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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访谈录

2004-04-29杨锏译

世界文化 2004年3期
关键词:谢尔小说

杨锏译

奥斯汀·克拉克(Austin Clarke)是加拿大著名作家,现居多伦多。主要作品有:《交叉口的幸存者》、《交汇点》、《命运风暴》、《长大的光》、《骄傲帝国》、《波浪之源》、《问题》和《磨亮的锄》。2002年以其小说《磨亮的锄》获得加拿大最高小说奖吉勒文学奖,这部小说深刻反映了巴巴多斯的后殖民生活。获奖后,克拉克接受了加拿大文学期刊《一月》编辑琳达·理查兹的采访。

琳达·理查兹(以下简称问):您在《磨亮的锄》中写的毕蒙谢尔这个地方,是一个真实的还是虚构的岛?

奥斯汀·克拉克(以下简称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说巴巴多斯。我认为可能是担心长时间没有住在那里,我可能用了被发现是在种植园生活的某个人的名字。我不想造成任何诽谤。但是,后来到巴巴多斯去领奖的时候……我去了市政厅,很偶然地,我看到墙上的牌子上罗列着巴巴多斯历任和现任总督的名字。我逐个检查是否斯坦利爵士这个名字———《磨亮的锄》中总督的名字———确曾真是一个总督的名字。我很高兴并非如此。

巴巴多斯是亲英的,那气息很浓。体现在它的政治忠诚,它的文化,它对英国生活方式的模仿中。以至于巴巴多斯被视作小英格兰。有个幽默故事讲的是二战期间的事情,当时的巴巴多斯总理给丘吉尔发了一封电报说:“前进,英格兰,小英格兰支持你。”我们认为那是一个笑话,当然,我这个年纪的人都会告诉你那个电报使巴巴多斯成为笑柄。但是就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所受的教育和我们模仿的说话方式都使我们被当作英国人:黑皮肤的英国人。因此,我们就有了毕蒙谢尔这个名字,它是英国一个县的名字,巴巴多斯实际上也就是英国在海外的一个县。

问:那么在《磨亮的锄》中的毕蒙谢尔就是一个虚构的巴巴多斯?

答:它是巴巴多斯的别称。如果你说毕蒙谢尔,知道西印度群岛的人都晓得。今天人们甚至说:噢,你是从毕蒙谢尔来的。那是有贬损的意味的,原来你是英国人。但是我不希望有人把书里面的毕蒙谢尔理解成巴巴多斯。我的意思是,我故意用毕蒙谢尔来说明生活在受压迫处境中的人可能亲英到何种程度。这就是为什么始终这本书都提到《伦敦图片新闻》杂志,特别是当那个警察还是一个小学生时,如何竭尽全力地掌握英国历史的很多细节。正是他的英国历史知识使他获得了进中学的奖学金。当然,这种对比还反映在玛丽的儿子维尔伯福斯的态度上。当他返回毕蒙谢尔或者巴巴多斯时,比他离开的时候更欧洲化了。

问:你本是巴巴多斯人?

答:是的。

问:你在加拿大呆了多长时间?

答:我是1955年到加拿大读大学的。从那时起应该有47年了。9月29日是我旅加的第47个年头。

问:为什么现在才写这部小说?

答:我认为重点在“现在”。作为一个作家,我第一次感觉能自由地处理这个题材。我都不知道这个题材会是这样的。我从那些影响文学写作的消极因素中得到自由和解放。我什么也不担心,心态很好,精力充沛,精神愉悦。我保持了我的幽默感。即使当时未加考虑,现在你的提问当然促使我去思考,如果一个作家要写重要的和好的题材,他(她)都会体验和意识到这些东西。也许具体表现不同,但是作家必须记住这种可能性,即我提到的这些因素的浓缩,积累和存在。

假设我替你提问的话,我会说:“为什么回头写巴巴多斯,我就写了三次,在三部小说中,第一部是《交叉口的幸存者》,第二部是《荆棘丛中》,第三部是《总理》。为什么在我生命的这个时候回头?写两本多伦多的书并不要花太多时间。

我认为原因是在于错误的观念,如果你远离你的国家,你可以更好地写它。这种关于客观性的想法是与距离同义的。我根本不相信它。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它不是客观的情感,而是对巴巴多斯的理解。就好像我下了决心要写巴巴多斯,即使被人误解也不在乎,因为巴巴多斯对我而言不再像非洲那样是个威胁,也就是说由于我和非洲的关系以及对它的反应无法确定,它意味着我不可能去非洲,永远也不可能去。上个世纪60年代我觉得非洲是一个如此重要的需要考察的地方,如果我去了,我定会立马决定不再回来。这么说吧,假设我爱上一个非洲女人,我不会回来;或者我爱上非洲风景,或者我爱上非洲历史,那么打个电话回家说“算了,我不回去了”是很容易的。

