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辆小车读马路

兰承晖

我所在生活小区楼下的各条通道，一天天被私家车大肆蚕食着。开始是些外观不大起眼的“二手车”和国产的“老三样”，后来，通用“别克”、“大众”、“宝来”、广州“本田”、北京“现代”、海南“马自达”以及成功人士所倾心的“蓝鸟”、“阳光”、“帕萨特”等豪华版新车靓丽登场，现在已经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在这个消费主义大行其道的年代，人们都变得有点“烧包”了，再注意节俭的人，对在口袋里捂了一阵子的那点钱，也往往琢磨找个机会抖罗出去。于是乎，买车的人越来越多。

去年，大约在夏季，有位早我几年退休的同事说起买车的事，他的一位年轻同乡春节来向他拜年时，鼓动他趁考驾照的年龄上限放宽，抓紧买辆车玩玩，再拖几年，后悔就来不及了。老同事向我传递这个信息，本意就是鼓动我加盟他的“购车团”。不久，我的一位晚辈同乡开着他刚买的“二手车”，捎上他的女朋友来让我这位叔叔辈“过目”。小伙子“香车载得美人归”，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向我描述驾车的无穷乐趣：车子上路后，摁下音响开关，将气温调到适度，引擎发出沉稳的声浪，音响播放极具震撼力的超重低音，伴以车轮抓地的刷刷声和车身穿越空气的嗖嗖声，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扑面而来，掠窗而过。尤其是车过内环高架路时，有一种高歌猛进、凌空飞翔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小老乡这一番宣传，将我买车的念头激活了。看来，自己的退休生活是得改变改变，不能只局限于读读书、上上网、写写东西，在电脑键盘那方寸之地上寻找乐趣了，买辆车子，去“读”大都市的马路吧。

要买车，先学车。我找了一位朋友做教练。这位朋友原先当过军队汽车学院的教员、学员队队长，带教能力、方法、经验绝对一流，比那些杂牌驾校的教员强多了。朋友很热心，利用他的休息时间，找来一辆手动挡的旧“奥迪”，到离金盘岭隧道不远的一个部队汽车驾驶员培训基地教我学车。他简要介绍动作要领之后，就把车子钥匙交给我，让我在那非常正规足够宽敞的标准练习场上寻找驾车的感觉。我按动作规范启动引擎，待引擎声平稳之后，左脚松开离合器至半联动状态，然后右脚掌从脚刹移向油门踏板，轻轻踩下，车子蠕动后完全松开离合器，直行、拐弯、转圈、倒车、弯道蛇行、上坡下坡、坡道停车、半坡起步，一招一式地折腾琢磨。几个回合下来，基本上实现了从“车控人”到“人控车”的转变，然后上路，出郊区，具体感受人车一体突飞猛进的快意。不久，顺利拿到了正式的驾驶证。捏着有本人免冠半身像的ｃ类车驾驶证，那种感觉，仿佛拿了结婚证的人不知道老婆在哪里，这算个什么事？赶紧做家庭主妇的工作，争取将这笔开支列入年度计划。主妇未明确表态，但答应先到汽车城看看，摸摸行情再说。这倒也符合科学决策程序。我家主妇的水平还行。

头一次到天河北路的“广州汽车博览中心”看车，走马观花转了一圈，收罗了一大沓广告资料和报价单后打道回府，闲着没事时翻阅这些购车指南，积累一些心得。买车之前对车是应该有个基本了解，不说要达到本科毕业，至少也得有个大专水平才行。如今汽车品牌众多，新车不断下线上市。有几万元的“小康之选”，有十多万元的“中产之爱”，有２５万元左右的“成功之约”，有３０多万元的“商务之便”，还有满足年轻人动感追求的“越野之趣”。品牌众多，有了随心所欲的可能，但也增加了选择的难度，眼花缭乱，举棋难定，决心反而不好下。当然，买“奔驰”还是“威驰”，“宝马”还是“千里马”，“奥迪”还是“奥托”，“赛纳”还是“赛欧”，最终是由自家的“钱”大爷说了算。本人虽非“中产”，但考虑很快年登花甲，这辈子买车恐怕就这一回，１０万元以下的那种掀背式两厢车经济实惠，但总归心有不甘，再怎么着也要买辆各方面还能说得过去的才行。我关注车型缘于一次偶遇。那天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位年过五旬的大爷驾一辆红色“奇瑞”ＱＱ车扬长而过，几位妙龄姑娘见了忍俊不禁：“哈哈，这人开这样的车？”姑娘们的笑声引起我的警觉。那ＱＱ车屁股光溜溜，就像才孵出壳没多久、绒毛掉后尾巴没长出的小鸡，幼稚。小女子、小男孩开着玩玩很合式，青春无限，活力四射。大老爷们开这样的车，就难免有点幽默搞笑了。

