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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孟加拉虎

2004-04-29杨代宽

旅游纵览 2004年5期
关键词:扎瓦孟加拉虎小老虎

杨代宽

1999年秋季以来,云南海关在博南古道大理至腾:中的一些城镇,连续破获了几起特大的野生动物猎杀走私案,那存放在密室仓库里的豹皮虎皮竟有四五百张,令中外动物学家们触目惊心。他们曾断言当今中国的老虎寥寥无几。曾有一对美国动物学家,夫妻俩带着孩子到中国南方寻找华南虎,在深山一住五年,却只找到老虎一些零星的脚印和粪便,从未与这森林之王邂逅。在这世纪之交的年代,在这西南的横断山区,怎么一下会钻出这么多老虎来?

为了去会一会那些劫后余生的老虎,秋季里的一天,我从腾冲县城出发,沿着中印公路西进。这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史迪威公路。我从四号界桩东南进入了高黎贡山。沿途没有村落,看不见一个行人,树木越来越茂密,横断峡谷和亚热带原始森林令人惊心慑魄,真的是个藏龙卧虎的处所。

正当我问自己是不是迷了路的时候,一群黄蜂嗡嗡地叫着雨点般向我飞来。我连忙蹲下躲在树丛背后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些黄蜂。

太阳照着苍郁的树林。一棵云南松的枝丫上,吊着一个棕红色的大灯笼,这就是黄蜂们的窝。这蜂窝营造得非常考究,它是勤劳的工蜂们用树皮与嘴里分泌的蜡质建造的,那个圆形的小洞便是黄蜂家的大门。

一根竹竿头上,拴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肝,正高举着伸到蜂窝的门口。黄蜂们看到那块摇摇晃晃的肝如临大敌,它们同仇敌忾,轮番进攻,把屁股上的一根根毒针蛰入猪肝。猪肝不断肿胀发亮,很快削、足球那么大。

接着,猪肝随着竹竿慢慢往树桠背后收缩,恍惚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黄蜂们停止了进攻,有的趴在圆孔旁充当门卫,其他很快恢复正常秩序,忙进忙出地重新开始工作。

我吁了口气,赶快站起来想离开这地方,忽然有人在我背后断喝一声,问我是干什的?

我转过身来,看见一个中年汉子,他戴着没有帽徽的军帽,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腽左手持自动步枪,右手在我上衣口袋里搜到了证件。

记者?我还以为你是野生动物走私犯哩。中年汉子说着把证件还给我。

我觉得现在该轮到我来询问他了,我怀疑他才是猎杀野生动物的凶手,便问他说你到森林里来干什么?。

这汉子说是为了追踪一只黑斑白额虎——孟加拉虎!

接着他自我介绍说他叫乌尼桑,是爱伲人。

我的怀疑没有错,他果然在猎杀老虎,不然他手里拿着枪干什么?有那块动物的肝是不是老虎的肝?

我这样猜测着跟乌尼桑来到森林间的一片空地上,天就黑下来了。我们捡来许多千树枝,烧起了一堆篝火。

我们用烤竹鼠肉呷着酒又侃起来,话题当然是那只孟加拉虎。乌尼桑说往年这只孟加拉虎不轻易伤人,一年见不到两次面。最近不知为什么它经常蹿到孟萨寨伤害人和牲畜。

这个月初七那天夜晚,阿兰姆大婶家的牛一阵骚动,不断地发出哞哞地惊叫。她连忙用手电往牛圈里一照,一只黑斑白额虎正咬住那头半大黄牛的脖子,使劲往圈栏横木外面拽,不管阿兰姆怎样惊叫呐喊,那畜牲就是不肯松口。后来邻居敲响了铜锣,老虎听到锣声才赶忙逃走。

这个月的初十,阿兰姆大婶家的儿子扎瓦上山打猎,这只孟加拉虎又从森林里窜出来,将身子像人那样立起。扎瓦手忙脚乱地朝老虎开了一枪,没打中老虎,老虎反追着硝烟一步纵到扎瓦跟前,举起前脚一掌打掉他手中的猎枪,又以尾巴把他扫在地上,还在他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三下,撕下他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扬长而去。

这畜牲如此猖狂,真令乌尼桑吃惊。乌尼桑是民兵营长,又是周围百里闻名的猎手,保护山寨平安这是他的责任,为了寻找孟加拉虎他今天来到了高黎贡山;

我瞅着乌尼桑手中的猎枪又问;“你手中那块肝是不是那只老虎的?”

