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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2004-04-29

延河 2004年1期
关键词:药饵狐皮白狐

明 义

灿烂的夕阳余辉,在吴山主峰上耀眼地最后一闪,四周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莽莽苍苍的群山,缓慢地变得模糊和迷离。归巢的山鸟,开始在屋后的灌木丛中不安分地钻来钻去,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冬天的夜幕,终于伴着寒冷和寂静悄然降临。

宝娃做了几个深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经历了一整天漫长的等待,他像一个初次上阵的士兵,紧张兴奋得有些忐忑不安。

他把自己像个猎手似地装扮起来。头上捂着厚厚的棉帽子,紧身棉袄外面又用麻绳缠住腰,下面还认真地打上了爹的绑腿。一切收拾停当,在原地上下蹦跳了几次,直到身上发不出一点声响,才悄悄地开了屋门。小心翼翼地提上装药饵的铁桶,像一只灵巧的山猫,沿着屋后的小路朝后山走去。

“今天晚上你可不敢去下药。”早晨躺在炕上刚一睁眼,爹就大声地叮嘱他。

爹正在做饭,火光的映照下,面容明明暗暗地变幻闪烁着。他今天要下山去,不放心留在水库上的儿子,尤其是担心他会独自去猎狐。因为昨天夜里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正是下药饵猎狐的好时机。

推开屋门,外面漫天里一片雪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都披上了银装,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山峦和天际相连接的地方。没有松涛,也没有卷着啸声的山风,一切似乎都让厚厚的积雪沉重而严实地覆盖住了。

“后灶锅里有热水,赶紧去洗把脸。”望着宝娃睡眼惺忪的样子,爹浮起一脸的关爱和慈祥。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个子已经比他还高了。

土屋的旁边,还有几间整齐的砖瓦房。几根硕大的钢管从房子里引出来,一头伸进绿汪汪的水库,一头连着房后通向沟外的水渠。爹的工作是看守水泵。上中学的儿子放了寒假来给爹帮忙。

太阳冉冉地升起来了,天地间撒满了光辉。只有土崖的立面还袒露着大地原有的黄褐色,干枯的草茎;在晨风里瑟瑟抖动。几只从山岭树丛中跑下来的松鼠,在雪地上跳跃着。有一只还窜进屋里,沿着被烟熏得黑糊糊的土墙爬上屋顶。各种山鸟也醒来了,像刮风一样猛烈地扇动着翅膀,从屋子外面一阵阵急速地掠过。

爹把墙脚的十几只狐狸皮归拢在一起,倒出里面的黄土。他要送到皮货收购站去。儿子洗漱完毕,赶紧过来当下手。

风干狐皮用的黄土,在门口白净的雪地上越堆越多,格外地醒目。清晨的寒风里,抚摸着光滑油亮的狐毛,掌心里立刻盈满了柔柔的暖意,让人觉得十分地舒服。狐皮上的眼睛,有些还木然地睁着,毫无表情地望着这忙碌的父子。

“剩下的我准备拿到摩天岭,找回回匠人给熟了。”爹从中挑出几张大一些的狐皮,单独叠起来,“给你和你娘一人做件背心。”

这次回来过寒假,爹明显地感觉到儿子身上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像个大人了。尤其是说话的声音,沉闷而沙哑。村里只有儿子考取了镇上的中学,这让他感到骄傲和自豪。当然,学费也全依靠卖狐皮的收入。好在儿子懂事,学习上肯下功夫。只进过几天扫盲班的爹想到儿子,眼前就觉得一片光明。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你不能去下药,听见了没有?”爹一边检查着支在炕上的背架,一边回过头慎重地再次叮嘱着。“我估摸那白狐,今年肯定会出山的,你看看这场大雪。”

说着他走到门口。今年的雪明显比往年来得迟,快交四九了,才弥弥漫漫地下了头一场像样的雪。

“我记下了。”儿子在身后用瓮声瓮气的嗓音回答。

“记下我的话没错。”爹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那狗日的精明着呢!你一个娃儿家,对付不了它。”说完他眯起眼睛,朝远处的山林若有所思地望去。

