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
2004-04-29杨长安
我被狗咬了,躺在床上养伤。
要不是被狗咬了,我也不会这么躺着。
说起来真邪性,三个多月让狗咬了两次。平常人被狗咬了不算什么,我狗爷不一样。我狗爷是什么人?是狗爷!小镇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世上的狗都怕我狗爷,没有敢咬我狗爷的狗。可是,狗爷偏偏被狗咬了,你看窝囊不窝囊。
我这狗爷的称号还是县电视台那个姓乔的女记者给传出去的。有一回电视台采访我,那女记者手里拿着根一尺多长的黑东西戳到我嘴跟前,问为啥狗都怕我?我说可能我是狗的爷吧,那记者就在电视台播了,县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都叫我狗爷了。
过去,我们关中地区的人爱养狗,一是为了看门,二是到野地里撵兔。养的狗都是当地的土种狗,有细狗,有笨狗,也有二转子狗,基本上家家都养。所以,文化大革命中我们一个公社被打狗队打死的狗就能拉几汽车,把狗肉都吃腻了。
那时候,我就在公社的打狗队当队长。我今年五十六,当打狗队长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我爸妈生下我没给我个好脸蛋,却给了我一副硬脾气,别人都说我手硬心狠。这有什么,当年不手硬心狠也娶不了全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别看我老婆现在是个黄脸婆,额头上脸上有一道道的皱纹,成天唠唠叨叨的没神气,当年漂亮得很呢。我老婆叫秀梅,比我小一岁,家里成份高,人虽然长得水葱儿似的,那时候却不太值钱。好些脸比我白、眼比我大、牙比我顺溜、个子比我高、文化程度比我高的漂亮小伙都打秀梅的主意。想占便宜,眼瞪着只看不敢下手。我敢下手。有一天天擦黑的时候,我瞄着秀梅的身影,跟踪到没人的地方,愣把她生米做成了熟饭,把姑娘变成了媳妇。秀梅虽然跟了我,心里委屈,便常给我气受。
自从文化大革命当打狗队队长一来,狗就跟我结下了不解之缘。几十年时间,我杀狗卖狗肉,养狗卖活狗,把狗经念活了。小镇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在我带动下也都养狗。现如今中国人崇洋媚外,外国狗值钱,大家圈里养的多数是外国狗。不是吹牛,不管中国狗外国狗,只要我狗爷看一眼,就能知道狗的品种、品系、好坏、价高价低。小镇方圆几十里,五六万户人家,谁家的狗什么品种、母狗什么时候发情、用谁家的公狗配种、母狗哪一天下狗娃,我都清清楚楚。销售也由我包办,我只在中间抽些头儿。同时,我也养了五六十条狗,有中外名狗,也有杀肉吃的货。经常有全国各地的狗客和本地的养狗户与我联系,买狗卖狗,交流狗经,我也挣了钱,盖了三层楼和五六十间狗舍,买了个昌河车专业玩狗。
我老婆告诉我说三印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做梦,梦中的我不知怎么变成了一条母狗,而且是一条外国母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五六只漂亮的公狗为争我咬得天摇地动,后来那五六只公狗一齐向我扑过来,个个身子底下翘着个红拉拉的硬东西,吓得我转身尥开四蹄跑,那五六只公狗就在后头追,就在我精疲力竭、被那些公狗追上、感觉那些狗上了我的身、身上一阵刺痛的时候,三印摇我而撞了我的伤口。
三印狗东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哎哟狗爷,咋叫狗咬了?啥狗敢咬狗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依我看这条狗该点天灯。”
你们听听他这叫人话么。
我还没睡灵醒,那些公狗的红东西还在我眼前晃动,只听我老婆插言了,“三印啊,你是看你叔来了还是给你叔添病来了?
三印说:“我当然是看我叔来了。好婶好叔哩,你们知道侄娃子就这德行,甭跟侄娃子计较。叔的伤咋样?要紧不要紧?”
