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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的诗

2004-04-29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10期
关键词:碗碟芭蕉叶色情

黄灿然,1963年生,福建泉州人。广州暨南大学新闻系毕业。1990年至今任香港《大公报》国际新闻翻译。著有诗集《十年诗选》、《世界的隐喻》和诗选集《游咏池畔的冥想》。评论集《必要的角度》,并有译文集《见证与愉悦》、《卡瓦菲斯诗集》等7种。曾获香港艺术发展局文学奖和中文文学创作奖新诗一等奖等。

夏天来临

远在意识到夏天来临,

意识到天亮得更早,黄昏

延得更长,光更充沛

和更有力量,街道更宽,

高楼更明净更庄严,

附近山上树林茂密,

浓绿溢到山外,

下垂到马路边,

千家万户打开窗,

窗外晒着衣服,各种颜色

在凉风中飘扬,

心情也更爽朗,人们脸上

表情更丰富,步履更快,

女人更有魅力,孩子更漂亮,

水果摊和菜档像过节,

叫喊声更嘈杂和真实,

招牌更清晰,像第一次看见,

一些商店也像突然出现,

雨不说一声就来,

又被阳光抢前挡开

———远在意识到这一切

并强烈感到要把外面的世界

抱回家之前,远在半个月

甚至更早之前,我已先以肌肤接触夏天:那是某个凌晨,

我在厨房洗一个苹果,感到水

比苹果还清新,我注意到

妻子把昨晚的碗碟

全部留在洗涤槽里,

便来了冲动,愉快地

把那些碗碟洗完,我的双手

是如此舒畅,思忖

要是再洗多些该有乡好!

最初我以为夏天存在于

水温和体温之间,后来我发现

远在我接触和意识到夏天来临之前,

就像它早已存在于万物身上,夏天也早已存在于我体内

和水里,并在两者之中

同时苏醒,就像春天

众鸟争鸣,百花吐艳。

一件小事

———给凌越

我说的不是你来我家,

我们坐在饭桌前喝绿茶,

谈惠特曼和他的雅致,

然后到附近菜馆吃了一顿

简单而愉快的午饭;或我们

和几位朋友坐缆车上山顶,

看了几分钟风景就下山;

或一班人坐巴士去赤柱,

在海边拍照,闲聊,享受阳光:

像一群旧时代的文人;或这地方

依山傍水,值得你一来再来,

而是一件小事,我时不时

就会想起:那是两三年前,

在一个春末的清晨,在你家,

当我醒来,外面大概正下着

屋里觉察不到的毛毛雨,

但隔两三秒就有一滴水

落在大概是芭蕉叶上,最初

我以为是有人在打羽毛球,

并且几乎感到有人在来回跑动,

慢慢地,才听出是滴水声,

那么清脆,我几乎能看见

水花从芭蕉叶

溅到松针上。

接近

当你向杂货店借了一张折叠椅,

颤巍巍摆到隔壁的小巷口乘凉,

他来了,从土瓜湾一栋旧唐楼出发,

步行十五分钟,来到九龙城码头,

上了北角的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一种习惯,

他摊开《苹果日报》,有人跳楼,

有人杀儿子,有人被抢劫,有人藏尸,

翻到色情版,看到几个大乳房,

再翻到分类广告版,超市减价版,

也都不是为了找工作或买东西,

而是一种习惯,就像他习惯于

每个星期六下午搭船去看母亲。

他下了船,经过粤华酒店,等绿灯,

过电气道,上糖水道,转入春秧街,

跟一辆电车擦身而过,闻到鸭蛋味,

咸菜味,酱瓜味,全是家乡味,

这时候你站起来,想把椅子

移到巷口中央,多纳点风,

他接近你,另一个路人也接近你,

他想避开那个路人,撞到了你,

你斜了斜身体,他伸手把你扶住,

他的报纸掉下,色情版翻开,

露出几个大乳房,几个白屁股,

他说了一声甚么,好像是道歉,

他是个男子汉,脸色温和,

粗大的手掌抚摸你的肩膀,

等你站稳了,坐下了,

他便捡起报纸,继续往前走,

你看着他的背影

像父亲看着儿子离去,

你已经有十多年,

没有如此接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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