在白雪的掩盖下,苍莽的树林不见了。就像是河水突然失去了喧嚣,黑黝黝的莽林,变成无数奇形怪状的黑洞。他有种直觉,在那一片片积雪覆盖的橡树林、松树林或者是灌木丛中,在某个可以俯瞰山下的土坡台上,一定有一只和雪一样颜色的精灵,蹲在那里,正踌躇满志地遥望着水库边的这座小屋。

爹的面容严肃起来。

当年也是一个刚下过雪的冬夜,白狐用宝娃爹亲手制作的药饵,把庙川沟搅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在爆炸声中,带领着它的臣民们悄然离去,走进了吴山背后更深更远的老林子里。

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它的踪迹了。可是它临行时的作为,至今还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粟。那天夜里,本来是炸狐狸用的药饵,竟然被狐狸鬼使神差般地放进了猪圈。贪吃的母猪以为是什么美味,嘴都给炸飞了。两只看门的白头鹅也被咬死。爹知道是白狐干的,只有白狐,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向它的敌人示威。这种显露着冷静思考和坚定决心的行为,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惊悸和恐怖?

“‘千年黑,万年白。这畜生怕已经成精了呢!”背着背架下山的路上,宝娃爹还不住地在嘴里嘟囔着。

下弦月还未升起来。山里没有月光的冬夜,黑暗、寒冷、寂静,四周一片模糊。缀满寒星的夜空边缘,呈现出起伏连绵的黑黝黝山脊。只有凭着经验,才能感觉出被积雪和树丛衬托出的小路的方向。

出门的时候,宝娃有意没有关上电灯,就这样让它亮着。白狐看见灯光,一定以为他还在屋子里呢!宝娃为自己这点计谋感到得意。漆黑的夜里,从不严实的椽子缝和窗户中透出来的缕缕灯光,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早些年,山里的狐狸特别得多。有枪的山民,绝对不会去猎狐狸。种种神秘的传说,给这种动物罩上了一层人的恐怖。年轻人偶尔胆大,面对着那张神秘莫测的三角面孔时,又吓得心慌手颤,往往放了空枪。狐狸能躲避枪弹的说法,也就不胫而走。

狐狸越来越胆大,常常跑到村里骚扰。甚至在白天,也敢大模大样地窜进村子。男人都下地了,女人和孩子们只有拼命地叫喊。尽管叫声此起彼伏,可是狐狸并不惧怕这些带有哭腔的威胁。院子里的公鸡母鸡仿佛知道大限已到,竟然都不去躲避。只是可怜地倦缩着,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

后来有城里人背枪进山。被山民们宠惯坏了的狐狸,才算遇上了致命的克星。

几番大规模的扫荡之后,狐狸变得少了。偶尔还能见到零散的猎手,无精打采地在山坡上徘徊,可是却很难听到枪声。有不甘心空手回去的,开始偷袭村子里的看家狗。村民们愤怒了,不再提供食宿,甚至不允许他们进村。僵持了一段时间,猎手们也和狐狸一块消失了。

宝娃爹却还能猎到狐狸。他不用枪,而是用药饵炸。这法子是一个过路的河南猎人传授给他的。

狐狸的皮毛,只有在三九寒冬里猎获的才值钱。这个时候的狐皮,不但毛色看上去好,而且毛底生绒。朝胳膊上一搭,绸缎般垂落下来,明亮如丝、光滑似锦。河南猎人教授的方法伤的是嘴,皮毛完好无损,所以往往能卖上好价钱。

“虽然说‘救人一难,不如授人一技,可这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啊!”河南人临走时告诫宝娃爹,“不是看你穷得可怜,我也万万不敢教给你这种法子。稍不留神,是要伤人的。”

制作药饵的过程十分危险。玻璃渣过了细筛,同炸药混合在一起,要用黄麻纸轻轻地包起来。这一切都是躲在只留着眼孔的木板后边操作的。药饵用新鲜的鸡皮包好,放在冰天雪地里冻,鸡皮缓慢地收紧,炸药就成型了。药饵还得用筷子夹到油里浸泡,去掉人手上的气味,最后再裹上一层蜡,这才算彻底完成。

