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沙漠上打滚儿
2004-04-29廖晓盛
廖晓盛
去年盛夏,我徒步旅行来到内蒙古巴彦淖尔,在这里我邂逅了从香港来大陆旅游的朋友韦新。韦新和我同龄,他为人粗犷,衣着朴素,长长的头发,梳一条漂亮的小辫,很像活跃在北京街头的流浪画家。当韦新听说我正要去西部旅行,就非要同我结个伴。我的计划是:由巴盟向西,穿越巴丹吉林沙漠,进入青藏高原。
沙漠、高原、雪峰,这些字眼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可是,当韦新听说我们要经过的这片沙漠大约有600公里路程时,他不禁惊讶地喊道“我的天,太远了吧,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我望着韦新,笑了笑说。其实,我已经了解到,巴丹吉林沙漠中有一条公路通往嘉峪关。从地图上看,公路边每隔数十里就有人家。长期的漂泊经验告诉我,只要有人家的地方,衣食住行等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我是充满信心的。
“假如赶不到人家呢,徒步不够现实吧?”韦新提出了他的担忧。
“你想买一头骆驼?”我哈哈笑着。
韦新并不在意我的讥笑,他建议骑自行车前行,这样不仅可以加快速度,而且不耽误观赏沿途的人情景物。
这个建议不错。于是,我们买了两辆旧车和打气筒等工具,把两人的行囊塞得满满的。
我们很快抵达狼山脑下的一个农场,再往前走,就是弯弯曲曲的沙漠公路了。
我们在农场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把水囊灌满了水,绕过农场,约摸骑了一小时,平坦的公路变成了七弯八拐的山坡。
太阳升高的时候,我们经过一个小村。这里的人觉得我们稀奇,我们走到哪里,人们就围观到哪里,还时而指指我的大胡子和韦新的小辫子,叽叽喳喳看猴戏似的。跟他们说话,去口全然不答,只是瞪着眼睛瞅,令我们颇为尴尬。我们看到村头有一眼井,走过去灌满水后,便坐在井边吃干粮,有一个烧饼变质了,韦新咬了一口后,随手扔掉,但立刻被人抢了去吃了。
出小村不远,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公路上盖满了黄沙,自行车寸步难行,车轮陷在沙里打滑。我们只好下车推着走,有些地方推也推不动,于是,又不得不把自行车扛起来。这样推推扛扛,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到下午时分,才前进了不到十公里。
由于体力消耗太大,水很快就喝完了。太阳强烈的紫外线烤得沙粒滚烫,周身皮肤火烧般的灼痛,嗓子眼儿干得冒烟。
“哎呀,不行,走不动了,得找点水喝。”韦新扔掉自行车,甩一把汗说。
“奇怪,既有公路,怎么不见人车呢?”我喃喃自语道。
“这种路能跑车吗?”韦新哼了一句。
我举目四野,顾盼八“荒”,眼前不由得一亮戈壁里长着一簇簇草团子,绿茵茵地可爱。绿色是多厶宝贵呀!这就是生命,这就是希望,这就是水呀。我顿觉有一种沁凉的东西滑过喉咙,润进心田。我赶紧跑了过去,将草团连根拔起,放到嘴里咀嚼。
韦新见状,也跑过来,看我嚼得有滋有味的样子,问:“味道好吗?”