今年春节过后，我第二次进汽车博览中心。这次我是带着赌徒下注的心情前往的。汽车博览中心右侧是上海通用公司专卖店。我陪同家庭主妇进去时，一位导购小姐正在向买主推介一款１．８自动挡“凯越”，从车型外观、安全性能、操控感觉，到车厢内部种种人性化设计配置都做了详细介绍。也许我这个人容易轻信，有意要买这款车。我家主妇当时没有明显的不同意见，就交了１０００元定金。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就是存折上的数字锐减，大约２１００多张百元大钞变成４个车轱辘在都市的通衢大道上飞奔疾驰了。

想不到，回来当晚，我家主妇变卦了。买车是件大事，一家子不见得意见完全一致。想买车的往“买车必要”上找理由，不太想买的往“买车不值”上找借口。主妇变卦的原因，车身价高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担心安全，生怕开车出去有个闪失。为了强调这一点，还给我树了一个榜样，说是谁谁跟我一样的身体、年龄状况也想买车，硬是被老婆卡住不给买。她这突然变卦，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不是清醒，而是呛得受不了。我买车的意向已被牢牢锁定，哪能一下子转得过弯来？意见不合就没有共同语言。当晚在小区遛弯散步时，两人联袂主演了一出正版哑剧，各打各的肚皮官司。当时的脸色、气氛肯定不好。不过我还是进行了换位思维：主妇变卦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眼下车价一降再降是事实。居家过日子哪能不心疼钱。这么多年没有摸过车不也过来了。这面想想，那面也想想，后来是我让步，男不跟女争嘛。第二天主妇上班时我发话：“车子不买了，你打电话退定金吧。”大男人一个，头天交定金，第二天就退，这种没面子的尴尬事我才不干。

过了一段时间，家庭主妇照顾我的情绪，提议再到车市看看。由于购车欲望未曾“熄火”，我当然愉快接受提议。这一次我避开通用专卖店，只看其它品牌。在东南汽车的４Ｓ店展厅，有一款“菱帅”车抓住了我的眼球。因为距离较近，第一感觉它比较大器，整车轮廓线条流畅洗练。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把这款车再扫描一遍。“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在汽车市场，想买车的人盯着车，经销商则盯着购车人。我的神态显然被导购小姐捕捉到了。我成了她的猎物。她主动过来向我介绍这款车的卖点：高档车才有的智能型４档手自排一体变速箱、抬头车速显示、触控式电动天窗、车载电话，还有真皮座椅、图像式智能自动恒温空调、１０碟ＣＤ、后窗电动遮阳帘等人性化、高科技配置。听了导购小姐的介绍，我坐进车里感觉了一下，出来又将车子打量了一番。从外形讲，我特别满意这款车的尾部造型。说起来，我对汽车尾部造型的关注缘于在广州乘车遭遇塞车太多。塞车时你看吧，前面横着一行行、一层层全是车屁股。有的车屁股大方得体可以欣赏一番，有的车屁股造型生硬死板懒得一看。作为看点之一的车屁股还真不敢马虎。在这一点上，“菱帅”轿车令我满意。它的尾端两侧环形多层次灯组十分醒目，极具张力。两侧后灯与底部方形后雾灯呈三角形分布，方形不锈钢尾气管也很精巧，与车身同色的后大包围线条柔和饱满，看着特别舒服。我对这车的感觉总体不错。当然也有不足，除了内置工艺不够精细的国产车通病，以我１．７３米的个头，驾驶座位上部空间也显得局促。但是它具有价比优势，车价为１５．８８万元，比去年刚上市时降了两万多，与１．８Ｌ自动挡“凯越”比较，整车办妥少花３万多元，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家庭主妇那里比较好通过了。导购小姐的营销攻势卓有成效。我第二次“下注”，交了２０００元定金。一周之后车子从福建厂家运到，接下来是选车号、上牌固封、建档、买保险，交这个税那个费，几个工作日下来，新车终于上路了。

有车的感觉真好。有车使生活改变了许多：活动半径扩大了，世界变小了，出行自由了，心态也变年轻了，当然，“读”马路的时间多了，读书读报的时间自然也就减少了。得意之余，胡诌了几句顺口溜，用手机短信发给在北京的朋友：“老夫聊发少年狂，电脑汽车都爱玩；不追时尚图快乐，掏空钱袋又何妨？”

