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勃拉姆斯
2004-04-29徐魁
徐 魁
1896年5月,克拉拉·舒曼逝世的噩耗传到瑞士,使一位年逾花甲、身抱病危之躯的老人焦急万分。当他急匆匆赶往法兰克福,欲和克拉拉诀别的时候,忙中出错,踏上的却是相反方向的列车……
这位老者,就是德国古典主义最后的作曲家勃拉姆斯。
勃拉姆斯出身于汉堡的一个音乐家庭,早年曾师从戈赛尔·马克逊学钢琴。他20岁那年,在当时著名的小提琴家阿希姆的引荐下,和舒曼相识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舒曼家,为舒曼演奏的是他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当时,舒曼让他稍稍停一下,妻克拉拉一起来听。克拉拉就是在这支曲子中款款走过来,他就是在这支曲子中第一次望见了克拉拉。初见克拉拉,勃拉姆斯眼睛为之一亮,并且一见钟情、没齿不忘、至死不渝。尽管如此,勃拉姆斯却一直把这份真挚纯洁的感情藏在自己的心底,从未向克拉拉吐露。从一见钟情的20岁,一直到克拉拉离他而去的63岁,整整43年,整整一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勃拉姆斯心系一人,痴心不改。尽管勃拉姆斯从未表白,然而,以克拉拉的修养和天赋,她不会不知不觉。这种爱情所迸发出的火花,相信她不会视而不见。那种美妙的感觉一定会时时刻刻荡漾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间。面对这种只有用整个生命和全部激情才能体验的美好感觉,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克拉拉不是小孩子,那一年她34岁,是一位知名的音乐家,曾经和勃拉姆斯一起四手联弹,演奏过钢琴曲。她怎么会不知道勃拉姆斯的心呢?
1854年,舒曼投莱茵河自杀被救,一直卧病在床,两年后逝世。这期间,勃拉姆斯始终在克拉拉的身边,帮助她照料舒曼和他们的7个孩子。为此,他放弃了许多重要的机会。对于这些,克拉拉心明如镜。勃拉姆斯与其说是为了他的老师舒曼,倒不如说是为了克拉拉。
舒曼去世之后,勃拉姆斯就离开了克拉拉,有生之年,再没有见面。这之后的43年中,勃拉姆斯曾经给克拉拉写过无数的情书。可以想象,他的情书,一定会如他的音乐一样,典雅华美,情思蕴藉,真挚动人。但是,这些情书却一封也没有发出去。孤独内向的勃拉姆斯以超人的意志力,硬是把爱情深埋心底,使汪洋恣肆的爱之潮水永远永远只在他的心海间翻腾激荡、奔突澎湃,此谓之动;波平如镜,深不可测,不渗露,不干涸,此谓之静。这生命海洋之水永远滋润他们神圣的爱情。这样做,不是一朝一夕、一年一月,而是43年的漫漫的爱之旅程。我无法知道,他怎样去面对那一次次的清影孤灯、黄昏落日、春风秋雨;我无法想象,他怎样去排遣那难耐的孤独寂寞、心神憔悴;我更无法理解,他要咬碎多少痛苦,他要失去多少欢乐,他要怎样去做那一次又一次感情上的生死之搏。在十九世纪的中叶,勃拉姆斯完美地诠释了古典神圣的柏拉图之恋。用他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生命。这是超越物欲和情欲之上的精神之恋。有人说,天才需要几百年才出一个,我不知道,像这样圣洁、完美的爱情,几百年才能出一个?
真正的爱情不在于拥有。有时,牺牲了爱,却可以让爱成为永恒;无望的爱,却成了爱的经典。
克拉拉是幸运的,她曾经拥有过精神和肉体完美融合的爱情,度过了16年“诗与花的生活”(舒曼语);也拥有了需要知识、修养和智慧才能体验的,可遇不可求的,高尚的,形而上的柏拉图之恋。为了她,勃拉姆斯独守终身。
勃拉姆斯是幸福的。克拉拉以她高贵的品质,非凡的女性的温柔,抚平了勃拉姆斯澎湃如海的爱情,化湍湍激流为水平如镜的深潭。勃拉姆斯与克拉拉之间正是这种灵魂的邂逅。这是爱的一种极至,美的一座巅峰。她幻化成了勃拉姆斯的音乐之泉。这看似不完美的爱情,却成就了一位世界上伟大的音乐家,正如勃拉姆斯一往情深所说:“我最美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
勃拉姆斯一生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是个内向的人、孤独的人。惟其如此,他的体验一定会更集中、更深刻,所以他的痛苦是双倍的痛苦;他的感情才会更浓烈、更执著,所以他的幸福是双倍的幸福。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勃拉姆斯用43年的时光,反复咀嚼他与克拉拉的无果之花,其中的滋味,谁人能知道呢?43年,对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个太沉重的数字,是一个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当他咀嚼痛苦的时候。
罗曼·罗兰说得很对:“如果沒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的一生等于虚度。”勃拉姆斯没有虚度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