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里芬计划:被篡改的一战“总蓝图”
2004-04-29倪乐雄
倪乐雄
在现代战争史上,还没有一个在战前制定的战争计划能和“史里芬计划”相提并论,无论是它的完美性还是对历史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史里芬计划”不仅主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总格局,而且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欧洲各国战争计划制定的参照物。它将德意志民族思辩的天赋、大胆严谨的精神、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充分展现在世界面前,从而使人们认识到德意志民族一再从历史的迷狂、挫折中迅速崛起的原因。
酝酿于20年前的一战“总蓝图”
德国总参谋部在普法战争结束后不久,就在考虑未来的欧洲大战了。德国参谋总长老毛奇已预见到:德国在未来可能不得不在东西两条战线上作战。他的计划是在未来的两线作战时,对法国先取守势,快速击败俄国后,再反攻法国。老毛奇的计划只是一种防御攻势战略,只想迅速挫败对手,获得有利的和平,目标有限而无追求总体性胜利的野心。瓦德西接任参谋总长后仍遵循老毛奇观点。在1887年,瓦德西曾主张西面暂取守势,对俄国发动预防性战争,但受到俾斯麦的制止。
1891年,史里芬接任德军参谋总长后提出第一号备忘录,从而提出了绕道比利时迂回法德边界的设想。史里芬判断,战争一开始法军就会迅速进攻德国,而俄国的动员速度较慢,所以德国要掌握战争主动权就必须先迅速打败法国,然后再同俄国交战,这就是近现代军事史上著名的“史里芬计划”的核心。1894年他提出了第三号备忘录,彻底抛弃了老毛奇的计划,决定先同法国交手。从1897年到1905年的八年多时间里,史里芬不断地在修改其计划的细节,在他领导下进行的德国参谋总部军官军事演习和野外旅行作业中,对合围和俘虏五十万至六十万“敌军”的方法进行了系统的演练,并对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作了充分的考虑。
“史里芬计划”规定:德国全部作战兵力对俄国战线和法国战线分配的比例为1∶8。即开战初以少数兵力,包括10个师和一些地方部队,在东线借助与奥匈军队遥相呼应,来和庞大的俄军周旋,目的是在法国崩溃之前,把俄军牵制在东普鲁士边境地区。
与此同时,在西线集结大部兵力进攻法国。用于西线的全部兵力又分成左、右两翼,分配的比例为1∶7。在西线全部兵力的72个师中,53个师都分配在旋转的右翼上,10个师作为旋转的枢轴布置在面对凡尔登的中央地段,仅以9个师部署在240公里长的法德边境上,构成德军左翼。
很明显,史里芬要把左翼削弱到最低限度以使右翼达到最大的攻击强度,即使法军攻入洛林,将德军左翼压迫到莱茵河一线,也不能妨碍德军右翼穿越比利时的迂回进攻,而且法军主力东进越深入,以后的危险也就越大,因而也就留下了诱敌深入的余味。当德军右翼迂回成功,席卷整个法军后方时,深入德国境内的法军因远离后方就更易崩溃。
这好比一扇旋转式木门,越是用力推前面一扇门板,后面旋转过来的另一扇门板打在背上的力量就越大。左翼的任务是牵制法德边界上法军主力的正面,如果顶不住,就后撤以引诱法军向莱茵河深入,进入梅斯和孚日山脉之间的“口袋”,将其捆住。如果右翼得手法军后撒,就紧咬不放,从正面协同聚歼法军主力。
右翼的任务是绕过法德边界上法军主力的正面,向其侧面实施战略迂回,从背后将法军主力全部包围。这是一个典型的“右肘弯击”,整个右翼以梅斯—提翁维尔地区为轴心,向西南方向旋转,横扫比利时中央平原后,由法比边界进入法国,其右翼右端在里尔尔地区进入法境,史里芬力求最大限度地向西展开,“让右翼末梢袖拂海峡”。再沿瓦兹河流域南下,到达巴黎西边,再折向东南,然后以宽正面向东挺进,以打击整个法军的背部,逼迫法军向德国和瑞士边境溃散,最终使整个法军主力落入一个巨大的包围网中加以毁灭。
在这个巨型的轮转运动展开时,为确保右翼兵力的绝对优势,预定从左翼再抽出两个军来增强右翼,以保持最初强大的攻击力(日益扩大的占领区需不断地从进攻部队中抽兵驻守,会使攻击力逐渐减弱)。
计划实施的时间表就像火车时刻表那样准确、刻板,计划要求右翼部队主力,自动员下达后第十二天前打开列日通道,第十九日拿下布鲁塞尔,第二十二日进入法国,第三十一日达到提翁维尔—圣康坦一线,第三十九日攻克巴黎,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史里芬期望整个西线战事在6—8周里结束,这也是他估计中的俄国动员所需时间。
孤注一掷地大胆冒险
“史里芬计划”虽然是一项军事计划的杰作,但其中却充满了冒险性。在政治上,该计划的实施粗暴地破坏比利时的中立,践踏了国际法。史里芬曾经想把右翼迂回限制在法国境内,普法战争时的色当会战,德军的迂回没有超出法国境内。但史里芬所处时代各国军队已急剧膨胀,用上百万军队去包围上百万军队,240公里长的法德边境实在太狭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史里芬就打起了比利时的主意,因为在他看来,比利时的中立比起事关德意志帝国存亡的“时间差”的利用,根本不算回事儿。史里芬刚开始拟定这一计划时,只要求横切穆斯河以东的比利时一个小角,以后随着对计划的不断修改,“小角”逐渐扩展成很大一片地区,这将在政治外交上承担很大风险,事实上,比利时中立问题成了英国参战的重要原因。
