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乌托邦(中篇)
2004-04-29胡昉
胡 昉
1.L1入口
清晨的光线似乎还不够明亮,文虎好不容易才在人口处找到购物广场的平面示意图。
这是一座六角形的建筑,很像新加坡正宗虎标万金油的纸包装外壳,一只又一只小老虎沿着纸壳的六个面走马灯般飞奔,能有效解除头疼、鼻塞、痕痒、筋肉疼痛、劳损扭伤、肚痛肠胃气胀蚊叮虫咬所引起的不适,当然,这儿不会有这种危险。
平面示意图服服贴贴地镶在不锈钢框内,从地面一层的示意图可以看出,最南端的那头沿顺时针方向转过来,店铺的编号依次是A01-A10、B01-B10、C01-C10、D01-D10、E01-E10、F01-F10,一共60个铺位,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商品分区,就像世界地图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国家。
平面示意图上的指示箭头密密麻麻。文虎向四周张望,一批又一批的人群涌入购物广场,又向各个方向散开。这儿的女孩个个都穿着紧身衣,显得十分娇艳,其中一个女孩上衣的口袋正好开在丰满的乳房中间,拉链拉开着,乍一看很像手术中慌乱打开的胸腔。
文虎的鞋底在铠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滑,似乎还滑行在从北京飞往南国的航线上。哗啦啦,一个女孩拎着一个塑料袋从他身边飞过,留下浓烈的香水味,紧身长裤勾勒出里面三角内裤的柔和线条,粉红的屁股撅着;他的视线很快又被两个身材格外高挑的女郎吸引过去,好像是模特,两人头上一律扎着小辫,精巧的小背包像是背上长出来的小花。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文虎本能地把手一缩,然后回头:“哎呀,国庆兄,怎么这么久才出来?遵照您老人家的指示,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刘国庆不作声,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
“走,到你的办公室坐一下,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工作来了?文虎边说边把国庆往前推。
2.L2—F08“购物乌托邦”管理办公室
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的闭路电视监视系统竟然如此完善,一切尽在不言中,老同学国庆并没有放弃他在国际关系学院的情报专业和远大报负。看着国庆熟练地操作各种按钮和键盘,文虎不禁连声发出赞叹。刚才他看到的那两个模特(大辫小便)正从屏幕前扭过。
“她们现在什么位置?”他忙问。
国庆按了一下键盘。
“三层B06。”
“你小于干这活,怪不得乐不思蜀啦。”
国庆不作声了。看得出,他工作时十分投入。他顺手按了一个钮,靠近文虎的那排电视亮了,图像慢慢显现出来,是洗手间!这下文虎的眼睛瞪大了,心里暗笑,这小子向我炫耀呢。
监视器好像是悬在门的左上方,被摄物在镜头下略有变形,冷冰冰的镜子和灰蒙蒙的隔门,几个男的贴着墙上的小便池,其中一个老是偷看旁边的人;另一个屏幕中,一个中年妇女进门,左右张望,犹犹豫豫地走进隔门,一会儿,门打开了,中年妇女走到镜子前,从包里摸出口红,噘起嘴唇。在她隔壁,一个男的正莫名其妙地走到洗手间的窗口,使劲打开窗,向外探出头去,一条腿向后抬起。
“傻B!”文虎忍不住评论。
电话铃突然响了,国庆拿起电话,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一边应答,一边操纵按纽,屏幕切换到三层的C08。
3.L1自动扶梯
“我迟些再打给你。”
说完,周四就把手机息了。他抬头看了看正在上升的观光电梯,人们扒在透明的拱形玻璃前向外张望。他踏上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梯,护栏非常低,以至于他稍一探头就能看到购物广场的天井(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寰宇庭)。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六边形走了一圈,有人不小心碰到他手臂,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三天前,他的生意拍档老三被砍了三刀,血流如注。当他赶到时,老三的手臂已被医生切下来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找到那条手臂,再把它接回去。但他不知道切下来的那些人体杂碎扔在了医院哪个角落,况且,要从堆积如山的断臂残肢中辨认出哪条手臂是老三的也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现在,想必那条手臂已是硬梆梆的了,拿在手里肯定沉重无比,好像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抛弃我?
受到刺激,他到南方最大的购物广场寻找新的货源,以免再遭迫债厄运。他行走在光滑如镜的浅色大理石贴片上,更加感到发生在老三身上的事是多么荒唐,拿身体的一部分抵债这也他妈的太原始了。
四个少年迎面走来,两男两女,男的留长发,穿花衣服,全身都是叮当作响的东西,女的剃光头,穿着紧身大喇叭裤(下体好像承受不了上身重量似的往下坠),他们嘻嘻哈哈地争抢一个银色的手机。
周四侧身让他们过去,一股小毛孩的骚味。我也曾像你们一样无忧无虑,戏拟人生,但生活教育了我。他转身向光明保健世界走去。
光明保健世界,专卖风靡全球的美国原装保健营养品系列,史泰龙、成龙都是它们忠实的消费者。
保健品,保我平安!他曾陷入困境,但现在,身在此地,他又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气。
4.B1儿童用品区
她匆匆往地下一层赶,刚才看到一个小孩手里拿着SnooPy图案的纸巾,可把她急坏了,恨不得立刻就揪住那个小孩的家长问是从哪儿买的。哎,张卉就是这脾气,一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就想买,找不到买的地方心里就着急。她匆匆往下赶,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急,不就是一包纸巾嘛,况且,她也不是Snoopy迷,只是看着包装就喜欢而已。