猎狐的场地是早就侦察好的。坡上一座土堆,生满了一种山民称做“胡抄洼”的灌木,这种阔叶灌木,冬天里枯叶但是并不落叶,正是藏身观察的绝妙去处。土堆的前面便是平坦的坡地,视野很好。

宝娃把棉帽子的耳搭立起来,小心地伏在雪地上,像只机警的狐狸一样,屏住呼吸支着耳朵聆听了很久。直到确信附近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后,才开始蹑手蹑脚地走最近的直线,用筷子将药饵轻轻地夹放在一块显眼的石头上。他仔细倒退着,认真地把脚印全部用树枝抹平。尽管脚上已经事先用羊毛擀成的毡片包好,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曾经跟爹出来猎过狐。

夜幕中,父子俩悄悄地躲在草丛里。四周一片寂静,枯草散发着山野冬天特有的气息。药饵已经摆放在狐狸们所要经过的道路上。它们总是先围着打转,最后都经受不住美味的诱惑,把药饵放进嘴里。每到这时候,宝娃就紧张地赶紧闭上眼睛,好像自己的嘴里也含着什么似的。随着一声闷响,狐狸像粮食口袋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们很少炸到母狐狸。看来在它们的王国里,主要是由雄性担负着出门觅食的责任。有时夜里能听到山岭上,传来失去配偶的母狐狸在呜呜地哀嚎。声音凄婉而悲怨,常常吓得宝娃钻进被窝里不敢露头。

宝娃在县功镇上念中学。他的功课非常好,还是学校运动会的长跑冠军。平时住在集体宿舍里,只有到了月末的时候,才回村取一次口粮。二十里的山路,都是奔跑着回去。十六岁的山里少年,浑身好像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镇子上有一座军工厂,是因为备战从遥远的大城市迁来的。学校很多学生的家,都在山岭背后的工厂里。

“再给我讲讲山里的事情吧!”

他的同桌一有空闲便央求他。她就住在那座工厂里,是一个从未到过山里的俊俏女孩。提起远处那苍苍莽莽的神秘大山,女孩子漂亮的眉毛显得又细又长,充满了一脸的向往和渴望。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也让她感到惊讶和兴奋。

望着同桌偷偷塞过来的学校食堂饭票,宝娃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只有每次从山里回来,给她带点核桃、栗子之类的山货。在没人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用小狐狸皮制成的精致围脖。

栗红色的狐皮,在摩天岭回回匠人巧手的精心熟制下,变得轻软而柔滑。毛茸茸地贴在脸上,立时就会感到一阵融融的春意。一口气吹过去,带绒的狐毛像麦浪一般波光粼粼地散开,又很快金光闪闪地合拢。

“天哪!我的天哪!”在狐皮毛领的衬托下,女孩青春洋溢的脸庞显得格外的娇媚。她兴奋得半天合不上嘴,惊喜万端地连声赞叹着。

望着同桌幸福欢快的笑容,宝娃禁不住有些受宠若惊。“等到明年,”他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等到明年开学的时候,一定会再送给她一条更漂亮的。”

“一条用白狐皮制成的围脖。”他语气坚定地说。

于是,一定要弄到用白狐皮制成的围脖,成了宝娃心底里萌发的一个神圣愿望。这个愿望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筹划和想象之后,开始变得越来越令人激动和神往。每当听到爹说起白狐今年可能会出山,他就兴奋得满脸通红,常常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望着嘴唇上已经生出淡淡茸毛的儿子,爹满腹狐疑地盘问了好几次。

宝娃当然不能承认,努力做出坦然的样子。他不愿意轻易地就说出心中的秘密。一个少年心中充满了被珍藏的秘密鼓荡起的激情时,是件让人感到多么幸福和惬意的事情呵!