我说了,“不要紧,离死远着哩。”
我老婆也说了,“你叔让狗咬了几口,你再咬你叔几口,想让你叔死呀。”
三印说:“我知道这些天我叔对我有看法,其实我也有我的难处,我叔这一遇事,狗客都寻到我门上了,说我叔不弄了,让我承头弄。这狗市场总得有人经营吧,乱了套可不得了,我就领着干开了。只是没经验,不对的地方叔你多批评。”
我哼了一声,心里说,叔年纪大了,老猫不逼鼠,连二转子狗都欺负叔哩,看样子这一碗狗饭叔可能吃不下去了。叔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可是这些话我没说出口,我知道以后是年轻人的世事,特别是这两次被狗咬使我一下子灰了心。我想这可能就是我玩狗的终结,不让路也不行了。
这三印早有取代我之心,只是没有机会。
那次三印从西藏回来,弄了一只藏獒,想探我的深浅,在我面前显摆,说藏獒跟牛娃子一样大,恶得很,除过他没有人敢到跟前去,一个半吊子惹狗,叫狗一口把大腿撕下半斤肉。他说想让我去试试,顺便看看种纯不纯,并说狗拴着哩,不到跟前去没事。我老婆就骂三印,说三印你日弄你叔不挑好日子。我知道三印狗日的是激我哩,不能不去。三印明白我的心思,向我老婆陪笑说:“好婶婶,我咋日弄我叔哩,你知道我叔是狗爷,啥狗敢咬我叔。看了狗我请我叔吃馆子。”
玩毛虫,没好。
新旧社会,对玩狗玩鸽子、耍鹌鹑斗蛐蛐的主家,人们都很鄙视,认为是不务正业、二流子的行径。确实,玩毛虫的人中有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但大部分都是有本事的人。其中不少就是像我这样的有本事人。
三印拉我看狗是想出我的丑,亮我的彩,我心里明镜一样。可是,我们这些玩毛虫的人就是有这些瞎毛病,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想显摆,越是有热闹的地方越想凑,就像吃鸦片烟一样,有了瘾了。割舍不下。
在三印的村口,就聚集了三四十个这样的人。三印骑摩托车带着我来到村口的时候,一台摄像机还对着我扑腾扑腾直闪。
我对三印说:“你这像是欢迎美国总统的架式。”
三印说:“都是玩狗的朋友,还有几个北京来的狗客,主要是想瞻仰你狗爷玩狗的风采。”我虽然明白三印是给我灌迷魂汤,心里却美滋滋的好受。
我被众人簇拥着在街上走,感觉自己就是美国总统克林顿。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克林顿,就像克林顿喜欢那个瘟死鸡一样。
三印家是大红铁门,开了门能开进一辆十吨大卡车。
三印问我,“先喝茶还是先看狗?”
我说,“先看狗。你去把狗缰绳解了,把狗放开。”
三印不怀好意地一笑,“狗爷,侄娃子把话说到头里,有这几十个人做证,狗咬了你我可不负责任。”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心里说,狗东西,你日弄我哩,也是给我扬名哩。
我知道,我如果栽了就得把脸塞到裤裆里出三印的门。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凭我狗爷几十年玩狗的能耐,开创了本地繁荣的狗市场,坐着本地狗市的头一把交椅,降不了一条狗,不是笑话吗。非借这次镇镇三印他们,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
三印安排那些人到向着后院的后窗观战,然后去放狗。
哼!这些玩狗的就希望这只藏獒不怕我,能让他们看一出惊险刺激、惊心动魄的活剧,就像西班牙的斗牛,古罗马角斗士的生死肉搏。
三印放狗后出来,我就进去了。
