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欧洲,孩子们没有童年
2004-04-29王卓坤
王卓坤
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所谓“童年时代”根本就不存在。中世纪的孩子们从断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加入到了成人的世界中,没有人对他们的幼小和可爱大惊小怪。但在我们今天这个对儿童施以特别的爱的年代看来,那时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童年的概念是发明出来的
1960年,法国社会历史学家菲利普·阿里耶斯在其出版的《几个世纪的孩提时代》一书中提出,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所谓的家庭,特别是我们概念中的童年时代,根本就不存在。根据他的说法,中世纪的孩子们从他们断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加入到了成人的世界中,没有人对他们的幼小和可爱大惊小怪。
然而,在17世纪,这种体系被颠覆了。人们逐渐把孩子从成人的世界分离出来:他们天真,容易受到伤害,容易受到引诱,所以他们需要培养教育。由此,学校教育应运而生,把孩子们从外部世界孤立出来。在家中,他们又被不断小型化、核心化的家庭单位再次隔离。
阿里耶斯并不认为这种改变是什么好事。阿里耶斯指出:“对童年的开发”不但剥夺了孩子们所有的童年生活,而且“给他们带来了体罚、禁锢——这些本为犯人所准备的惩罚”。同时,孩子们也成了“溺爱”的对象,并被迫和家庭的理念保持一致。
美国学者爱德华·肖特在《现代家庭的形成》(1975年)一书中表达了他对以前社会的痛心,它“残酷地屠戮纯真”,却误以为是对孩子的关爱。《1500年到1800年间英格兰的家庭、性和婚姻》(1977年)一书的作者劳伦斯·斯通也认为以前的童年状况“导致了一个有情感残疾的成人世界,导致人们对其他人漠不关心”。这些学者认为事情变好是在18世纪,因为欧洲的家庭最终都经历了一次“情感革命”。
肖特和斯通这样的学者可以归入“感伤主义”学派,持有相反观点的可称做“延续主义”学派,如阿里耶斯。延续主义的另一个理论家史蒂文·奥兹门特认为,从未有过,也不需要有什么情感革命,因为从有对儿童的记录那天开始,孩提时代就一直存在。所以,正当肖特所描述的孩子们挣扎在被抹杀的童年中,斯通的孩子们向着精神缺陷成长的时候,奥兹门特的孩子们——就像他在《祖先》(2001年)里所描述的——却在“弹着弹珠,掷着骰子,玩跳绳,放风筝,还用绳子捕小鸟和甲虫”。于是,很多人都要求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这场争论的确引发了大量的相关研究。如今,这些成果都汇总于耶鲁大学对“欧洲家庭历史”的研究中。这是一项浩大的学术工程,是29位学者所做的关于婚姻、离异、儿童教育、氏族关系等方面最新研究的成果总结。
小鬼当家,劳碌童年
在早期的很多欧洲家庭中,年轻人都外出了,从事被称为“生计”的事业,女孩们从事女仆的工作,男孩们则去做学徒或农场工人。直到19世纪,在东北欧,还有75%的男孩和50%的女孩从事这样的工作。大多数人离家都不会超过5英里远,不过有的要远得多。
大多数孩子在10到15岁之间离家,大约需要在外待上5年,就连上流社会的孩子也要这样,要到比他们更为上流的人家去培养上流社会的举止,扩展他们的交际网络。如果正如人们现在所说的那样,少年期直到20世纪才出现,那也是由于早些时候的孩子们没有时间,就算他们有少年期,他们的父母也无法看到。
当然,并非到少年时才要工作。在强制性的教育引入之前,大多数的欧洲小孩从大约7岁起就要开始工作。如果他们生活在农村,他们就要放羊,收集柴木。如果他们家有个什么家庭作坊,他们就得剪羊毛、纺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工作量也在增长。大工厂出现之后,更是有了狄更斯所描述的那些艰苦的工作。不过,在耶鲁丛书中,居托姆森对童工,特别是工厂中的童工有新的看法。他指出,很多小孩在店中都有兄长或姐姐——这给了他们些许保护——他们的工作让弟妹们感到骄傲。他们认为学校里的孩子都是纨绔子弟。在大约1880年,童工法通过之后,那些孩子就不能继续工作,只能被送往学校。居托姆森还指出,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们丧失了独立性,也丧失了在街头学到的精明。同时,他们的父母也面临着家庭财政的漏洞。
