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迹寻踪说穆青(续)
2004-04-29张惠芳王昉
张惠芳 王 昉
红旗渠畔,情与流水长
1996年的9月20日,我们从辉县向北穿过太行山到林州,一路旧地重游感慨万千。
1972年初冬,我在红旗渠畔采访了半个月,从北面的总干渠走到最南的支渠毛渠。总干渠缠绕在太行山侧的逶迤气势,青年洞的雄奇险峻,曙光洞穿山的神秘,桃园渡槽凌空飞架的雄姿,群英汇流的大气磅礴,都令人荡气回肠。后来我从穆青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政治背景:原来是周总理严厉批评了河南军管的负责人否定红旗渠的错误,质问他:“你说‘一条小小的红旗渠有什么了不起,小小的红旗渠你修了几条?”周总理亲自制止了造反派在林县的倒行逆施。于是各家新闻单位的记者拥进林县,门可罗雀的县委招待所又变成了车水马龙。河南新闻界许多老记者在上世纪60年代修渠最困难的时候,就和杨贵结下了亲密友谊,风雨同舟。然而有人说,杨贵用仨核桃俩枣收买记者。记者们坚持正义,义无反顾。最突出的代表是原新华社记者华山同志。他以作家的身份长期在林县深入生活。有人在大会上肆无忌惮攻击红旗渠时,华山挺身而出大摆红旗渠的功绩。1972年10月康克清到林县考察,华山就给康大姐写了一封长信,全面反映了林县的问题。康大姐看后觉得问题严重,第二天就派专人送回北京,周总理看后非常重视,亲自过问解决林县问题。
我在那年的11月到了林县,即华山写信的一个月后,在招待所里认识了华山。他有肝病,身体瘦弱,面色蜡黄,每次吃饭他都带几瓣大蒜,说吃蒜杀菌。他铮铮铁骨,对同志却是满腔热情。他给初来乍到的我推荐了一个典型,即总干渠畔的桑耳庄。第二天我就去采访,找到全国劳动模范成百福,丰富的内容使我很感激华山同志。我写的散文《太行青松》在《河南日报》发表后,《光明日报》很快以《红旗渠畔青松挺》的题目全文转载,后来人民教育出版社又把《太行青松》收入中学语文课本。
那次我还到太行山脚下的胡家庄参观了华山住的“两甩袖”,这是农民为他盖的新房:三间堂屋两头带两间耳房,林县人称“两甩袖”,红瓦粉墙,宽敞明亮。从穆青《难忘华山》一文看出,他1966年2月来时,华山住的还是旧房。
穆青是受华山的邀请和推荐在焦裕禄的通讯发了以后来采访红旗渠的,但“文化大革命”的狂涛袭来,连采访本都给卷走了,没有写出红旗渠成了他心头的遗憾。从此这条渠和修渠的劳模就悬挂在他心上……
这是我第3次来到红旗渠畔。眺望太行山脚下,紫雾缭绕,华山早驾黄鹤而去,留下白云千载空悠悠。我想起穆青谈起他们的友谊时眼中闪出的泪光……
穆青在林县采访过的老友只剩任羊成。于是我们去拜访任羊成。出县城往北,路过总干渠分水岭,我们参观了红旗渠展览馆,对王日方来说,在上世纪60年代初那饥饿的岁月,老百姓凭着野菜、树叶和一天几两的粮食,还有近乎原始的工具:铁锤、钢钎、木杠、箩头,修建起人间罕见的引水工程,简直是个奇迹。而一切又是这样真实。我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不久前的大洪水,冲毁了多处渠岸,乱石堵塞了渠道,男男女女正忙着整修。我们向东拐了个弯儿,参观了曙光洞的整修。高高的井架用绳索将淤泥一桶桶提上来,再用架子车将泥运走,拉车的是女人,在井下作业的也是女人!原来男人们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我们俯下身向井筒探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红旗渠在井底穿过,当年就是从地面打了一个个竖井,在井底向两边打开隧洞,穿透了山岭,渠水才流向东部平原的。这里出了个打洞英雄王师存。我最后见他时,他已患食道癌,人瘦骨伶仃。他的精神在我们眼前是这样实在,这样鲜活。
寻找任羊成的路很难走。因洪水冲刷,路坑坑洼洼的,有时不得不绕道。有的地方乱石堆积,我们不得不下车搬石头。任羊成家住漳河边的古城,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头就更可观,真是一川乱石大如斗,好似石的瀑布,石的河流。一群群男女老少都在搬石修路,这场景使我们无限感激和感慨。在一个山脚的拐弯处,几个老汉正用架子车拉塌方的土石,一位瘦小的老人挥动铁锨干得特别起劲,我一眼认出:那不就是任羊成吗?他穿了件蓝色发白的工作服,面色黝黑,如果不是见过他一面,不会知道这群百姓中这位平凡的老农还有惊天动地的一页!