也许应该追溯到她小时候,妈妈连一个铅文具盒都买不起,她只得用一个脏兮兮、皱巴巴的塑料袋把所有的财产(一支用到一半、坑坑洼洼的铅笔、一支短到只能捏住笔尖的铅笔、一块像被狗啃过、早就没丁香味的香橡皮、一把刻度模糊不清的塑料直尺)装起来,上课时塞在课桌里,不愿拿出来被同桌的男孩子耻笑。时间真快呀,这种穷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近来她很想要一个孩子,这样就可以给孩子买很多很多东西,也好让自已有个寄托,反正那个香港人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用他的钱培养下一代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地下一层一个特别布置的化妆品柜台上,她试用了几种香水,买了一支“巴黎夜激情”。香水瓶做成了高跟鞋的形状,很可爱的迷你高跟鞋,可以给刚出生的女儿穿,好让她从小就知道生活的形状。那个香港人今晚就要坐高速直通车过来,得给他一点甜头一点刺激才能拴住他的心。她闻着那股香味,一时间忘了自己想去哪里,付款的时候才记起她要去的地方。
她匆匆赶往儿童用品区,终于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找到了Snoopy纸巾,心头的喜悦自然难以形容。删顷便又买了两个韩国产的文具盒,盒面上分别是两个画得很夸张的卡通女孩,其中一个咧嘴大笑的女孩辫子上方亮着一盏灯。
5.B2—A04民艺良品店
又闻到那股地下二层植物腐烂的味道,奇怪地激发起某种诗意,也许是因为我长期疲劳过度。哎,白天维持生计,晚上过销魂的诗人生活,究竟哪种身份更真实?广场的尖顶和寰宇庭的中点连成一线,仰看尖顶,就像置身教堂——我每天来教堂上班,从芸芸众生那儿获取施舍。光线从遥远的云层射下来,给地狱依稀抹上一层亮色。
呵,难道不见祖先血液崩溃
明亮的少女去往他乡
赶紧记下来,操蛋,从花里胡哨的蜡染布后面找出一支笔。瞧,瞧,瞧,花纹变成千年蝴蝶,从幽蓝的地底钻出,可耻的飞翔,成千上万双漂亮羽翼在鼎湖山峡谷集体自杀,原因不明,原因很清楚,厌倦,生活处处是迷宫,彝族编织在信袋上的图案很能说明这一点,一个正方形向八个方向伸展出圆塔似的人口,色彩斑斓,就像蝴蝶的翅膀,蓝得发紫,黑得发亮,光看这个就够叫人人迷了,何况是在更令人销魂的时刻,瘦削,一切成为金黄的瞬间。
坐在椅子上更加感到疲惫,购物的人寥寥无几,我在等待云南的新货,但愿能让我振奋—点,真是摆脱不了的疲倦呵,直打呵欠。从云南买来的手工艺品静悄悄包围着我,就在大理,我第一次尝到大麻的美妙滋味,在郊区的一个池塘边,我们自己钓鱼,然后老板给我们做鱼头火锅,在翻滚不息的汤料中,传来罂粟那令人迷醉的馨香,吃了还想吃,来了还想来,很多人都专程驱车赶到那儿,我第一次发现周围的一切声音和色彩是如此眩目和谐,一种突然的苏醒,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是这般迷醉,中国
又在路上
贫穷者奔走相告
天色变了,我们有了
一切均呈阳性
6.B2寰宇庭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毫无遮拦地射到寰宇庭。即使外面阴云密布,在广场里的你也根本觉察不出来,室内恒定的温度和亮度足以保证大家情绪良好地去面对万物,并时刻产生购买物品再将其迁徙到家庭博物馆的念头——这一切都旨在培养大家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力,中澳国际旅行社在寰宇庭举办的澳大利亚风光图片展激发的正是这种想象力。
真美呀,昆士兰黄金海岸,健康的少女,绚丽多彩的泳衣,从不害羞,热情奔放,那种笑和我们的绝对不一样,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澳洲海滨一角,静谧,悠闲,维多利亚省的墨尔本市,海边的建筑像锯齿一样展开,多种移民,专业理财,布里斯本风光如画,火红的爱雅斯岩石发出神秘的呼唤,乘着过山车抛向半空,俯瞰整座白色的城市,袋鼠温柔的腹部就像三陪女富有经验的按摩——他偷眼看了一眼丽丽,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巨幅画片,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富有肉感的联想。
“王飞,去澳洲也不贵呀,双飞只要一万五就行了。”丽丽仰起头对他说。
王飞搂了她一下,专心为她避开那些挤在画片前看得入神以至根本想不到别人还要走路的男男女女,都在做梦呐,真有钱的话,也不至于在这儿傻看了。
“你是不是很想去澳洲?”
“是呀,很想去玩一下喽。”她噘起嘴,真可爱。
“那我们去买泳衣吧。”他说。
丽丽立刻塞给他一颗美国西梅。
7.L3 C08 PALEO专卖店
镜头正对着PALEO专卖店门前,一束聚光灯打下来,人群惊慌地闪开,保安驾到。地上满是血,从人群的缝隙慢慢向C09、C10、D01流淌,从屏幕上看,血的红色格外耀眼。
两名男保安戴上白手套,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刚站稳,他的一条手臂就掉在地上,起先,手还在地上撑着,一会儿,整条手臂倒下来,翻滚了几下,人群哗地散开。保安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扶着他往前走。
“怎么回事?”文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国庆没作声,打开另外几个屏幕。
人群中有一个人蹲下来,脚踩在血水里,逗弄着那条手臂。突然,他双手将它托起,转身递给另一个人,那个人立刻把它夹在自己的手臂下,向左侧自动扶梯走去,消失在屏幕之外。几个清洁工正从另一侧走进画面。
“这太恶心了。”文虎此时的语气像作会议总结。实际上,他只是感到好奇和刺激,在屏幕上看到这一切,非但没什么不良感觉,反而平添了一丝兴奋之情。
电话铃又响了,国庆轻声汇报情况:他们出现了,做人体器官黑市交易的那帮人,是的,老K把手臂拿走了,注意跟踪……一切在慢慢平息,就像人难免吃进一些坏的食物但总会消化一样。
这儿是支管,那儿是气管(老婆追得可真紧),这边、那边的通道足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排出去,通道口挤成—团的人群在屏幕上看上去就像一粒粒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的牛粪,有助于大地肥沃和生意兴隆。文虎心想,管他呢,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能和小蜜在一起度过两天快乐时光。