半个月亮终于从吴山峰顶上爬出来,黑暗褪去了许多。白雪覆盖的山岭,显得朦胧可辨起来。宝娃冻得脚有些发麻,可他不敢活动身子。要是惊扰了机敏的狐狸,今天晚上的罪可就白受了。

山坡上静悄悄的。杂草和树木都消失了往日的气息。潮湿腥腐的枯叶,也被积雪厚厚地掩盖住。一切似乎都变得凝固了。

黑暗中藏身在隐秘的地方,悄然地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人就如同躲在洞穴中一样,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莫名的快意和无穷的联想。四周细致、轻微的一切响动,都让人敏感地去捕捉和寻找。人的感觉也显得虚无缥缈起来。望着天边的孤星,感受着万籁俱寂的神秘,悠悠的梦幻遐想使自然中的一切,都悄悄地融汇、渐渐地合而为一……

学校里养成的习惯,早晨爹下山后,宝娃就开始到外边去跑步。他穿着一身红色的秋衣秋裤,那是打破运动会长跑记录,学校奖给他的纪念品。远远望去,受过训练的跑步姿势矫健有力,就像是在雪地里燃烧起来的一团滚动的火焰。一直跑到坡顶的山神庙旁边,他才跺跺脚停下来。从这里可以一览无余地欣赏到整个水库。

宽阔的水面在白色的雪地包围中,像一块镶着白边的蓝色宝石。晨风里波光粼粼,细碎地闪烁着太阳的金辉。微浪夹着残冰不住地冲击着岸边,节奏鲜明而有规律,如同深切地做着均匀的呼吸。

宝娃认真地做了一遍在学校里每天必做的广播体操。身后的柏树林中,一只清晨觅食的锦鸡,仿佛才醒过来一般,突然惊叫着斜斜冲向天空,在水面上打了个旋,慌慌张张地飞到水库对面的杂草丛中落下。

这座水库是几个公社联合起来修建的。上万民工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在两处悬崖之间筑起一座大坝。细小的金河水阻断了,被拦成一片汪洋。当年这里非常的热闹,无数面红旗迎风招展,沟里到处是拉着架子车飞奔的民工。隆隆的爆破声、整齐的号子声和广播里的歌声,白天黑夜地在山谷中回响……

十几年过去了,一切又都复归平静。取土造坝生成的崭新土崖,重新又长满了杂草和荆棘。只有山坡上一排排残破的土窑洞,被野草和灌木丛半掩着,还能依稀地显现出,这里曾经驻扎过热火朝天的千军万马。

黑暗中,宝娃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朦胧的月光下,不远处两只发出荧光的眼睛,缓缓地朝这边移动。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宝娃胸口倏地一紧,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这只白狐身材颀长、体格健壮。脊背上的长毛,在寒气中杂乱地迎风竖立起来,更显得粗犷和苍凉。浑身上下雪一样地白,如同一个白色的幽灵,在不慌不忙地徘徊。

它边嗅边走,一直低着头,径直走到放药饵的石头旁边。转了几圈,又仔细地打量周围,像是在若有所思地盘桓着。突然,它昂起头来,发出一阵蛐蛐鸣叫似的响声。

宝娃听爹说过,这是狐狸们相互联系同伴时的叫声。

远处果然及时地传来同样的回应。叫声过后,一只强壮敏捷的黑褐色狐狸跳跃着奔跑过来。两只毛色不同的动物挤在一块耳颈相交,像是耳语一般厮磨了一阵,又各自分开。

白狐开始离开土堆,慢慢地走向宝娃藏身的灌木丛。它像个优雅的绅士一样,迈着轻盈、悠闲的狐步,在离树丛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突然,它只用两条后腿着地,像个小孩子似的站立起来。两只前爪十分滑稽地耷在胸前,昂首挺胸。萤火虫般的小眼睛,从三角脸上射出缕缕寒光,阴森、刻毒、仇冷。相貌猥琐、獐头鼠目,满脸都是动物原始的野性和狰狞。

透过枯叶的缝隙,借着月色和雪地的反光,这一切正好让宝娃看了个正着。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毛骨悚然,几乎要晕过去。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走夜路时也曾遇见过野兽,但是以他十六岁的人生阅历,实在无法承受此刻透彻心底的惊悸和恐惧。脖子后面的肌肉,在逐渐地发僵、变硬。