但是，有车也未必时时刻刻都是好心情。凡事利弊共生，有了汽车就有“气”受的事也是常有的。我所寄居的这座魅力城市广州，行车环境说好也好，说差也差。好的方面是硬件。市政建设着重狠抓畅通工程，每年投入大量财力物力进行改造。高架路、立交桥、高速路、隧道时不时剪彩通车，塞车现象明显减少。但是软环境不行。“不行”的根子在于人的素质与物质文明发展不同步。广州这座文化特质呈平民化、世俗化的城市，马路是个以汽车为道具演绎时尚、展示实力、表现个性的地方。在马路上，人与人的关系被简化为车与车的关系。千差万别的各色人等，经汽车一“包装”，年龄、身份、职业、地位特征都模糊了。高低贵贱，都通过车子来表达。滚滚车流像一群群、一队队钢铁的猛兽，风驰电掣，呼啸而来，绝尘而去。谁狂野谁就能争时间、抢速度，谁斯文谁就注定落后被甩。行色匆匆的人们不遵守交通规则，司机大佬更是争分夺秒，他们坐骑不是“狂牛”就是“悍马”，见机会就上，有空隙就钻，仿佛耽搁１秒钟就丢掉１００万元似的。这种“侵略性驾驶”的流行风格，令马路上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说实在话，在这样的环境中驾车，没有相当的心理素质还真不行。开始上街时，我被甩在后面的时候多，能跟上的时候少。起初带过我上路的三位年轻“老”车手对我驾车都很放心。其中一位职业司机甚至说我是他带过的新手中最稳的一个。我把他们的评价当成鼓励赞赏，继续发扬。求稳的结果是速度上不去。未考驾照的女儿上街宁愿打的，嫌她老爸开车太慢，让人着急。不过，我总以为，脚踏轻重，生死攸关，能超“三车”——自行车、畜力车、拖拉机就可以了。反正我不压线走偏，不蛇行抢道，谁想快谁就换挡提速、重踩油门窜到前面去好了。凭我的驾车理念，不会主动肇事沦为“马路杀手”，除非不可抗拒的外力作用使车子失控。多少次我开车进城，为了避免追尾，我跟车都是留有充分余地。可是，左右两侧的车友太不客气了，把我车头前那丁点空地当成一块大肥肉，呼地一下子扑上去把它一口吞掉，简直是南方电视台ＴＶＳ１“狂野周末”中的饿虎扑食。生死时速，心惊肉跳。还有比这更气人的是，马路上广泛流行“汽车歧视综合症”。有机动车对行人的歧视，一旦行人违规失误，凶神恶刹的司机摇下车窗猛拍车门，向惊魂未定的行人甩去一句呛死人的话：“你找死啊你？”更多的是车对车的歧视，诸如：公交车歧视私家车，进口车歧视国产车，高档车歧视低档车，特种车歧视普通车，机动车歧视非机动车。这种歧视，我领教过。新车提回来不久，一次到通往粤东的广汕公路跑磨合，在返回途中的城乡结合部，我在双黄实线的左车道以４０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引擎声浪平稳悦耳，车轮抓地中规中矩。没多久后面一辆墨绿色“丰田”越野狂奔而来，车速估计有８０公里。我从后视镜看到驾车的是位军士。小伙子驾驶进口名牌越野，车型硕大，动力澎湃，自我感觉特好，当然不把我这辆虽有“三菱”血统但在大陆还没有多大“知名度”的蓝牌“菱帅”放在眼里，一接近车尾就摁喇叭。我本想放它一马，可是右车道上车流不断，一时让不出来，想提速又因新车磨合不能猛踩油门，而且车速限制也不能超过６０公里。小战士显然不耐烦了，一个劲摁喇叭，恨不得将我连车带人铲出路面。又跑了一二百米，我才有机会打灯变线让道。望着扬尘而去的“丰田”越野，我百感交集，心里涌动着一些很俗气、很糟糕、很负面的垃圾情绪：好小子，牛气得很嘛！你车上的“首长”是何方神圣？要是本大爷还穿军衣戴军衔开着军牌车，以１５公里时速压着你跑，你都不敢有脾气。但一转念，按交通规则，慢车让快车，尽管他超速，天经地义，这与年龄身份地位无关。交通法规面前车车平等。此后，我想起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过“海归”人士对欧美发达国家交通文明的盛赞。在那里，交通文明与物质文明是同步的。最经典的事例是，驾车者过十字路口遇红灯，即便深更半夜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车手也会立即自觉停车等候，决不侥幸闯越。不是妄自菲薄，我们这座亲爱的魅力城市相差就太远了。人与人争先恐后，车与车互相制肘，再宽敞的马路都会塞车。这说明，还有一项不可忽视的“畅通工程”在人的内心深处。不是套话大话，要想有了汽车不气人，得把总设计师邓小平关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贯彻到底，在把汽车工业做大做强、不断改善交通设施的同时，提高全民精神文化素质。行车文明这项看不见的“畅通工程”，不仅需要政府来倡导，更需要全民来参与打造，清除各种陈腐的心灵“死结”，让所有的公民都学会尊重——尊重生命，尊重他人，尊重法规。有了高度的文明素质，心通、气通、情通，路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