在长途电话里,小蜜已经发出了诱人的呻吟。“快点来啦,”她说,“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他抚摸着话筒故意大声说:“这几天机关里的事全靠你啦,拜托拜托。”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正在看电视的老婆身边,翘起二郎腿。
他看看手表,该出去逛逛了,还得给小蜜买礼物呢。国庆刚放下电话,神色严峻。
“怎么,事情还没完,”文虎问。
“差不多了。”国庆盯着屏幕,又快速按动按钮。
8.L1洗手间
晓路蹲下来,发现门关不上,但,来不及丁,他只能用右手紧紧按住门的搭扣。一阵轻松之后,他欣赏起门背上的厕所文学,插图惟妙惟肖。正看得入神,阴茎的灼痛感意外袭来,难道是……就着黯淡的顶光,他试图看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洗手间灯光给人的感觉,似乎这是一个供人幽会的场所,香喷喷,白白净净,水喉旁边装有滴皂液的金属盒闪着微光,墙边的一排白色小便池乖乖等待有需要的人使用,晓路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一排妓女在等人挑选时的神情,哎,真没办法,都是男人生活必需品,自从孩子他妈离开之后……
“爸爸,爸爸!”传来儿子变声期的尖叫声。
“爸爸在这儿,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他吃力地回答。
“爸爸,爸爸,快点呵。”儿子还在外面磨蹭。
他只得站起来。一打开门,儿子正瞪大眼睛看着他,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就要往外拉。
“等一等,让爸爸洗洗手,便后要洗手,洋洋,老师教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洋洋不作声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洗手,抹肥皂液,双手相互摩擦,挤出惊人的泡沫,洗了一遍又一遍。再把手放在暖风机下,烤了好长时间,直到水分完全蒸发,双手感到温暖无比。
“爸爸,好了吗?”洋洋忍不住问。“我们去看玩具好不好?刚才我看到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变形金刚,不是我们家那个,是最最最新的,比我们家的那个好玩多了,我们去看一看吧,爸爸,我向你保证只看不买。”
9.L8洗手间
站在洗手间窗口,顺便俯瞰老房子错落有致的瓦顶——坐落于购物广场旁边的这片老城区就像地震后的废墟一样。层层灰雾中,远处高楼的玻璃墙面黯然无光,最关键的是,要有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就像在半岛酒店,小便池前面是一块透明玻璃,让人感到是在向整个香港撒尿。感应式小便池里的水还在流,涓涓细流汇成大海,输水管道像人体血管一样遍布购物广场的每个角落,里面有排泄物的微粒、氧气、指甲、肥皂、口红……可口可乐暗红色的血液被稀释成维他命、蛋白、饼干、花、羽毛,整座楼靠它们活着,吞食它们并用不锈钢护着它们,以免决堤、崩溃、伤害。蜡染布浮在自来营养水上方,诺亚方舟漂到购书中心、天刚匕路、环市东路,漂过珠江口,进人南海,漂过太平洋,一个海天一色的蓝蓝世界,蓝蓝的夜蓝蓝的梦,大水漂过脚下的老房子瓦顶,它们怎么这么沉默?
一个人进来,哐地一声把小隔间的门扣上,嘿,就是扣不上,他在里面来回硬顶。接着,臭气开始弥漫开来了。快撤!我迅速洗了—把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正吃惊地瞪着自己。
开门的时候,和一个猛冲进来的人迎面撞上了,那人头都没抬就机械地挥了挥他的右手,五个手指奇怪地屈成一团,挥动时竟然有金属一样的反光。我突然受不了这种傲慢,转身想抓住那人的手,结果被重重一击,疼得我大叫—声。这好像不是一般的手,而是用特殊化工材料制成的手。当我明白过来时,我已被推出洗手间,门砰地—声锁上了。
四周空空荡苗的。我摸着手背青肿的地方,委屈得想大哭一场。看了看手表,10点差一刻,云南那批货就要到了,我不得不赶紧离开。
10.B2百润超市
雪亮的灯光照着各色水果,鲜灵鲜灵的,模样真诱人。张卉已盘算好了,用小黄瓜做一个凉菜,用香蕉和苹果做一盘色拉,再做一条清蒸鱼,够营养够清爽的吧。她的视线又被更多的品种吸引过去,10元一只竹丝鸡,6元一个猪脚,4元一包梅菜蒸猪肉,8元一对炸鸡腿,13元一包鲜百合(可以美容润肤),也许该煲个三蛇汤来慰劳—下那个香港人。那儿,寿司减到3块8一个,乌冬面8块一包,搞个日式晚餐也不错,换换情调。
不知不觉,购物篮里塞满东西,都拎不动了。她把购物篮放在地下,甩了一下披肩发,刚想叫售货小姐过来帮忙,购物篮已经轻轻松松地离开了地面。
这是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一只蝴蝶刺青趴在坚硬的肱二头肌上,像镌刻在岩石上的花纹一样,让她心惊肉跳。
他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看都不看她,黑色紧身T恤和黑色紧身牛仔裤把他的身材勾勒得酷似她喜爱的明星汤姆·克鲁斯。她得小跑才跟上他。
“喂。”她拍拍他的后背,紧身T恤紧裹着厚实、富有弹性的肌肉。
“喂!”
他这才扭过头。
俊美的侧面,满不在乎地看着她。
11.B1—C10 FreeFly 体育用品店
王飞抚摸着女式泳衣光滑的表面。
“你看这件,穿在你身上一定好看。”他举起一套三点式,五彩缤纷,颇具热带风情。
“哎,你说,那些选美的穿着这种衣服在台上走来走去,有多蠢。”丽丽不停地翻检衣服,“王飞,你也该买条泳裤了。”她再次提醒。
要性感一点的,现在大家不是都在强调这一点吗?被包住的男性突起物含蓄地提醒人们加倍注意,要是看到丰满的沙滩女郎怎么办?南部沿海的海滩上到处都是提供水上服务的小姐,她们随时会向你发起进攻,必须要有特殊的控制力。
丽丽一件又一件地在自己身上比照,一次又一次地摇头皱眉。终于,一件深蓝色镶白边的泳衣引起了她的兴趣,乳罩的海绵垫可以拆下来,还有一个夸张的裙边。
在丽丽进隔间试衣过程中,王飞只能看到她不停地动作的双脚:鞋脱了,连衣裙脱了,穿上泳装,再穿上鞋。门刚打开,他就觉得眼前—亮:丽丽的皮肤在深蓝色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白皙,胸部高耸着,高跟鞋使她的双腿更显修长。他不禁满面春风,售货小姐也在旁边赞不绝口。此刻,他多么想跟丽丽单独呆一会儿,就呆一会儿,平时可没这么强烈的感觉。他在试衣镜前托着丽丽的腰,感到薄薄的布料正传递她身体的热量。
丽丽在镜前左看看右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说,买下来。