乌尼桑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说这是一块猪肝,那只孟加拉虎我正在追踪它哩。

我要求参加追踪孟加拉虎的行动,乌尼桑爽快地答应了。晚餐以后,乌尼桑把一口铜锅架在篝火上,往锅里加一军用水壶水;把一枚枚用竹子削尖的箭矢,连同那块被蜂针毒肿的猪肝加上几样草药,放在锅里用微火熬煮;半小时后才取出来晾干,放在一只口袋里备用。

第二天上午,为了追踪孟加拉虎,我跟乌尼桑觅着老虎的脚印来到了高黎贡山西北面的悬崖下,这时候山岩上一头黑色的动物向我们跑来,是不是狼?

乌尼桑告诉我说别怕,是他家的黑狗莱福送信来了。

莱福的脖子上拴着刊、竹筒。乌尼桑拔开竹筒的木塞,里面果然有信。

信是乌尼桑的妻子玉琛写的,说海关人员又侦破了一起野生动物走私大案,其中有三只小老虎是曼萨寨阿兰姆的儿子扎瓦卖给走私犯的,今天已经送回寨子里来了,叫乌尼桑赶快回去处理这件事情。

乌尼桑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说扎瓦呀扎瓦,原来是你首先做了对不起老虎的事,你钱迷心窍,拐走了人家三个孩子,人家咋不咬死你家的牛撕下你的耳朵嘛?

我和乌尼桑跟着他家的黑狗莱福赶回曼萨寨,见竹笼里装着三只小老虎,由两位民兵持枪看守着。他们知道那像大猫的小老虎还不会伤人,他们是怕母老虎来抢劫“人质”!

有人向乌尼桑建议,赶快把小老虎放走得啦!

乌尼桑却认为问题没那么简单,这三只小老虎有的受了伤,有的得了病,需要兽医给它们检查医治;这三只小老虎几经辗转,身上有各种各样人的气息,这会使孟加拉虎误认为不是它的孩子而发狂把它们咬伤,所以要有一个消除误解的过程才能让它们母子团圆。

当晚,乌尼桑把三只小老虎拿到家里调治喂养起来。可他的好心并没有得到好报,第二天上午,乌尼桑的妻子玉琛,把家里的羊群赶到曼萨寨附近的老爷山上牧放。那只孟加拉虎忽然从树丛窜出来扑向羊群,一口气咬死了十三只羊。

玉琛回到家向乌尼桑哭诉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要他把三只小老虎赶快放回老虎的窝里去,不要再去招惹它们了。

沤简直是在挑衅和恩将仇报1羊有膻味,老虎再饿从来不吃羊,这只孟加拉虎不分敌友咬什么咬?

我们在几个民兵的协助下,把死羊运回家,安慰了玉琛,然后背起“人质”—叫8三只小老虎大摇大摆地往老爷山走去。我知道,这是故意做给那头孟加拉虎看的。

乌尼桑把三只小老虎关在伐木人废弃不用的木房子里。不用说我就明白他的用意,他是等孟加拉虎来抢夺它的儿女们时对它下手,跟它算那十三只羊的总账。

白天平安地过去,神秘而危险的夜晚来临。明丽的月光,照着高大而阴郁的老爷山。这时候,我和乌尼桑已经隐蔽在木屋右侧的大青树上。

乌尼桑的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弓弩,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对面黑糊糊的森林,注视着草地和木屋周围的情景。

有一事我不明白,白天在曼萨寨,我看见乌尼桑家里的墙上挂着自动步枪,而且是两只,那他今晚为什么不用枪而用弓弩这样原始的武器呢?

我正在东想西想的时侯,乌尼桑轻轻地拍了我一下。

我回过神来,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树丛往两边分开,发出沙沙的响声。可是,恍惚之间又没了动静。我寻思,这只孟如拉虎是不是在对我们进行火力侦察?

木屋里的小老虎们大概闻到了大老虎的所息,它们齐声发出了凄惨的呜咽,听起来怪可怜的。可是,它们绝不会想到,它们凶恶的母亲在咬死小牛和小羊的时候,母牛和母羊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听到儿女们的啼哭,孟加拉虎再也忍耐不住了,作为母亲,它能忍心对自己天真可爱的孩子见死不救吗?它哗地一声从树丛里腾空跃起。月光下,它的皮毛锦缎一般美丽。

孟加拉虎的脚一落在草坪上,便本能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穿过草坪往木屋扑过来。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时只听嗖地一声,乌尼桑的暗箭从大青树上的密叶间飞出,稳稳地扎在这畜牲的脊背上。