他曾经设想过,把礼物送给同桌时,一定要选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阳光的烘托下,能充分地展现出白狐皮毛色的光泽和雍容华贵。可是此刻面对着活生生的白狐,一阵想要呕吐的恶心感觉,却从胃部开始向上翻腾,让人抑制不住要发出声音。他慌忙伸手捂住嘴,腿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直到呆呆地望着白狐从原路又悄然离去,宝娃才从震惊和恐怖中慢慢地缓过神来。用手一摸,满头都是冷汗,身上的内衣也湿透了。脚跟一软,躺在雪地里呼呼地喘开了粗气。他竭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哪里还有猎人的兴奋,只觉得惊魂未定和虚脱。

他想回家,想赶快回到那温暖的小屋里去,尽快摆脱掉这可怕的梦魇。

直到确信狐狸们都已走远了,宝娃才慢慢地直起身子,从藏身的灌木丛中走出来。三两步奔到放药饵的石头旁边,没想到又让他大吃一惊。惊慌失措地打开手电筒,扩大着寻找的范围,可还是了无踪迹。他重新被吓出一身冷汗,药饵已经不见了。

宝娃觉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闪电一样掠过心头。刚才白狐在他面前的表演,原来不仅仅是威吓,它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掩护。当宝娃吃惊地发愣时,那一只黑褐色狐狸,已经用嘴唇轻夹着药饵悄悄离去,像幽灵一般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了。

两年前,白狐就是用这种方法,炸死了猪圈里的母猪。这回它又会把药饵放在什么地方呢?

宝娃的思维开始飞速地转动。他竭力把自己也想像成一只狐狸,揣摩着从狐狸的角度和心理,究竟应该把药饵放在哪里才算合适。

他无助地朝山下望去,苍茫地夜色中,一切都变得混混沌沌。手电筒晃过,空中划出一道孤零零的细长光束,周围的夜色反而更加黑暗起来。熟悉的来路,此刻已经戏剧化地变成了充满着危险的陌生归途。

大自然是严酷的。万物生灵都有各自的本能和生存方式,彼此之间谁都不应当轻易地去侵犯对方。要不然的话,追击者终究有一天也会变成被追击者。宝娃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可怜的被追击者。

他不敢再从原路返回去。心里十分地清楚,从走出土屋的那一刻开始,他实际上就已经处在狐狸的监视之下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

选择了一条不常走的小路,双脚尽量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宝娃迈着趔趄的步子,小心谨慎地朝山下摸去。

寒冷开始重新朝他袭来,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更觉得冰凉。路途也变得格外艰难和漫长起来。好在月亮已经高挂中天,周围的景致也清楚了许多。他停住脚步,用胳肢窝夹住双手,温暖一下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尖。顺手朝脸上一摸,面颊上竟然流下两行热泪。说不出的原因,他觉得今天夜里的经历,好像是耗尽了自己的一生。有一种如梦初醒、恍然隔世的感觉。心里莫名地涌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忍不住轻声地啜泣起来。

转过一道弯,看到了月光下黑黝黝的水面,同时也看见了从小屋里射出的灯光。

“总算是回来了。”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宝娃很快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寒冷的冬夜里,这昏黄的灯光是那么的明亮和令人向往。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灯塔,给人带来无比的温暖和莫大的安慰。过一会就能躺在热烘烘的炕上了。在温馨暖和的被窝里,再重新回忆起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一定会让人由衷地生出万般的感慨。

走到土屋前,伸手推门的时候,宝娃觉得脚底下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一节圆滑的东西,就像手里的手电筒。

县功镇中学的学生此刻终于明白了,他猜到了白狐的所有意图。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随着身体的重量惯性地压在右脚上,空中爆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宝娃的身体往后翻了一个跟头,重重地摔倒在雪地当中。

山谷里爆炸的回声传过来,如同凌空甩出的响鞭,一次次猛烈地抽打着大地,此起彼伏、越响越远……

四周突然又陷入到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当中。月亮发着惨淡的白光,正是鸡叫头遍的时候。山岭上悠悠飘来一阵呜呜地鸣叫,曲婉而响亮,像是深情的诉说又像是急切的召唤。

宝娃知道,这是白狐的声音。此刻它一定率领着臣民们,正重新朝后山的老林子中遁去……

明义,原名孙明义,发表作品若干,现在陕西宝鸡某单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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