接下来,轮到他自己试穿那条黑色的泳裤了。试衣间里似乎还散发着丽丽的体温,穿泳裤时,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光滑的布料摩擦着皮肤,使他感觉到自己正快速滑向一种新生活。穿好后,他没出去,打开门叫丽丽进来看。“哇,好性感。”丽丽飞快吻了他一下,泳裤下面立刻突起来。“别,别,太丢人了。”丽丽赶紧出去,他也赶快换好衣服。
他让售货小姐换一条新的给他。一想到别的男人也光着屁股试穿过这条泳裤,他就感到恶心。
12.L4—E06 Star宠物店/L3—A01雅黛内衣店
事实上,这儿存在着一种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小鱼,它们成双结对凑在一起,相互接吻是它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不仔细看,你会以为它们的嘴巴天生就粘在一起。水波动荡,它们有时会偶尔分开,又更紧地吻在一起,瞪大可爱的眼睛。只需手掌大的小水袋,它们就可以活下去,10块钱一袋的特制颗粒状食物够它们吃两三个月,相对于其他动物来说,它们十分易养。
塑料袋上有个小小的纸签,上面用打价机打着¥60。售货小姐介绍说,接吻鱼用来送病中好友是最好不过的了,看着亲爱的小生命在自己身边游动,病中的你心情自然会好很多。
文虎买了一对接吻鱼,他想小蜜肯定会喜欢的。他匆匆往3楼走,边走边透过塑料薄膜看着它们。那对接吻鱼毫不在乎他的窥视,继续享受着相互接吻的快乐。
他走进芬芳扑鼻的雅黛内衣店,在无数温情脉脉的乳罩和内裤之间徘徊。粉红的、粉绿的、粉蓝的、丝的、棉的、透明的、半是肉色半是黑色的,最隐秘处若隐若现。一个变态佬在他周围绕来绕去,又矮又胖,络腮胡子,已经半秃,手臂上却挽着几十只乳罩,显然是为了搜集而不是使用,各种款式都拿一点,像是白助取食似的。
只有他和那个变态佬在这儿留连忘返,意识到这一点,文虎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眼前数以万计的乳罩晃动着,他绕开那个秃顶男人的活动区域,深入到最深处。那里陈列着精致无比的几套精品内衣,其中一套银光闪闪,远看硬似铠甲,近摸软绵如女性的肌肤,要价800,他决心买下来。他嘱咐售货小姐在发票上填上“文具用品”,然后拿到一楼的礼品包装部把它精心包扎起来,用的是和内衣质地同样感觉的银纸。此刻,他多么希望小蜜能立刻穿上它。
13.B2百润超市出口
事情已经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一般情况下,购物广场里的人看上去都彬彬有礼,但还是会有一些超出你想象的事情发生。张卉现在碰到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她有点害怕,那个黑衣青年臂上的刺青表明他很有可能是黑社会的,现在拒绝他,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超市出口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他们像一对情侣似的在一起耐心等候。看到别人购物篮里的东西,张卉总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她不停地摆弄手里的信用卡。
“哎,你到底是谁?”她用信用卡敲敲他的背。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
“这儿从来不问谁是谁,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
“你干嘛帮我拎东西?”
“我愿意,我愿意不行吗?我愿意帮你忙,难道不行吗?”
一出口,他的男性魅力顿时减去大半,张卉觉得最好还是让他保持沉默,这样他看上去会酷一些。
刺青一直帮她拎到超市出口,还没有告别的意思。
“买这么多东西,有Party?”他问。
“我老公在家等我呢,我先走了。”她刚想把袋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他却轻轻一晃,避开了她的手。
“我帮你拎到出口。”他不由分说往前走。
“不用了。”张卉几乎喊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潇洒地把她的晚餐从左手换到右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14.L7“迷失世界”游戏城
查理和玛丽在屏幕前冲浪、滑雪、赛车、射击,兴奋得满头大汗。整个一层都是荧光闪闪的屏幕和高高低低、左摇右晃的电子游戏设备,不需要灯光照明,每个人只需凭着屏幕上的闪光就能知道自己的方向。冲浪的时候,按规定只能一个人玩,查理却和玛丽一块儿站到那块滑板上,有时候玛丽正往左偏,他却往右使劲,气得玛丽回过头来直打他,他就喊:“别打啦,别打啦,再打就要落水啦。”
一对赛车男女引起了查理的注意,他俩开得出奇地慢,女的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死死攥住男的臂膀,新烫的头发晃个不停,还时不时掐男的一下:男人已秃的头顶反射着荧光,脸上毫无表情。好不容易等他们站起来,查理发现那个女的比男的高出一大截,胸部丰满得令人吃惊。他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喂,喂,开始啦。”玛丽提醒他。
在这短短一分半钟内,查理什么都不想,他驾赛车绕过一个又一个障碍,转了一个又一个弯,经过一座又一座高楼,高速公路直通海边,永无止境的美景和旅途。
终点,冲刺,时间一再延迟,终于,GAME OVER!他们只能遗憾地拍拍方向盘。
再玩一局吧。
这次,查理选了一辆白色的跑车,车子启动时,拟真座椅也前后晃动了一下,3、2、1,开始!跑,跑,快跑!
车子越过一切障碍,向前猛冲,玛丽在旁边发出了尖叫。
彩色公路,彩色公路,他在内心呼喊,感觉到了高潮。
15.B2——A04民艺良品店
冲过潮湿地带,又回到幽暗的地下室,退潮的海边,尿骚味,不能和真实的相比。购物广场有无数的人,像潮汐般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我猛吸一口又腥又潮的空气。
有人来过了,新送的傩面具和手工布袋就在桌上,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然而致命的东西。我把手伸进一个不起眼的手工布袋的夹层,摸到一个纸包,迅速放进自己的裤袋里,情绪陡然高涨起来。就是它,跋涉千山万水,带着西双版纳的芬芳,来到我身边,让我情不自禁地唱起生命赞歌:
啊,香烟袅袅
那丰润的乳汁化为琼浆
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把它卷到香烟里,点燃,无数往事升起,眼前是迷蒙一片。