孟加拉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四处张望,忽然“嗷”地一声在木屋前的空地上跃起老高,又一屁股坐下把头扭向脊背,用锋利的牙齿咬着箭杆将箭头拔出,殷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孟加拉虎连忙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一下地把血舔干之后,变得疯狂暴躁起来。它先是震山憾地怒吼一声,接着在草坪上打了几个滚,然后纵身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大青树下,将身子在粗糙的树干上蹭来蹭去,蹭得树身颤抖,树叶纷纷落下。到后来,它撇撇嘴,磨磨牙,又发出一声悲天怜地的吼口U,便急不可奈地往老爷山下的箐沟里跑去。

孟加拉虎跑掉了,我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

乌尼桑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孟加拉虎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他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我们很快就能把它找到。

我半信半疑地跟乌尼桑下了槲,轻手轻脚地往森林里走去。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我们在森林里走了约半个小时,前面传来潺潺的泉水声。乌尼桑拽拽我的衣袖放轻脚步,手往水响的方向指去。

我顺着他的手势往前张望,只见月光照着水潭,那只孟加拉虎将后脚蹲在沙滩上,前脚踩在水中,贪婪地饮着水。它扭头舔了几下被箭射伤的脊背,又喝了几口水,最后懒洋洋地从水中回到岸上,像喝醉了酒似的,将身子瘫软地趴在沙滩上,头一偏不动了。

这只孟加拉虎死了?一枚小小的箭矢,怎么可能把这头像黄牛大的老虎射死呢?常听人说虎死不倒威,怎么这畜牲像死狗样趴在地上不动了呢?

我跟乌尼桑来到了水潭边。奇怪,怎么孟加拉虎的身子还是热的?难道这家伙还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尼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把扎在腰带上的那把牛角号取下来贴在嘴角,运足气鼓起腮邦子吹起来,那0乌呜哇哇地鸣声,在这西南边陲横断山峡谷的夜晚形成空灵的回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曼萨寨也响起了呜呜哇哇的牛角号声。

不多会儿,几位汉子已经穿过森林,沐着月光,吆三喝四往山下的水潭边走来,他们看到倒在沙地上的老虎,向乌尼桑发出了不绝声地赞叹。

接着,汉子们把孟加拉虎的两只前脚并拢,再把两只后脚并拢,分别用绳子拴起来,将一根手臂粗的栎木杠子,从老虎的胯间穿过,抬起来往村寨里走去。

乌尼桑想起什么似的紧追了几步,喊住了抬虎的汉子们,他把一人篾编的头罩戴在老虎的头上,用绳子拴牢,以防老虎伤人。

我说老虎死都死了还能伤什么人?

乌尼桑说老虎没死,只是被药麻翻了,处于昏迷状态中。

原来,是乌尼桑在箭矢上做了手脚。那只小小的箭头上有蜂毒猪肝制的麻药。孟加拉虎被射伤以后,口干舌燥,痛痒难熬。当它跑到水潭边舔伤口边喝水的时候,将麻醉毒药吃进了肚子里,通过水和血液流遍全身,它便会失去知觉倒在地上听凭猎手摆布。

乌尼桑家竹楼背后的树林里,放着一个分上下两层的竹笼。上层关的是那只孟加拉虎,下层关的是三只小老虎。

第二天早晨,孟加拉虎就已经醒过来了,见到了三个小老虎先是显得惶惶不安地在笼子里呜咽着转来转去。直到中午它才确认是自己的孩子,便蹲在竹笼里透过笼底的空隙给下层的小老虎喂奶。

找到了自己的三个宝贝儿女,孟力口拉虎开始安定下来,它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祥和了许多。它和孩子们吃着乌尼桑妻子玉琛给的雌鸡美味,等候着猎手乌尼桑和曼萨寨人对它们的发落。

老实说,曼萨寨的村民们并不喜欢老虎。一张虎皮可卖一万多元,小老虎也能值不少钱,他们建议把孟加拉虎宰了卖皮,泡虎骨药酒;小老虎卖给昆明动物园,以弥补乌尼桑家十三只羊和阿兰姆大婶家一头牛的损失,

当然,老虎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动物,可是,当人的生命财产受到老虎侵害的时侯,国家可没有法律能治它。

对曼萨寨人的议论,乌尼桑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只是说,把老虎的事交给我去办吧,我会妥善地处理的。

这天半夜,我被什么声音惊醒。

我下了竹楼,来到屋后的竹林里用手电筒一照,关老虎的竹笼是空的,孟加拉虎和它的三个儿女呢?

我发现,在前边的土坎上有个人影。在月光下,那背景显得无比高大,是乌尼桑!

乌尼桑告诉我,孟加拉虎和它的孩子们他已经放走了。

这时,从高黎贡山传来了孟加拉虎悠长深沉的啸吼,那声音充满了对乌尼桑悲壮的誉恋和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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