烈士。12块纪念碑代表着12个英雄城市,束束鲜花寄托着人民的深情。不熄的长明火在燃烧、跳跃,士兵们两人一组,单手托枪,致礼换岗。凝视着长明火前的钢盔与军旗,我久久回味着碑石上镌刻的那句箴言:“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永世长存。”
秦天行,1948年生于西安,1982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出版有散文集《大洋听涛》。现就职于陕西省文化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