真的,真的,我在这儿干什么呀,看着那一张张被物质蒙蔽而又渴求流亡的脸,我恨不得一下子把这儿砸烂。
一个独臂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滑行,我把这看作是一个征兆。这儿有无数奇怪的人,他们得不到安宁,不喜欢这儿但又聚集过来,从顶棚射进来的光线真美、真叫人绝望,没办法逃出去。
看看四周,满满的货品,没办法逃出去呀,我愿化作蝴蝶,飞来飞去飞不到你身边。
一个袅袅婷婷的女人走来,丽江的女人可真美,枕着波涛入眠,明亮的黑眼珠像成熟的葡萄,咬一口,让你嘴唇忍不住翕动。一对少女进店了,胆怯地走来走去。我迎上前去,和她们凑得很近,似乎要汲取少女的芳香。
“这是新来的面具。”我冷不丁把傩面具套在自己脸上,感到陶醉。
那两个少女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但这更增加了她们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兴趣。
一对时髦的城市少女,头发上满是塑料玩意儿,背着玩具小包,我摘下面具,呆呆地看着她们,又感到兴味索然,几乎不愿再搭理她们了。她们却问个没完,其中一个也学我拿起傩面具往自己脸上套,我劈手就把它夺下来。
16.L4 走廊
那个小女孩竟然翘起了小屁股,趴在栏杆上向楼下张望。陌生人看着她被黑色小裤子紧紧包着的两小瓣,一阵冲动。他可从没碰过这种娇嫩的小东西,甜甜的奶油一样的味儿,味道一定不错。
西饼屋是在八楼,陌生人把这个小女孩的出现和她手里剩下的半块蛋糕联系起来——她刚从八楼下来,恰恰在这儿,她停住了,向他撅起了屁股。
陌生人的心里痒痒的,他凑上前,也倚在栏杆上,边看寰宇庭蚂蚁般的人群,边慢慢挨近女孩。小女孩天真地东张西望,过往的行人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们这一对儿。
一个老乞丐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走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四个时髦的小青年吵吵嚷嚷地飞奔而过……他的手不经意地向那两瓣迷死人的小肉团伸过去,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小女孩突然转过脸。
哎呀,小兔唇。陌生人尴尬地一笑,随即快速走向电梯。
17.L6贝贝儿童乐园
这儿几乎能看清对面的每一间店铺,阳光从透明顶棚倾泻下来,在建筑内部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柱。晓路清清楚楚地看到三楼一个健壮男子手臂上的蝴蝶刺青,一个少妇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真是奇怪的一对。晓路的下体又开始灼痛起来。一个推销香烟的小姐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叫我C小姐吧。”她嫣然一笑,将一支烟递到晓路嘴边,准备为他点火。
竟然到儿童乐园推销香烟。
“这是新推出的C牌特醇烟,要不要试一下?”G小姐甜美的笑容和耀眼的银色紧身衣让晓路更加感到痛苦。他低头吼道:“我不抽烟。”然后又对着G小姐黯然离去的背影而自责:干嘛冲她发火呢,人家也是没办法呀,说不定还是临时打工的大学生呢。因为下体的不适,他对这种优美的身材竟然也提不起劲来了。
洋洋满头大汗地跑到这一边。“去玩吧。”他摸摸他的头说。洋洋又跑到一大群小朋友中间。他看看表,刚过一点,中午的麦当劳套餐可把洋洋乐坏了,他们排队换了一只戴红色飞行帽的SnooPy。“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集齐整套Snoopy呀,”不知道,他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继续追随着三楼那一对男女,他们拐进向西的一个通道,不见了。
晓路又回头看看洋洋,他正站在滑梯顶部,向爸爸做了个鬼脸。“爸爸看呀!”一屁股就滑下去,小朋友们的尖叫声压倒了一切。
那个陌生人也在旁边看着,嘴角咧出一丝微笑。
18.B2寰宇庭
丽丽正和王飞手牵手又回到澳洲风光的巨幅图片之中,人好像一下子增多了,肩挨着肩,脚碰着脚。他们挤出去,刚好看到指挥的手高举。那人穿着侍者一样的米黄色西装,用喑哑的嗓子吼了声:“一、二、三!”大手一挥,还没等第一个音符奏出就溜了。乐队像自动唱机一样继续演奏下去,温暖的旋律源源不断地从那个黑衣少女的手下流出。感人的瞬间,他又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的露天舞会上,小姐,我可以请你跳舞吗?那小鹿般惊慌不安的大眼睛至今仍铭刻在他心底。他微微合眼,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喜欢唱歌,他弹吉他为她伴奏: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带走这么多,
当时光已悄悄流走
请将这张唱片留给我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带走这么多
不断重复,直到一股辛酸从心底渗出。他再睁开眼,看到周围乱哄哄的人群,有人摇头晃耳,有人用脚起劲打着拍子。当小提琴手们动作一致地拉动琴锯时,长号手却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皮鞋尖,离他最近的两个小号手则在交头接耳,不住地点头,其中一个开始用舌尖舔自己的嘴唇,腮帮鼓起来,王飞的心也随着往上提。“哔里啪啦”,嘹亮的小号声赢得了众人的喝采,那个指挥也急匆匆踩着号角赶回,身后还跟着雍容华贵、穿着全套欧式礼服的一男一女。
乐曲嘎然而止,一男一女的花腔高音同时平地而起:“田园,田园,美好家园何处寻;田园,田园,田园就在我心深处。”
激昂的鼓声响起。
“最新推出美好田园别墅,洗尽城市喧嚣,回归自然情趣。”
那个指挥用指挥棒指了指三楼。
“我们去售楼部看看吧。”丽丽说。
19.L3通道
张卉从没想到购物广场还有这么暗的通道,不仅暗,而且静,甚至能听到冻鸡融化、冰水从破裂的塑料袋滴到地上的声音。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发颤。
“出去呀,我们走的是一条近路。”
通道里凉得让人心里发紧,张卉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黑蝴蝶的形象,这是一个不祥的标志。也许她应该拔腿就跑,披头散发一直跑到寰宇庭——但这样会不会反而激怒他?她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