在三印放狗以前和放狗以后,狗就一直在后院咆哮,那声音狞恶、雄壮,曾经在藏区的崇山峻岭上让虎狼畏惧。我一进院,藏獒就呲着牙、怒吼着从远处向我扑过来,我立即精神起来,突然睁大双眼,呼喝了一声,藏獒冲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突然煞住步,不再吼叫,仰着一张狞恶的狗脸,嘴里低声“呜呜”着,一条长毛尾在屁股后头“卜楞卜楞”摇摆。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多少只像这只藏獒一样凶狠的狗为什么怕我?我弄不清楚狗用了什么辨别方法认定了我?只是凭着经验,我知道狗向我屈服了。我弯下腰去,用右手掌轻轻抚摩藏獒的头顶,这只凶猛的藏獒这时候像一只喂熟的乖猫一样,任凭我这个小老头儿的摆弄。我的心中充满着得意和自豪,那摄像机摄着,那些人看着,这一刻比洞房花烛夜幸福得多,比金榜题名时激动得多。
三印在镇上的饭馆里弄了三桌菜。喝酒的时候,这些人议论、猜测、想象、恭维,全是三印后院所发生的故事,有的说我身上有特殊气味,狗怕这气味,我笑笑,心里说,我老婆说的,一身狗味。又有人说我当时眼里有亮光,像闪电,可能是给狗催眠。我又笑笑,心说,催你娘的脚后跟。还有人说问题在那一声吆喝上,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说我懂得狗语言。我再笑笑,心说,懂得个屁,狗才懂得狗语言呢。我态度暧昧,只说“喝酒”,任他们胡猜乱说。给他们些神秘感。说破的鬼就不拿人了。
那时候的狗爷多风光,三印这狗日的不佩服也不行。现在让这狗日的逮住了机会。我心里不舒服,懒得跟他说,怕费唾沫。见我待答不理的,他就讪讪地告辞走了。
我躺在床上养病,来看我的人多,有假惺惺的,像三印一类,有真心实意的,像我的过命朋友老余一类,老余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竟会流眼泪,令我惊奇,也令我感动。我被狗咬了两次,我老婆都没流一滴眼泪。
这老余也不会说啥安慰话,只是嘟囔着“咋的啦?咋的啦?”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也不知说啥好,便问他,“狗养得好着哩?”
老余回答:“好着哩。狗寻狗娃哩,等你好了去给狗打狗娃。”
我便笑了,心里轻松了一些。这位朋友文化没程度,这种囫囵话随口而出,很自然的。
老余家境贫寒,我没少周济他。我想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便送了他一条好母狗,德国种的。告诉他不能用中国狗配,也不能用不同品种的外国狗配,专门给寻了一条好德国公狗配了种,足月后下了五个狗娃,把老余乐坏了,屁颠屁颠地给我报喜,领我去看。我看后却生气了,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咋把狗弄转种子了?他说不是他弄的,是我给配的狗娃。我又好气又好笑,就给他仔细解释,说上次给狗配种以后有杂种狗再配了一次?他说没有,自从养狗以后屋里没离开过人,并解释说狗连蛋的时间长,动静大,人能不知道,鸡给鸡打鸡娃还要咯咯咯地叫几声呢。
我想想也有道理,考虑半天,认为不是公狗有问题就是母狗有问题,要不然就是母狗或者公狗的父辈、爷辈或者更远的祖先眼光不高,看上了杂种狗,或者被另外的纯种狗或杂种狗强奸了,造成遗传转种,时不时在某代显现出来。其实转种并不太严重,五个狗娃中只有一个腿上生了铜钱大一块黄毛,到镇上的佳丽美容美发店让小姐染一染就能蒙混过关。我一般不这样办,怕影响信誉,但又想让朋友多卖几个钱,就教给他一个在狗腿上抹泥的办法,经我手卖出去了。后来那位狗客说我卖给他一条不纯的狗,我说不可能,跟他翻白眼。因为我这人平常信誉好,偶然不好一次他们也就认了。
