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裕棠两度被绑票

刘正才

沪上著名实业家严裕棠(1880-1958)，20多岁时从他父亲手中得到几间白铁小屋，办起了一家小型机器作坊，名为大隆铁工厂。经过20余年努力，至上世纪20年代后期，工厂已发展成棉铁联营的企业集团光裕公司，下辖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民营机器制造厂大隆机器厂和苏州苏纶纱厂等。严裕棠40岁的时候，就成为上海一大名人。谁知树大招风，严裕棠在四年内，竟连续两次在上海被绑匪绑票，几乎命丧黄泉。

突遭绑票，包车夫奋勇救主

1928年10月22日，正是金秋时节，艳阳高照。上午九点三刻，严裕棠送走了清早来访的客人，乘上了自己的黄包车，离开平凉路1号的家，前往江西路上的光裕公司上班。事有凑巧，平日里严裕棠去公司上班总是与儿子庆祥、庆瑞一起出门，但这天早上，因临时有客来访，所以他让庆祥、庆瑞先到公司去，自己随后赶去。当黄包车在经过杨树浦路怡和码头（现公平路码头）附近时，突然有一辆挂有黑色车牌的汽车在严裕棠包车后面悄悄地超了上去，当两车平行时，汽车突然加速，一下超到了黄包车前面，“嘎吱”一声，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黄包车前面，正好堵住了严裕棠包车的去路。严裕棠正在纳闷，忽见汽车两边车门大开，分别跳出一高一矮两个手持短枪的汉子，急步朝严裕棠包车奔来。包车夫沈兆荣正欲掉转车把，折向左前方，哪知已有一支枪顶住了他的肋骨，另一个矮个子匪徒举枪对着车上的严裕棠，低声喝令：“快下来”。

正在这紧急关头，严裕棠的包车夫沈兆荣猛地把车子把往下一按，闪身一把紧紧抓住了高个子匪徒的手腕，企图夺下匪徒的手枪。匪徒一惊，急忙挥拳朝沈兆荣打去，沈兆荣边厮打边高喊：“捉绑匪”，“捉绑匪！”此时，已被矮个子匪徒用枪逼到汽车门边正欲上车的严裕棠，乘矮个子匪徒惊讶之际，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同时抓住了匪徒持枪的手腕扭打起来。这匪徒惊慌失措，在扭打中慌忙扣动扳机。“砰”！“砰”！“砰”！三声枪响，严裕棠应声倒地昏了过去，这匪徒趁势夺路逃去。紧接着，高个子匪徒也开枪，打伤了沈兆荣的手指，但他不顾伤痛，紧紧揪住高个子匪徒不放。两人从怡和码头附近，一路厮打到倍开尔路（今惠民路），最后竟让沈兆荣夺下了匪徒手中的短枪。匪徒见势不妙，便在四面警笛声中狂奔逃窜。沈兆荣手枪到手，勇气倍增，迈开平日里练就的铁脚板，穷追不舍，在闻声赶来的华捕、印度巡捕和英国巡捕的合力围捕下，高个子匪徒终于中弹倒地，束手就擒。沈兆荣返身叫住了一辆过路的汽车，火速将严裕棠送到公济医院（今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也算严裕棠命大，虽身中三枪，却无一致命，连医院的英国医生也连连发出惊叹，说“这真是上帝保佑下创造的奇迹”。

当时的上海，各色绑票案经常发生，社会各界对此已见怪不怪了。但像这次那样，车夫忠勇护主、事主舍命拒绑，倒确是一条罕见的新闻，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报也竞相报道。第二年元旦，当时任上海机器同业公会会长的胡阙文，还专门授予车夫沈兆荣奖章一枚，上刻“义勇可嘉”四个大字。

再度被绑，严裕棠自救无效

事隔三年多，严裕棠又遭到第二次绑票。第一次绑架脱险后，严裕棠养好了伤，依旧精神抖擞专心办厂。仅仅三年，光裕公司又有了较大的发展：1929年在西大复路（今光复西路）新址开张了大隆机器厂，又在大连湾路（今大连路）开设了分厂和农具传习所。除了制造织机外，还制造引擎和农具。1931年的营业额为80万两，苏纶纱厂的盈利也达40万两。一时间，严裕棠已成了上海的一大富豪，他又一次成为绑匪的目标。