20.L4通道
文虎有这么一种感觉:在这儿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不想出去了。接吻鱼依然悠哉游哉地在他手心里漫游,他并不需要什么东西,可还是一层又一层地在里面转悠。路过健身器材店,他就痛恨自己业已发福的中年男人的肚子,他需要重塑自己的魅力。
他在化妆品柜台密集的香气中迷离恍惚,小蜜的形象忽然变得非常模糊,就像这混在一起的香味,实际上他所需要的也许就是一种年轻的感觉而已。文虎又和鱼儿对望了一眼,你好吗?他不停地念叨着,你好,你好,你好吗?国庆那儿已经给了他一个启示:要么不去,要去就去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方。
转着转着,他竟然来到了一条幽暗的通道,四周一下变得很静,隐约看到前面十几米处一男一女前后走着,那个女的突然转过身,向他冲来。
“救命!”她喊。
一个黑衣男子跟着冲过来。
21.L7鬼屋
那个陌生人走进鬼屋,他的前后左右簇拥着一些又好奇又胆小的尝试者,女的死死抱住男的,而男的也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这儿真黑呀!那个陌生人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关键在于:迅速、果断。他走过独木桥,四周都是胡涂乱画的怪兽,刚踏上陆地,毛茸茸的一条手臂就搭在他肩上,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身后是一片尖叫声。借着依稀的灯光,他看到一扇门,没有其他通道,他必须打开门。砰,一具倒挂的骷髅突然从天花板上栽下来,他一闪身,骷髅“咚”地一声撞在门上。他妈的,这也太过分了吧,弄不好会吓死人的。果然,传来一个女孩的惨叫声,呵,一个孤苦伶仃的掉队女孩,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内心不禁一阵狂喜,但还保持着理智:先别碰她,不然她会被吓死的。
他快速向她的方向移动,“不要怕!”他高喊一声,然后才拉起她的手,几乎是架着她向前走。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终于可以看清她的脸了,吓得都变了形,可只要出去喝杯可乐,立刻就能恢复原先的漂亮。她死也不肯放他的手。“你男朋友呢?”她摇摇头。“一个人?”她点点头。趁着四周都是鬼,那个陌生人搂紧了她,嫩屁股紧裹在窄小的牛仔裤里,他猛吸一口少女的清香,刚发育的小花苞,来,他把她抱起来,跟我走,就能很快走出绝境。
慢一点,慢一点,别走太快,别太快了,别太快走出这块谁也意想不到的温柔之乡。他仿佛看到刚才趴在栏杆上的小女孩潜入地下鬼屋,谁都渴望黑夜的刺激,嘿嘿,你家里人会怎样看待我们这种关系,愚蠢、庸俗的老爸老妈,告诉你们吧,只有我才能让你们女儿真正快活。来!他敏捷地带着她一闪,跳到一片丛林中,“蛇!蛇!”女孩歇斯底里地指着脚底下的仿真蛇乱叫,他一把抱起她,乘机亲亲她的小脸,现在,她可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22.L6贝贝儿童乐园
洋洋如愿以偿爬上了火车。爸爸看呀,火车开动啦,铺着轨道的木地板吱嘎吱嘎作响。火车拐了一个弯,由低处向高处走,长长的车厢压得轨道喘不过气来。晓路不禁担心地看着,也许他真的染上了性病,要去医院检查,那可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他想起小区门口遍布电线杆的医疗广告,“老中医妙手回春”,总不至于去那种地方吧。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玩意儿的痛。
回想起来,那女人的脸长得跟老婆真像呀,不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受不了诱惑吗?同样的大眼睛,抹着深红色唇膏的厚嘴唇,鼻梁有点塌,尤其让他动心的是她脖子上的那条珍珠项链,和老婆的一模一样。他在那次宴请客户的酒席上认识了她,那儿有一排排的女人供他们挑选,旁边的同事都起哄呢。
火车嗒嗒嗒停住了,晓路看着洋洋抢先第一个下车,向他奔过来:“爸爸,太好玩了,我想再玩一圈。”他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说:“爸爸爸爸,我向你保证,今晚回家不玩电子游戏机。”晓路把他抱起来,湿漉漉的,带有他母亲的奶味,孩子的性别总是那么模糊。火车又吱嘎吱嘎地启动了,洋洋兴高采烈地舞动双手。可惜他再也不能跟老婆携手逛街、购物了,那可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自由挑选日常生活用品,连讨价还价都是一种乐趣。
他俯视购物广场,不禁一阵惆怅。远处玻璃橱窗里的珍珠项链闪着银光,和光柱纠缠在一起。我倒是不后悔,毕竟,只有试了以后才知道,晓路的体内又澎湃起那股激情,柔软的唇舌,那个女人确实比孩子他妈刺激多了。
洋洋在车上快乐地唱着歌,下一步,他想说服爸爸带他去鬼屋,他人虽小,胆子可大着呢。
23.L7鬼屋
吴宇文从鬼屋出来好久,两腿还在打颤。要是真的出不来,那可就是为写作而牺牲了。他坐在走道的
休息椅上,掏出《感觉训练教程》一书,赶快把自己的感觉在书的空白处记录下来:漆黑,瞳孔见光晕眩,视觉残影,恶念,肢体接触,光滑,温度影响,大脑神经偏差,步履与心跳呈正比关系,左右不分,万念俱焚,闪避的同时双重障碍,原始惧怕,黑洞情结,以毒攻毒,无声≥音乐,负面减退,趋缓,为了焕发潜能,恶心,拥抱光明,光照与哭泣,倾听着的自我……得不断补充点新内容才能跟上读者的需要。
24.B2—A04民艺良晶店
因为一支烟而处于非常状态:终于见到了,她,像被海浪遗弃的贝壳一样躺在云南手织地毯上,银器闪着幽光,一层一层地,我发现这儿的秘密。一个人刚从医院出来,拿着病历卡在这儿晃悠,肩挨着肩,傩面具的大眼空洞地望着你,里面有人,和燃烧的火焰。一个演员应时时刻刻领悟到自己的形象,脱颖而出,即使在城市的夜总会很累,她也必须像10年前那样清纯: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家园
无忧无虑的屁眼
在宁静的谷底发呆
嗨嗨嗨
只需勇往直前
大干快上
银色布料紧包硕大乳房,一首小山歌就让它们颤动不停,浑身涂满丰乳剂,腰部简直承受不了那重量,当她俯身的时候,台下汇成眼白的海洋,而她就是海面上迎风饱满的风帆,波涛汹涌,勇往直前,那质感,没说的。男侍者就像被捆绑的人质,烛光熹微,黎明又将来临。