老余凭我给的母狗连下了几窝狗娃子,卖了钱手头宽展了,对我感激崇拜得五体投地,肯定想不到狗敢咬我。不过,他认为狗咬一下没什么了不起的,抹点云南白药就行了。根本不会想到我心里的感受,与我坐了坐,说了些不着边际、无关痛痒、没有逻辑的闲话,吃了两老碗我老婆擀的干面条,听我吩咐了打狗娃的办法,就回家了。
唉!不吹乌马长枪了,还是说说两次被狗咬吧。
第一次咬我的是一条雪白的好细狗。
像鬼使神差一般,那天我本来不到云阳去,在车站帮狗客把贩的狗发运以后,要赶回家参加一个酒宴的。帮忙送狗的一个伙计说天还早,才开张不几天的云阳狗市逢集日,去逛一会,看有没有便宜的好狗,我就开着车无所谓地去了,恰巧也就有这么一条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上好细狗,恰巧价格也不大,就买了。
这儿说说当地的土种狗。
当地的土种狗分细狗、笨狗,转种子二细狗,毛色繁多,大小不一。细狗的特点是四条腿细长,腰部极单薄的前粗后细,就像如今因减肥太过而失形的姑娘。笨狗则显得臃肿、笨拙。转种子二细狗介于二者之间。这三种土狗都能撵兔。只是快慢不同罢了。尤其是细狗,身轻腿快,转弯灵活。真正的好细狗只要瞄着了兔,不管多远,没有跑了的。
这几年,为了社会的安宁,公安机关把私人手中的猎枪、鸟枪、汽枪、土枪凡是能射出子弹伤人的武器全收缴了,过去玩枪的人犯了打猎瘾,只有养细狗撵兔。好细狗的价从几十元百十元一直上升到数千元,特别好的狗还有上万的。抢时间繁殖细狗发财的人不少。
我买这条白细狗一方面是玩,一方面是繁殖。才拉回来心爱之极,晚上与老婆商量,想搁到卧室里,让老婆把我一顿臭骂,骂的话难听极了,说我当初咋不娶个母狗做老婆,多给我下几窝狗娃子。还咒我迟早非吃狗的亏不可,把我气得嘘嘘的没办法。我就开着车把狗拉着出去逛,四处招摇,没多久,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我有一条好狗。
这天,远路几个朋友得到消息来看狗,夸奖了一番狗的毛色、条条,品种,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律顺的好细狗。把我说高了兴,吩咐老婆拍了两条黄瓜,捞了一碗酸泡菜,到街上的摊子打了一斤熟牛肉,与几个朋友喝开了酒。酒是高度数的秦川大曲。一瓶酒底朝天,我有些狂了。俗话说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滩屎,老鼠狂哩被猫逮住,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是我用血的教训换来的。我拿起了酒杯,倒了一杯酒,意想天开地把狗唤到跟前,一只手掰开狗嘴,一只手把酒灌进狗肚。狗喝了酒,就地转了两个圈儿,眼睛开始迷离起来。几个人看着狗的有趣样儿,哈哈大笑。我又端起一杯酒,给狗灌下去,这回狗不大乐意了,挣了一下没挣脱。如果不是在我灌第三杯酒的时候狗眼忽然射出凶光,猛然下口叼住了我的手腕子,我会一直灌下去的,我想看看狗喝醉酒是什么样儿。我感觉到了狗牙深入肉内的骤痛,心里还灵醒,顺着狗势,左手上去抓住狗脖子。朋友也大惊失色,合力上前,抓狗的抓狗,掰狗嘴的掰狗嘴,当我的手腕离开狗嘴的时候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那只狗被我的朋友四马攒蹄捆了起来,朋友并张罗着给我到镇上的医院打狂犬疫苗。我肚里窝着火,说声“不急”,让老婆用盐水洗了伤口,听着老婆唠唠叨叨的埋怨,火直往上拱,按压不下,随手摸起一把剥狗刀,把捆绑着的白细狗用未受伤的手夹颈提起,拖到杀狗房,让朋友帮忙将活狗挂起,我开始从狗的后腿起刀,没用了十分钟,生生把一只好白细狗活剥了皮!这只狗在剥皮的过程中不停地号叫,声音惨然、凄厉,离皮的红肉渗着鲜血,“突突突”抖动。然后,把还死不了的狗扔到小镇的街道上,我看到没有了皮的身躯被尚存皮毛的蹄腿带动着,在街上跌跌撞撞跑,没有了皮的嘴收煞不住,露出白森森令人恐怖的利齿,发出痛苦的怪叫,整整一天一夜后才死在镇外的麦田里。