这些年来,正是抱着这种态度,我解决了所有巴巴多斯指涉的问题,现在我可以写巴巴多斯了。

我还要回答你关于“现在”的问题。我为这部小说准备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作家是否有权在写作中反映影响自己的事情。我想作家愿意相信他们是原创的。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我知道———大多数作家都知道———你很容易受到你阅读的东西的影响。

就像夏穆瓦索为马提尼克岛,乔伊斯为爱尔兰写作一样,我也想为巴巴多斯做点什么。但是有趣的是我会再次写巴巴多斯。如果你定居在出生国以外的地方,如果你严肃思考一下,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你从不知道的细微事情,累积起来清楚揭示你是一个外国人的事实。

书中的玛丽·玛蒂尔达是在村里长大的姑娘,像含苞的花朵,吸引着所有同龄人甚至男人们的或是多情或是肉欲的目光。我记得小时候在巴巴多斯时,邻居中就有这么一个女孩。由于这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当然,同质的,邻居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女孩。

问:这里“同质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答:是指每个人都知道和理解邻居做的每件事情。一旦邻里关系确定下来,每个人都是同样的阶级,社会地位,文化的,种族的。在这儿,“种族上的同一阶层”我是指即使有人的肤色浅得可以算作或被认作白种人,就像我家在巴巴多斯那样,他们仍是巴巴多斯人。在认定亲人,当然也有邻居时,我们没有肤色的限制。

巴巴多斯大多数是英国人,但也有德国人、法国人等。另一方面,我想,如果您在岛上,但因文化的限制和冲突,你会老想着离开它。就我而言,在巴巴多斯时我想着去英国念大学。但是因为钱,我又改变了我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钱是能为你支付船票费、学费和生活费。我在巴巴多斯上中学的第一个科学老师是加拿大人,来自阿尔伯塔,叫艾伦·维尔斯,他是在我们学校教书的第一个白人。当我们谈话时,他会给我讲阿尔伯塔。因此等我离开学校时,阿尔伯塔就变得很真切了。我们认为加拿大的地理比澳大利亚的地理更有趣。地理课老师常常在每个夏天去加拿大。当然是我们的夏天,在巴巴多斯我们没有夏天。

那时候巴巴多斯还没有公寓。你住在家里,你不会去租公寓,这个词根本就不存在。也没有暑期短工。学生们上学,暑假里游戏,不工作。因此当他告诉我:你可以找份暑假短工时,这是一种不同的思考方式。当然,在那个时候的英国,学生也不工作。因为在那个年代,那个层次的教育被认为是一种特权。

问:那是什么时候?

答:在上个世纪50年代。

问:你是一个自律的作家吗?也就是说,你每天都写作吗?

答:不旅游的时候,是的。在每天的同一时间,至少是同一个钟点,不旅游的时候,我在九点开始写作。无论寒暑,穿着睡衣,我呆在家里,这是独身生活的唯一好处。在家写作时,我会从书房走到厨房去泡茶。戒烟前抽抽烟斗或纸烟。5点左右,很可能因为光线的差异和街上行人的变化,我会停下来考虑吃饭的事。我不是每天吃饭。我无法做好饭独自一个人吃。我有个房客,是个了不起的厨师,一个美食家兼厨师。他自己做一顿美餐,然后独自享用。我说你简直是开玩笑。因此如果有朋友来我才会吃饭,那时我才做饭。晚上11点左右,新闻之后,我继续工作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我7点钟起床。

现在我在白天和晚上都能工作。我想上午人的精神最好,因为你刚休息过。多年前我才开始写作,结了婚,有孩子。我提这个仅仅是说明收入的不稳定和职业的不稳定。你不知道是否会成功,你仍在犹豫是否回头从事法律工作或者回到西印度老家搞政治呀什么的或者找个工作。

我妻子那时是护士,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负责收邮件,当然通常是账单。我意识到如果我取出了账单,我就无法专心,因为我没有钱。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西印度人,太依靠女人,那是被人瞧不起的,即便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对不?因此我收拢这些账单把它们藏起来,(笑)从不打开看。因为我要是打开看了,我就整天都无法专心。为了忘掉它我就在8点到10点之间邮递员来的时候给我的朋友写信。这些年来我和两个重要的朋友保持通信,不幸的是两人都死得很早。当然现在我不写了。但是如果我无法专心工作我还是会写的。我写的都是长信,6页,给好朋友写信,我用巴巴多斯语。

问:巴巴多斯语是什么语言?