1932年严裕棠已丢下了黄包车，换上了自备汽车。这一年的5月4日上午8点多钟，严裕棠坐上了自备汽车去光裕公司上班，车到江西路58号公司门口停下时，严裕棠正欲举步跨出车门，突然从斜次里冲出三个持枪匪徒，两个上前用枪顶住严裕棠的头部和胸部，喝令不许声张，同时连推带搡地将他重新推进车里。这两个匪徒也紧挨着严裕棠在小汽车后座坐下，厉声说道：“放老实点！”两支黑洞洞的枪管硬硬地顶在严裕棠的两侧腰眼。右侧的匪徒给他戴上了一副黑漆的大墨镜，严裕棠一阵瘫软感到眼前一团漆黑。与此同时，另一个匪徒迅速用枪顶着汽车司机的脑袋，命令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钻进驾驶室后，匪徒用枪顶住司机的腰，命令司机把车向南疾驶而去。当汽车开到江西路爱多路(今延安东路)口时，匪徒赶下司机，自己操起了方向盘，在上海的马路上东拐西弯地开了不少时候，最后，在一座有花园的小洋房边停下。

严裕棠被带到二楼的一间朝北小屋，由一个彪形大汉负责看管。这个看守对严裕棠倒也客气，开口“严先生”，闭口“严先生”，只是有一点毫不含糊，即白天黑夜寸步不离。由于绑匪的目的是勒索巨款，所以他们在生活上并不苛待严裕棠，每日里好饭好菜相待。可是，严裕棠面对看守端来的饭菜，哪有心思细细品味，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迅速让外界知道他被绑架。他动足脑筋，但终因条件有限，次次落空。有一天，他无意间发现了一支铅笔头，不禁眼睛一亮，见四周无人便迅速拣起来藏在身上。半夜里，他乘看守沉睡之际，撕下自己的一片衬衫，用铅笔在上面写了“严裕棠被绑在此”几个字，搓成一团扔进了便桶，他希望有人能发现这块布条并报告巡捕房。可是，几天过去了，仍然毫无动静，于是他又苦苦地思索新的脱身计策。

为救父亲，众兄弟决议“私了”

且说那个汽车司机被匪徒推下汽车，马上到巡捕房去报了案，严家诸公子闻听此事都大吃一惊，迅速商量对策营救父亲。当时的上海滩上，碰到绑票这种事，一般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马上到巡捕房报案，由他们负责破案，但这个办法颇有风险，一旦绑匪得知并感到自己有危险，他们于恼怒之际就有可能起意“撕票”（即杀了被绑的人）。严氏昆仲担心警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误了父亲的性命，所以对巡捕房破案并不抱太大的希望。第二个解决方法，就是“私了”，即花钱赎票，虽然要破财，但是“肉票”的安全比较有保障。尽管如此，巡捕房还是迅速展开了侦破工作，他们当下便派出便衣，对严府和光裕公司做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并对外来电话和信件一一检查。严裕棠被绑的第二天，有人就在西郊发现了那辆被丢弃的严裕棠的座车。第三天，严家收到一封密信，写信人要他们速送5000元的现金到闸北恒丰路恒福里对面后门。经过分析，巡捕房和严家都认为这是外人乘机诓钱，因为绑架严裕棠的人是决不肯拿自家性命来换这区区5000元钱的，因此他们未予理睬。不料几天以后，严家又一次收到与上次完全相同的信，显然，这是绑匪在投石问路，试探警方和严氏的意向。

既然如此，严家兄弟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以救出父亲为目的，设法饶开警方，单独与绑匪取得联系，出钱赎人。为此，他们在西藏路新东方饭店秘密开了间房间，作为专事营救父亲的据点。

绑匪也在千方百计寻找与严家家属单独接触的途径。十多天后，严家二公子庆瑞的岳父所开的怡泰祥布号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要严家大公子严庆祥等候来电。绑匪果然打来了电话，他们给严裕棠开了个价：“非50万元不能成交，”并提出要当面谈判。第二天，绑匪又给严庆祥开设的恒乾仁布庄去电话，联系面谈，双方在电话中约定于5月20日谈判。至此，严裕棠被绑已有半个多月了。