有人说可惜了条好狗,有人说一条混眼子狗没啥可惜的。过后,我也有些后悔手段的过度残忍,当时就是忍不下去。
被狗咬了,我又活剥了狗,就有了对我不好的传说,传说太多,过程中还不断地添油加醋,有些传说很离奇,也最可恶,简直是杀人不用刀。
没有第一次被狗咬也就没有第二次。第一次被狗咬后我不活剥狗皮也没有事。那条二转子狗是冲着我来的,是给那条白细狗报仇的。镇街上的人过后对我说,我从云阳买回白细狗不几天,这条二转子狗就跟踪寻来了,不少人当时见过。我把剥了皮的白细狗放逐到街上之后,这条二转子狗就在周围转,有人还听见二转子狗的哭泣,看见二转子狗的流泪。剥皮狗死了之后,不少人以后晚上听见的鬼哭就是二转子狗捣鬼。
他妈的早都弄啥去了,出了事给我放马后炮,早给我说我就不剥那条狗了,早给我说我剥了那条狗后提前防备一下也就没事了,早给我说我也不从孩子们手中把二转子狗往回领了。
那天,我伤好后开车找三印说事,回来的时候碰见一群牵着狗的孩子,孩子们认得我,拦住了我的车,让我给看狗,说是黑牛家的狗脱了缰绳,跟这条狗在野地里连蛋,让他们抓住了。我见是一条肮脏毛糙的二转子,瘦得皮包骨头,知道是条野狗,喂肥了杀肉吃还行,就给了孩子们几十块钱,把狗领回家放在后院里养着,谁知道养了一只狼。
出事的这天早上,我起身喂狗的时候,太阳刚刚出山,我看了一眼太阳,似乎是浓浓的血色,其实这可能就是预兆,我当时没有在意,便像往常一样打开狗舍门,进门走了几步,听得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那条二转子狗迅速堵住了门口,呲着牙,瞪着两只血红的狗眼,背上的毛根根竖起,像一只恶狼,随时择人而噬的架式。
我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对付,刚侧转身子,耳边只听得二转子狗一声大吼,随之狗圈里的狗同声响应,震得我耳膜“嗡嗡嗡”响,伴随着众狗的吼声,二转子狗向我扑过来。我没有丝毫思想准备,手忙脚乱,如何是这只拼命的二转子狗的对手,第一个回合就被扑倒了,一人一狗异常惨烈地搏斗着,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式,也不知道狗用了什么招式,我所知道的就是我被狗嘴狗爪子撕咬刨抓得遍体鳞伤,当闻声赶来的人们乱棍打二转子狗的时候,狗的最后一口紧紧咬在我的肩胛骨,犬牙深深交错在肉骨之间,医院里的医生动用了钢锯条才将狗嘴从我身上分离。
我在朦朦胧胧中、在疼痛的呻吟中被人们连狗一起抬出狗舍时,感觉到自己就像前些天被剥了皮的细狗一样,从身上每一处毛孔里向外渗血。
两条狗都死了,我活着。
活着的我在家里休养狗咬的伤口。
身上的伤口好治,心上的伤口难治,我一生因狗而兴,因狗而旺,不可能因狗而衰吧?
来看我的人多数都避免跟我谈被狗咬的事,即使谈我也打岔不说,我还没有想好别人问我狗咬的事我怎么回答,我对自己过去玩狗能力的自信心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我骤然感觉到了我的年纪,我以后肯定再不能以踞高临下的姿态环视我亲手打下的狗天下了,我得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杨长安,男,1953年出生,曾在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现供职陕西高陵县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