答:方言。

问:就是《磨亮的锄》中那样的方言吗?

答:这本小说里面使用的方言并不是纯巴贝多方言。我无法那样写。因为玛丽·玛蒂尔达已经是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女人,来自她儿子的信息,来自那些大人物的即使是不平等非民主的影响,这些信息的碎片开阔了她的眼界。她的语言由此有了变化。但是由于她的巴贝多黑人身份,她还保留了巴贝多方言的本色。那就是她对警察谈话的方式。当她对警察谈话的时候,语言是不同的。这是有趣的。因为如果你现在到巴贝多,你对一些巴贝多白人说话,他们都还保留了方言的色彩,即使不是巴贝多语言的节奏。在牙买加可以发现很好的典型,那儿所有的不同的社会集团,不同肤色和种族的人都这样说话。在特立尼达也是这样。这两个例子子都可称之为多元化文化主义的例子。在巴巴多斯不同,因为在巴巴多斯一个教师说话就好像他是在英国。

问:那么,玛蒂尔达是在奴隶制下长大的吗?

答:不,她的父母才是。

问:我对我读的想了很多,因为有些东西,要以奴隶制、所有制来思考,但是……

答:我记得我奶奶从她住的地方过来,她的衣服盖过小腿肚。她穿着鞋,头上戴着帽子,袖子很长,因为她是基督徒,她要去教堂。她走路总是提着篮子,系着围裙。我不知道在那时巴巴多斯是否给老人养老金,也许有来自教会的帮助。奶奶一周里每天要走三英里路来学校看我。她和校长谈话。我从来没有为了找出真相和她谈过,但可以推测由于她没有受过教育,要么在田地里劳动,要么是在别人的厨房帮忙。当我观察生活,她的生活,和我母亲一般年纪的女人的生活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奴隶制的表征。什么是奴隶制?除了显而易见的身心受支配的残酷现实外,你也可由巴巴多斯某些人群间的贫穷之源得以见证。

问:但是在玛丽·玛蒂尔达的世界里有监工和种植园,你能感觉到压抑。

答:是的。例如,从严格意义来讲,这可能不是被当作奴隶制的一个方面。但是我认为它是。奴隶制不仅是白人要黑人承担的义务、期望要求等一切,它还区别黑人彼此之间以及对种植园的忠诚。

我们没有真正讨论奴隶制应该是和可能是什么。如果你像许多人那样相信英国因剥削西印度的廉价资源而强大,换句话说,所有财富来自甘蔗,这就是工业革命。你明白吗?有一阵奴隶的生产力不高,英国人意识到是食物的原因。他们想用一种价格低廉的食物来养活奴隶。让奴隶们就算没有力气繁衍后代,至少有力气干活。因此英国政府做了些调查,找到一个在英国———非洲———西印度群岛之间从事三角贸易的船长,即“邦德号”的布莱船长。布莱对植物感兴趣。在去非洲的路上,他在海地或类似海地的某个地方停泊,发现了个面包果。我不晓得那些日子他们是怎么烹煮的,可能就用水煮了煮。但现在它成了美食,同样,猪肠也是美食,是美国黑人的传统食品。因此,我们现在的做法是:先煮,接着捣,像加拿大人用小锤子捣土豆泥。然后我们把它搅进像玉米粥那样的糊糊。

面包果里含有某种成份,它使你工作更起劲,就是它拯救了种植园制度。我们巴巴多斯人仍然鄙视任何和奴隶制的联系。我们知道吃咸鱼是表明你穷。换句话说,星期天你不会吃咸鱼。甚至你星期天不会吃煮鱼。星期天是享用最好饭菜的日子,你要吃烤鸡和烤猪肉。

问:目前你在写什么吧?

答:是的。我在写一本以女人为主角的书,但是我已经决定把主角换成男的。这本书已经写好了,实际上已经修改了6次。我没有公开它,是因为我老是觉得,也许,里面有些东西有问题,而我还无法解决它。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回到你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写这本书?写作《磨亮的锄》的过程中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经过这么些年,我第一次明白了怎样写小说,这是我第一次理解这一点。

问: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在写了第6本,第8本,或者第11本小说后呢?

答:我无法解释它是怎么发生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清楚地意识到,它发生了。我以为我解决了这些年来我作为作家所受到的所有困扰。那就是为什么我能解决在1985年开始写作的这部小说中的问题的原因。我明白哪里错了。

问:是经验?成熟?还是更有眼力?

答:那是学习技巧的结果。但是有些人没有,我认为我必须抛弃我以前小说中的很多东西。我必须像个新手从头开始。对《磨亮的锄》我很满意。它超出了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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