见义勇为，徐佐舜出面谈判

考虑到严家亲属亲自出面与绑匪谈判，有遭扣留的危险，因此严家亲友都在为谁出面与绑匪谈判煞费苦心。

有一位严家的族亲，本已应允出面与绑匪谈判，但到了最后时刻，那位先生拒绝“上阵”。因为此公的相貌与严裕棠颇为相像，他担心绑匪将他作为严裕棠家属扣留起来。正在严家家属犯愁之际，5月20日早上来沪的苏州苏纶纱厂高级职员徐佐舜闻讯，马上自告奋勇，表示愿意代表严氏家属出面与绑匪谈判。

翌日，徐佐舜按时赴约，头戴草帽，左手执一把阳伞，右手拿了一张当天的《申报》，来到约定地点。稍顷，来了两个年轻人将他带到爱多亚路河南路的亚洲饭店内。绑匪坚持赎款不得低于50万元，并限期5天答复。双方当时还讲定，严家届时将筹得款子数目用旅馆房间号码来表示，登在《新闻报》的广告栏内。

友人暗助，严裕棠安然脱险

就在严氏家属焦虑万分，准备忍痛花钱消灾之时，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使绑票案的侦破一下子出现了转机。原来严家一位多年好友，三星棉铁厂老板张子廉先生，从严裕棠被绑架开始，一直在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他料到严家兄弟必有私下动作，于是对严家兄弟的行踪始终加以注意。严庆祥他们在新东方饭店悄悄开了一间房间的事情，自然也逃不过这位有心人的眼睛。当严家兄弟包租房间以后，张子廉在隔壁包了三个房间，派人就近观察。那天，徐佐舜在前头跟绑匪接洽，张子廉所雇的侦探就一路跟踪，摸到了绑匪的巢穴。他立即报告了警方，捕房迅速出动巡捕捉拿绑匪。不料绑匪嗅觉灵敏，他们发现风声不对，火速决定“绑架肉票开码头”，想把严裕棠转移到苏州一带暂避一阵，待风头过后再找严家勒索。但警方对此已有准备，发现匪徒有异动迹象，当即决定提早下手。

6月3日夜，张子廉与公共租界巡捕房总稽查处探员陨士霖一起来到严家，向严家兄弟通报了绑匪动态，并与他们商量对策。严庆祥兄弟随即找到督察长陆连奎，请求警方在行动时千万注意保护严裕棠的生命安全。陆连奎决定在6月5日收网捕匪，并乘机以“犒赏”为由，向严家勒索2万元。严家兄弟救人心切，只得同意，着人星夜四出筹款，然后火速送到陆连奎手中。

6月5日，行动开始，严家亲友从一大早开始守候在电话机旁，急切地等待警方的消息。下午四点多钟，严裕棠突然独自一个笃悠悠地踱进了光裕公司的办公室，公司里的一干人等惊喜之余，纷纷前来探询脱险的经过。

原来，那天巡捕房派出大批警探，先赶到新世界饭店捉拿匪首，一举抓获在场的6人，然后警探便赶往蒲石路（今长乐路）关押严裕棠的匪巢。由于蒲石路在法租界，因此警方得先照会法租界巡捕房，并办理必要手续后才可进入法租界捕人。恰巧那天是星期天，巡捕房的值班人员一时偏偏走开了，因而耽误了不少时间。蒲石路的绑匪得到消息，立即逃走了。中午时分严裕棠听到屋外人声嘈杂，走廊里的来往脚步声很是杂乱，他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异常情况。一阵杂乱声后，外面又是死一般寂静，这时他身边的那个看守已不知去向，午饭也没有人送来。他暗自思忖，外面情况肯定有变，于是故意在房间里蹬蹬地踱步，并狠狠踢了几脚房门，外面仍然毫无声息。严裕棠轻轻打开房门，探头看去，果然不见一个人影。他马上疾步下楼，奔出庭院，刚跨出铁门，迎面看见一辆轿车停在门口正要开走。严裕棠刚欲避开，那车里下来一个大汉想拖他进车，严裕棠虽然关押了一个多月，但体力尚可，更兼逃命心切，便拼命将来人推倒，夺路而逃。正巧，前面有辆人力车，他奋力跳上人力车，一路奔向光裕公司。

当大批警察办好手续赶到那幢小洋楼，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警探立即赶到严家，始知严裕棠已回到光裕公司，便押着一干人犯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