在时间上,它忽视了老毛奇关于战争长期性的告诫,把赌注都押在速战速决上,确切地说,企图利用俄国动员的迟缓,打一个“时间差”,对法、俄实行各个击破。这就必须冒法军突破薄弱的左翼长驱直抵莱茵河,以及俄军攻入东普鲁士的风险。
史里芬一生沉湎于“坎尼战”的研究,他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要想出现一次坎尼会战,必须一方有一位汉尼拔,另一方又有一位法罗。”他把对法国的战争想象成一个巨型的“坎尼会战”,这就需要一个前提,对方最高统帅必须是一个法罗式的蠢货。事实证明,法国的霞飞远不是法罗,德国的小毛奇更谈不上是汉尼拔。从作战样式看,“史里芬计划”也并非属于他本人所热衷的汉尼拔的“坎尼型”,而是一种放大的“斜行阵”,属于腓特烈大帝的“鲁腾型”。从德国为实施该计划而作的动员规模来看,属于孤注一掷的性质,他一反预备役部队只从事占领和后方勤务的传统,大胆将预备役部队用于第一线,没有留下战略预备队,当时德国的指挥教令中建议“甚至把最后一个营也投入战场”。
大师的作品被庸才修改
小毛奇主持参谋总部后,开始担心东普鲁士的安全和西线左翼的安全,那两个方面正是史里芬的大胆之处,如果战争按计划打赢了,那两个方面将成为史里芬的伟大之处,以及大气魄、大手笔的象征。
但现在小毛奇的个性特征使他越来越担心,在这两个方向上,薄薄的防线会不会被对方一下子戳成大窟窿,甚至在短时间内被撕成碎片。他又没有勇气完全抛弃前任“伟大的计划”而重新拟出一个新计划,只能做些修修补补的功夫。到大战爆发时,“伟大”的“史里芬计划”已被小毛奇弄得支离破碎,非驴非马。
在西线左、右两翼的兵力分配上,小毛奇不顾其前任的临终嘱咐作了重大调整,将史里芬1∶7的比例改为1∶3。西线的78个师如果按史里芬的比例,左翼兵力应为9.75个师,右翼兵力应为68.25个师,现在小毛奇把左翼加强到23个师,而将右翼削减为55个师。原定在右翼开始进军时从左翼抽调2军共6个师增援的计划也被取消了。这样,小毛奇在决定性进攻方向上,把按史里芬意图应有的74.25个师减去了近20个师。
此外,史里芬原来的计划中不仅要进入比利时,而且右翼兵力还要沿荷兰边界展开,越过被称之为“马斯特里赫特盲肠”的一片荷兰领土,迂回比利时列日要塞的后方,小毛奇将之改为直接进攻列日要塞。他甚至还准备将意大利20万兵力也算入西线,而史里芬从不对意大利人抱有幻想。
如此一来,以大胆精神贯穿其中的大师级作品———“史里芬计划”被一个谨小慎微的平庸者修改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从而为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失败敲下了第一颗棺材钉!
性格悲剧千古遗憾
1906年,史里芬退休,小毛奇接任参谋总长。1913年,80岁的史里芬临终时仍一再叮嘱:“必有一战时,切莫削弱我的右翼。”尽管这一临终嘱咐随着德国悲剧的落幕而成为军事史上的名言,但那时他若九泉有知,一定会失望。他的继承人小毛奇是个生性多疑且又天生悲观之辈,他不具备史里芬那种作乾坤一掷式豪赌所需的自信、决断、冒险精神和非凡气魄。德皇选中小毛奇,是因为他和威震欧洲的伯父老毛奇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认为“毛奇”这个大名就足可使其它国家心惊胆寒。
小毛奇不是参谋本部军官出身,他被大多数人认为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史里芬的风格是大胆、再大胆,小毛奇信奉的是不要过于大胆,他的性格不适合执行“史里芬计划”,也不适合担任参谋总长,对此他有自知之明。当德皇提出要他接任参谋总长一职时,他说:“一旦发生战争,我不知道将如何是好。我对自己很不满意。”他问德皇是否奢望“一张彩票中两次头奖”。
不过小毛奇无论在个性上还是在政治上都不是一个懦夫,对军事形势的许多方面的判断都比较准确。他的不幸在于:让一个一贯谨小慎微的他,去勉强执行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制订的冒险计划。如果让小毛奇负责东普鲁士的防御或西线左翼的防御,凭他的素质会干得很出色。所以,并非小毛奇有问题,而是威廉二世不能知人善任才使小毛奇身败名裂。
从小毛奇的部署可看出,这是个两翼进攻的方案。按史里芬的意图,左翼6、7两个集团军在开战初应且战且退,引诱法军深入东进,使右翼更便于旋转,猛击法军后背。现在左翼却反而向西推进。对此,20世纪伟大的军事思想家富勒尖刻地评价道:这既不像“坎尼型”,也不像“鲁腾型”,任凭称它为哪一种,都足以使汉尼拔或腓特烈大帝在九泉下捶胸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