到处都是被爱遗忘的角落,到处都有漂亮的小脸,雪白的牙齿,骆峰,大地深处人迹罕至,我在命运的驱逐下成了西南土特产批发商,哈哈哈!那儿有野味,野性的味道,源泉一明一灭,方寸之间有乾坤,直到完完全全的熄灭。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总比在家里独自一个人发呆写诗强),至少能闻到汗臭的诗意,人来人往,我忍不住跃马扬鞭,突然有人大喊:“你给我住手!”声音震天动地。
接下去我头晕目眩,什么都不知道了。
25.L2—A03美好田园售楼部
因为人太多,王飞和丽丽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好不容易才看完了田园别墅的模型。
“哎,我们到底去不去呀?”丽丽轻声问。
“去哪儿呀?”王飞明知故问。
丽丽不睬他了。
蓝色的波浪涌动在他和她之间涌动,最新款的仿真风景地砖,每块砖都逼真地印制出水纹的形状,几十块砖拼起来就会形成一片水池,适用于洗手间和卧室,营造出浪漫海滨的气氛。
“还记得吗,上次去上川岛,你第一次看见渔民捕鱼,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光顾在旁边看,结果腿上被海蜇咬起了红包。”王飞想逗丽丽。
“澳洲的海边才不会这样呢。”丽丽赌气说。
“都是海,怎么会不一样。说不定还没上川岛好玩呢。”王飞勾着她的肩。
“乡巴佬,不跟你说了。”丽丽甩掉他的手。
那天海边,眼看着雨云从大海上空席卷而来,我们索性把身体埋在沙子里,只露出头,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脸上,疼得叫人舒服。海滩上所有的人都逃走了,海天之际只有我们两个人手牵手躺在一起。有机会的话,他想再去下川岛重温这样的时刻,而不是去澳洲。再说,我们的收入也决定了我们浪漫的范围,超出这个范围,那就是花钱买罪受了。
此刻,他真心盼望一次完美的旅行。
26.L7鬼屋
终于,她窒息过去,舌尖的温度和唇边渐渐消逝的生命气息让陌生人一阵狂喜。他把瘫软在地的她拦腰抱起(那小小的身躯还保持着温软),再一次把脸贴在她小小的结实的乳峰上,寂静,寂静。此时,鬼屋里竟然鬼使神差般地阒无声息,只有他心脏的搏动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尖叫。
最后一次吻别,可爱的小人儿,我们曾一起到过极乐境界,现在我们又要各奔东西,我会怀念这段夹好的时光。随手揪下她胸前的塑料小狗,说时迟,那时快,毛茸茸的大猩猩手臂向他伸过来,他顺势把小女孩往那儿一送,只听“扑通”一声,小女孩就不见了。他一路小跑,来到生锈的船屋,那儿,模仿泰坦尼克号最后沉船时的一刹那,船尾正慢慢向上翘起。他沿着游戏预定好的滑梯滑下去,下面迎接他的海绵就像是汹涌的海浪,真流畅,一点危险也没有。
又来到明亮的大厅,那个陌生人揉揉眼皮,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他感到自己对娇嫩屁股的渴望终于得到一点缓解了。可惜,黑暗中只看到她水灵灵的大眼闪亮,永难忘怀那小人儿的忘情呻吟。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27.L1南出口
文虎从购物广场的南出口走出,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他钻进窄小的红色夏利出租车,望着渐渐向后退去并露出全貌的六角形大楼,那个少妇撕心裂肺的叫声又在脑海里回响,他躲在一边,听任那个黑衣男子咒骂和追逐那个少妇。出租车顶棚几乎压着他的头,越来越密的雨丝模糊了购物广场宏伟的外观,他看着车窗上飞溅的雨花,更加怀念购物广场内灯火通明的景像。在那里度过的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呀,无忧无虑,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就像雨点打在池塘上,溅起的水花稍纵即逝。他又闻到那个少妇奔向他怀抱时全身散发出来的芳香。
他多么想立刻到达小蜜温馨的小屋。那里必定有一杯热茶、一块巧克力和毛茸茸的小熊坐垫。在疲惫而潮湿的旅途之后(连同那两条无知但又充满渴望的接吻鱼),她扑向他风雨中的怀抱,不顾一切地缠绵在一起。
去火车东站,快点,司机,高速列车,他的心已经飞向海边的那座小城。那里有他亲爱的小蜜,那里的一切都生机盎然。从这个业已发福的中年男人身上,终于崩发出因压抑良久而听上去格外令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叹息:我操!
28.L4洗手间
张卉不假思索地跑进了洗手间,惊魂未定,双腿还在发抖。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镜子前凝视自己。没有人干扰,头晕晕的,唯一的一扇窗紧闭着,窗外显得阴阴沉沉。张卉呼吸着混合着尿液和香水味的水气,感到自己变得陌生了,TOTO不锈钢水喉闪着黯淡的光。
抽水马桶的塑料盖还没放下来,她就坐了下去,直到屁股挨到凉凉的陶瓷边,她才似乎清醒过来。小隔间的门紧锁着,她有点不相信这儿的平静。
29.B2百润超市
一排又一排透明薄膜包好的光鸡,就这样用半开半闭的眼神瞧着你,惨白得叫人目眩。那个陌生朋、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的小身躯,小屁股撅着,引人发狂。
在它们背后,是—个设备齐全的屠宰场。从晚间电视新闻中可以看到,成千上万头猪齐刷刷地挂在粗大的铁钩上,开肠破肚,内脏稀里哗啦流了一地,然后被装进一个个精致的透明塑料袋——这种可以看到屠宰过程的猪肉就叫“放心肉”。那个陌生人—眼就能估量出:在这儿游走的人中间,哪些肉可以放心大胆地吃。地铁和公共汽车把过量的肉输送到这个购物广场,绝大部分都抹了香料(太香的肉肯定不好吃,因为化妆品太多太厚),得去伪存真。说到底,还是小屁股肉最嫩。
附近几条街区的少年没事就爱上这儿玩,穿得五颜六色的,有的还带着滑板,一有机会就在寰宇庭乱冲,短头发的小女孩穿着肥大的野营裤张大嘴巴开心大笑,此情此景怎不让人心动?
冷气侵骨,这些鸡叉开大腿躺在这里,现在,她们安静了,人们总在寻找新鲜的进食,得把肉太老的全部淘汰掉,驱赶到城市最肮脏的角落,任其自生自灭。他随手拿起美乐多青苹果乐园雪糕,一下一下舔着,甜蜜的冰块融化成甘泉滋润他的心田,那是清爽的撩拨人的感觉——苦涩的来历冰冻成童话世界,人人爱小孩,但只有我才爱到发疯。
“对不起。”
他用有力的大手拨开围在冰柜前的一群小孩,又拿起一支蔓登琳火星时速雪糕。一滴融化过快的冰水落在他雪白的衬衣上,留下粉红色的污迹。
30.L6 家电区
哪款冰箱是你最喜欢的?
为什么有些人喜欢炸鸡腿?
不同类型的椅子和不同类型的性格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为什么人们喜欢比自己漂亮的面孔?