“苦!”我使劲咽下一口绿汁。
韦新拔起一个草团子,放到嘴里嚼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嗯,味道不错,不知道沙漠里有没有草吃,哈哈。”
“面包会有的,草也会有的。”我笑了一下,弯下腰,扛起自行车。
前面的路更加难行。大地龟裂,风化的石头由遥远的山上冲下来,河谷一样宽深,道路变得面目全非。很显然,这里历经暴雨滂沱,激流涌进戈壁,冲刷着大地,但大地却无力挽留住哗哗的雨水,所以地面依然手涸而绝望,雨水从各个龟裂的地缝中逃遁或被阳光再度蒸发。
我们骑一段,推一段,扛一段。旅游鞋被沙粒烫得鞋后跟都变了形,干裂的嘴唇飞满了沙子。衣服上泛起了白花花的盐霜,而新的汗水又与盐花与肉体搅和在一起,奇异地难受。
韦新脱了衣服,光起膀子。
“太阳会晒裂皮肤的。”我警告他。
“这样很舒服。”韦新哼一句。
走着走着,耳畔仿佛听到一种沙哑的吼叫声,但紧接着却是一阵狂风刮过。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便见前方不远处,沙粒被大量地卷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黄色沙柱,狂风拽着沙尘,不停地旋转着上升,沙粒在空中互相磨擦,发出鬼一样可怕的呼啸,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妈呀!不会是沙漠风暴吧?”我大惊失色地喊一声。据我所了解的知识,沙漠风暴所到之处,可以雷霆万钧之力扫平道路上的一切,甚至连骆驼也会被它抛得无影无踪。如果真的遇上了沙暴,那我们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所幸的是,这大概不是沙暴,而是一阵气流很强的龙卷风。如果它再近一点的话,恐怕我们也被黄沙卷上了云天。虽然这样,晴朗的天空仍然被黄沙遮掩了,世界变得一片迷茫。狂风搅起沙粒,打在脸上,针扎一般地疼。我们跌跌撞撞,像是掉进了恐怖的迷宫。好不容易摸到一方凹地,摊倒在那里,仄起耳朵听上面呼啸的吼叫。
好在这阵龙卷风很快就过去了,但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也不打算继续往前赶,准备就地露营。
我取出干粮,没有水,咬了两口就不想咽了。我抓住水壶在耳朵边摇了摇,一倒,壶嘴里钻出一撮沙子。
“哟,皮肤起水泡了!”韦新摸着肩膀,惊叫一声。
我凑前细看,可不是吗,他的肩膀打起了好些水泡,烂了的地方,沾满了沙粒。我轻轻地用卫生纸为他擦掉水泡上的沙粒,笑着说:“叫你别光膀子,这下不舒服了吧!”
皓月当空,在点点繁星映衬下的戈壁滩宛若披上了一层银纱,显得那么绮丽、飘渺和神秘。我们和衣躺在无垠的“大床”上,度过了一个静谧难忘的夜晚。
又是一个无遮无掩艳阳天!
道路不但不见好转,而且黄沙覆盖得越来越厚。我们推推、扛扛,自行车在这种地方几乎成了一堆废铁。最后,我们终于狠狠心把自行车扔掉了。我们背起行囊,一步一步朝前走。前方一道沙丘,又一道沙丘,连绵起伏,婉蜒如龙。啁,沙漠!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沙漠。黄沙锯末灰似地堆积着,有的沙丘竟高达二三十公尺,山峦一样。茫茫一片,一直铺到天的尽头。
我们甩掉塞得鼓鼓囊囊的行囊,撒开双腿欢快地奔过去。
沙漠里哪里有什么草可吃!这儿仿佛是另外一个星球,没有绿草和溪水,没有禽兽和人烟,也没有文明和野蛮,所有的嘈杂纷乱都在这里消失了,只有风与热在搏动,只有沙在冥冥之中昭示着某种生命的存在。
我的灵魂,将会在沙漠中悟到什么?
我们奔进沙漠,一口气跑了好远好远。终于跑不动了,便仰躺在沙漠上喘息。但过了一会儿,我们又爬起来接着跑。我们的情绪被这苍迈、博大、丰厚飘逸的沙漠景观激动起来,我们蹬掉鞋,脱光衣裤,哇哇怪叫着,赤身裸体在沙毯上打滚。这沙毯非常有趣,太阳被云层遮住时,它格外地凉爽,但太阳一露脸,它立刻就变得异常的滚烫,把我们灼得龇牙咧嘴。
茫茫风沙中走过来一队骆驼。骆驼主人支援了我们一壶水。骆驼庄严地远去了,沙漠上留下一串串长长的蹄印,省略号似的。但只一瞬间,蹄印复被沙粒所覆盖。唉,骆驼,这不幸的动物,从降生到尘埃的那一天起,就命中注定要一辈子走一条艰难的路!
我们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我们沿着沙漠的边缘又走了两天,来到了黄河北岸。沙漠延伸到黄河边,被滔滔的黄河水挡住了去路。但是,沙漠似不甘就此停住,沙粒前呼后拥,不顾一切地冲击着黄河。可怜的黄河,面对沙漠的冲击,不禁恼羞成怒,它咆哮着把成堆成堆的黄沙吞进肚里。然而,黄河的肚子到底有多大容量呢?虽然黄河是一条龙,但总有一天它的肚子也会被黄沙填满的。这一天一旦到来,沙漠就会肆无忌惮地越过龙脊,无休止地向南扩张、扩张……
我感到十分震惊。作为黄河的子孙,我是不愿意看到这一情景的。我爱沙漠,沙漠可以使我廓漓人生中的许多迷津,但我更爱绿草,绿草可以唤起我对生命的无限热望。
沙漠,你不能再扩张了!
我与韦新边祈祷边向沙漠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