高夭折率,弃婴遍地
使用童工的现象与幼儿的高夭折率相比只是小问题。婴儿在一岁以前的死亡率最高,主要原因在于母乳喂养问题。直到最近,绝大多数的欧洲人还认为,母乳喂养会损害妇女的健康。而且这是一种低层次的事。对下层社会的妇女来说,他们为了工作也不愿意自己给孩子喂 奶。有些人选择用动物的乳汁来喂养,这在杀菌方法发现以前是婴儿的头号杀手。大多数母亲还是选择了奶妈,富有的家庭把她们请到家中,不过大多数的婴儿还是被送到了奶妈家中喂养。从事奶妈工作的人一般都居住在农村,条件落后,婴儿很容易夭折。在18世纪的法国,不足一岁就夭折的儿童比例达到了16%~18%。而被送到奶妈家中喂养的婴儿在一岁前死亡的几率是50%~66%。
在那时,法国新生婴儿数量很大。直到18世纪,法国才开始控制生育,并采取了很多避孕措施。但这一趋势发展缓慢。同时,人们抵制生育限制的种种行为使欧洲人口在1750年到1850年间增长了一倍,其中绝大多数新增人口是婚姻外生育的。到1850年,维也纳和斯德哥尔摩有一半的新生儿、巴黎有1/3的新生儿是私生子女。
而那些没有未婚夫却又怀孕的女性,选择了最流行的做法——吞食火柴的磷头堕胎。这一做法很流行,同时危险性也极大。德国政府因此在1907年颁布法令禁止出售含磷的火柴。其他一些未婚妈妈则杀死了自己的新生婴儿。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雷切尔·富克斯撰文指出,在19世纪,绝大多数杀死自己孩子的女性都是年轻、单身的女仆。她们缺乏家庭关爱,倍感孤独,怀孕之后又感到耻辱,怕玷污了自己和家庭的名声,更害怕被男友抛弃。
为了让女孩们避免这种厄运,13世纪意大利建立了许多弃儿收容院,并很快在信奉天主教的欧洲国家普及起来,天主教徒极力维护未婚妈妈及其家人的名誉。一般的弃儿收容院在围墙上都设有一个叫做“收养摇篮”的装置。如果未婚妈妈想抛弃自己的孩子,她只需走到“收养摇篮”处,将婴儿及婴儿的衣物放进摇篮里,摇一下铃铛以通知收容院里的人即可。这样,孩子就被弃儿收容院收养了。建立收容院的初衷是减少杀害新生儿的事件,但事实上,所有的弃儿都被送到奶妈那里喂养,绝大多数都夭折了。但大多数信奉清教的国家并没有建立这样的收容所,因为他们认为那些不知廉耻的畜牲没有资格要求政府帮助。
弃儿收容院是18、19世纪最重要的公益慈善机构。在19世纪中期,米兰和佛罗伦萨的婴儿有1/3都被送到这些机构。改革家们认为必须改变这种状况,因此废除了弃儿收容院。此后,若想将孩子送到收容院,必须从正门进入并登记姓名。这一举措让丢弃婴儿到收容院的情况大大减少,但却没有减少弃婴的数量,许多未婚妈妈将孩子随便扔在路边了事。
爱,仅被认为是“不怀有恶意”
想想1850年维也纳一半的新生儿被遗弃,我们可以说人性已经改变了。阿里耶斯认为,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人们现在认为儿童在性上应该是纯真的。这种观点在17世纪初是不存在的。他列举了一个医生的日记,其中有这样的文字:“路易十三当时还不到一岁。每当他的保姆用手指摆弄他的小鸡鸡时,他就会开心地笑。后来,他见人就指着自己的下体说:‘摸这里。”阿里耶斯写道:“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明了,在17世纪初,所谓儿童没有性意识这一观点根本不存在。”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们现在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要是在今天,那个保姆肯定要被拘捕。
这并不让人惊讶,在历史的研究中,过去的一切都是不奇怪的。想想富克斯所描述的杀死自己新生儿的未婚妈妈。富克斯为她辩护说:“那是身处困境的母亲的惟一选择。”根据图兰大学的琳达·波洛克的观点,父母对孩子施以绝对的权威,不把孩子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以及希望通过孩子获得经济利益,这些做法并不代表父母不爱孩子。他认为,我们不应质疑过去父母是否爱孩子,我们应该根据特定的时期和地域来探讨“爱到底意味着什么”。最近,波洛克撰文指出,“对爱的定义可能已经改变。从过去认为的‘爱是‘不怀有恶意转变为现在的‘愿为对方奉献一切”。
“不怀有恶意”?这也能叫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