诸如此类。
吴宇文此时关心的是“一个倾听着的自我”的问题,许多学者也像他一样关心这个问题;但吴宇文已经在进一步了解“一个倾听着的自我”在庞大的购物广场如何呈现的问题,其他学者就未必跟得上他的思路了。
全球最大
迷失在鬼屋里
美食城展示了典型的全球化生涯:炸鸡腿,汉堡包,加州牛肉面,日本寿司,越南米粉,德国咸猪手,看够了,吃腻了,玩完了。
在历史的转折点,光靠沉思是无法解决人类感官退化这一问题的。
无数台待售的电视排成一道城墙,闪着一模一样的画面,似乎同一片风景均匀分裂成一个个自身重复的原子,就在公众的眼皮底下,世界的裂变借助电视墙完成了,电视墙,已经不再是为鉴赏美的眼睛而准备,勿宁说,它是在收缩人的本质存在的丰富性,使之统一成一个可无限分割并在任何一个局部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资讯机器,它需要我们用一种新感觉来对待这一切。
也许我应该在这儿开个专卖店,店名就叫“SenseCollection”,除了卖我的书,还可以出售唤起人们记忆的小玩意:一条内裤,一截纱巾,一篮菊花,一片树叶……
31.L6家电区
这儿,有人在选购适合他们的冰箱。家里有一个旧的,但太小,不实用,听说出口美国的冰箱都很大,有2米高,我们特地过来看看。这儿人多,谁也不会注意我们的。
“那儿,那儿。”青枝难得这么高兴。也难怪,她爱热闹嘛。我死死攥住她的手,怕她一不小心添麻烦。
果然是个超大的冰箱,足可以塞进两个人,要是切成块的话,三四个人也没问题。青枝抚摸着崭新发亮的外壳。
“我喜欢这个颜色。”她说。
可我觉得价钱太贵,贵得简直离谱。我的意思是随便看看,有便宜的就买一个,随便对付一下,只要肉在里面不发臭就行了。
好像有意跟我作对,青枝对它爱不释手,有好几个顾客都围过来看,实际上看冰箱是假,看青枝是真,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骚货。非得坏事不可,今天晨报还登了在郊外发现碎尸的消息呢。我捅捅青枝的腰。
“不买啦?”她说。
“太贵。”我说。
“嗨,搞点钱还不容易。”她说。
“走吧,快走!”我警惕地向四周看,“别坏我,贱货。”
我不得不贴着她耳边说,也许是我的小胡子碰到她耳朵把她挠痒了,她格格笑起来,引得路人直朝我们看。
我赶紧搂着她,走到洗手间附近,一看没人,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你他妈发癫呵,看老子回家不收拾你!”
她捂着脸不作声。
我想揉揉她的脸,她一闪,我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下她老实了,乖乖地跟着我走。
话说回来,要是价格便宜点、合理点,我倒是真想
—个冰箱,毕竟天太热,人肉的臭味实在是不太好
32.L4洗手间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冲水声让张卉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发现水声大得惊人。推开小隔门,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洗手。
终于可以回家了,她渴望瘫倒在红色的双人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像听话的猫咪一样等待他的归来,虽然无聊但也不失为一个温馨的夜晚。
她洗手的时候突然想起那瓶香水,摸一摸,还在,
尽管旁边有其他人,她还是对镜整妆,看了好牛天自己。旁边洗手的女人抬起头,冲她一笑。她惊醒过来,尖叫一声——正是那个纹身青年!不容她拔腿,她已被拦腰抱住,双脚离地,戴假发的他像抱小猫一样把她抱进小隔间里。又惊又怕,她全身瘫软,连喊的力气都没了。
“咣当”,“巴黎夜激情”打碎在地。顿时,室内弥漫着她所钟爱的浪漫气氛:难道这不正是她梦想的奇遇吗?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喷涌而出的香水围绕着身体的新生,这游戏终于走向一个美满的结局,也许我注定要听任一个陌生男人的摆布,她吻着他胳膊上跳舞的蝴蝶,啜饮着自己流到他臂上的热泪。
33.L6家电区
一打开电吹风,一股肉香就迎面扑来,就像烤糊了的鸡翅的香味,东风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他把电吹风对着自己的脸吹了又吹。
“多少钱?”
“特惠价,99元。”
暖风扑面,他买了一个。这是和家里的“德”字牌完全不同型号的迷你进口电吹风,估计质量肯定会好一些,经得起长时间的烧烤。
有一段时间他对振动类的各种按摩器感兴趣,从头到脚,大大小小买了十几种,用的时间一长,刚开始的兴奋感也就慢慢没了。
现在他喜欢短暂而又集中的刺激,瞬间达到高潮又瞬间消退,一浪接一浪,就像电烙铁那样,在滋滋的声音中,—块零件不由分说就焊上去了。中学时候,他在无线电业余兴趣小组呆过一阵,大家都讨厌电烙铁的焦糊味,就他觉得好闻。那时候他爸妈还健在,总是担心他们家的房子会因为电烙铁而着火(电烙铁的焦糊味像极了房子着火的味道),他免不了因此而挨骂,甚至拳打脚踢。
他把电吹风调到热风,60秒之后,让它贴着大腿肌肤内侧迅速“扫射”,刹那间,微小的毛孔就会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张开,皮肤呈现出娇嫩的粉红色,热烈而富有弹性,快感尽在不言中:可在身体的各部位如法炮制。
走到电梯口,一辆电动玩具车撞在他脚踵。他扭头一看,一个小男孩挥着手中的遥控器,正冲着他傻笑。
总是想起那个小小的全封闭的幼儿园,江南古镇昏暗的老房子,雨点打在明清时期留下来的彩色玻璃上,木板楼梯通向我们午睡的终点,整整齐齐叠放的积木,脏兮兮的诱人的糖纸,珍贵的米粒充当浆糊,粘起我们的习作,彩色蜡笔描画出草地、蓝天、太阳、小鸟、红花。
“嗨,靓仔,又碰见你了。”一条薄薄的皮裤在他眼前闪耀。
34.无题
黄昏,放学后疯狂喊叫的中学生,成群结队,拦住某个笨拙、害羞的学生,集体起哄。他老爸虽然人高马大,可一辈子老实巴交,就像他每天卖的泥鳅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只有一点点水的塑料盆里。黄昏来临,一切似乎必须有个交待,泥鳅要么被卖掉,要么被扔掉,黄昏比黑夜更徒增人的惆怅和泥鳅的忧郁。成群结队的中学生在老城区窄小的街道跑过,他们哪儿都爱去,就是不想回家。
黄昏,灰暗的光线渐渐消融了老房子的轮廓,灰蒙蒙的尘土、人影,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屏幕开始闪亮,然后,购物广场的光线越来越强,向四周散射出去,就像茫茫夜海中的一盏灯塔,唯我独尊地俯瞰一切。人们惊叹着,从各自昏暗、幽闭、贫瘠的空间来到这个宽敞明亮、似乎可以无限伸展的空间——就连空间都具有昆虫的向光性!这儿的一切亮得耀眼,接吻鱼自由呼吸着小型电动空气调节器吐出来的新鲜氧气;这儿的一切可供观赏,躲在黑暗背后的不安全因素已被降至最低。在这个温馨六角形的每个角落,都有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心动的节拍联成一首无法言喻的欢乐颂歌。
我害怕离开这个让我如此满足的中心,这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漩涡,离开它,外面就是茫茫黑夜……
35.X层
现在,轮到你来写你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