任羊成领我们进了他家,院子里靠西有3间新房,是红旗渠管理局帮助盖起来的,北侧还有一间厨房,一间储藏室,屋檐下挂着丝瓜、葫芦、红辣椒,阳光把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描绘出一幅“农家乐”的图景。屋子里虽没有像样的家具,一套新买的音响却引人注目。老任说,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管护红旗渠青年洞,并搞旅游开发,念其老爹辛劳一世不容易,就以此孝敬他,让他听听戏曲……我们发觉老任匆忙闪进卧室,出来时,换掉了那件工作服,穿了件蓝色破旧的中山装,他到安阳见穆青就穿的这件,可见这是他的“礼服”。老人洗了手,庄重地捧出一本相册,我们围坐在院子中的小桌边,听老人讲穆青和他的故事。他一拿出穆青的照片,眼里就噙满热泪。这就是时隔25年后穆青寻找他,赠给他的那张。穆青含笑站在黄河边,背景就是沸腾着金黄色浪花的壶口瀑布,照片背面写着“赠给人民的功臣任羊成同志”。可以想像,经历风风雨雨的老农当初捧着这张照片是何等激动,时至今日他还哽咽得说不下去。这位身材瘦小的农民简直有点传奇色彩,他有什么诀窍竟敢在太行山的悬崖绝壁间荡来荡去撬石除险?老任从储藏室拿出一把两齿的抓钩,把儿已磨得光光的,由两米磨短了一米。他给我们比画表演,我们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看到了勇敢和智慧的“秘密”,看到了中国老百姓的精神。这就是穆青钟爱的东西,是他们“心有灵犀”的契合点。老任说,他要把抓钩当成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
告别任羊成我们心里仍残留着阴影:老任家院子里有一口旱井,他们吃的就是下雨时储的雨水。红旗渠的水流不过来。他曾领着人在村里打井,因找不到水脉没打成,还跌伤了脚。这曾让穆青牵肠挂肚。我们打开旱井的盖,看到一池清清的水映着蓝天白云,也映出一种清纯无私的品格,不知怎的,他冒死除险时那腰间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的情景更加清晰,这是怎样伟大的精神!这正是触动穆青心灵的东西!
我们一路寻找着,思索着。离开古城,我们登上红旗渠的青年洞,这里成了国内外游客参观的主要景点,尽管我们不是初次登临,那巍巍山崖上穿山而过的洞渠,仍给人心灵的震撼。仰望,怪石峥嵘,那虎口崖赫然凌空,有种威慑的气势,石壁上依稀可见的钎痕,如无字的丰碑;俯瞰,漳河在脚下的深谷缓缓流过,紫雾缭绕,走在壁立的渠岸上有点头晕目眩。这里,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摩崖石刻有江泽民同志参观红旗渠的题词,有李先念题写的“山碑”,还有郭沫若题“红旗渠”碑,沈鹏题“红旗渠纪念碑”。渠里有游船可载人穿过青年洞,满足游人的好奇心。随着改革开放搞活,林州人奏出了“建太行——出太行——富太行——美太行”的进行曲。他们劈山引水,锻炼出了十万建筑大军到全国各地承包工程,有了资金积累办乡镇企业,如今又登高望远,大力开发太行山的旅游资源。当我们沿着鹊桥踱到对岸,爬过险要的“一线天”、“通天路”,登上“玉皇顶”,眼前豁然开朗,层峦叠嶂在灿烂的晚霞里变幻着色彩。我们更喜欢坐在山坡上,静静地欣赏红旗渠在山间绕来绕去的大全景,这是一种大美。在这大背景上清晰地浮现出许许多多人物,任羊成,王师存……他们是大美;还有热切地描绘他们的穆青。
天地悠悠,唯劳动人民伟大,这是我们多日采访获得的感悟。我们学习穆青最基本的方法,深入群众,深入实际,身入又心入,不仅获得最珍贵的素材,思想感情乃至世界观、人生观都得到了提升。
《人民心,笔墨情——穆青同志在河南》为我们写好书增强了信心
正是遍地棉花盛开苹果累累的季节,我们还到穆青另一个常去的基点——产生新闻名篇《抢财神》的扶沟县,找到他的老朋友高喜。当年抢财神的农民高喜,如今成了全区有名的“财神”、高级农艺师。在穆青新闻作品的激励和引导下,全县农民争当“财神”,出现万名农业技术员,还向外地输出“财神”。高喜摘了一兜最好的苹果,还折了结得最稠的一枝,让我们带给穆青。他说:“老穆和俺农民是朋友,他最喜欢看到丰收。”
离穆青新闻作品研讨会越来越近,本想再到豫东的宁陵去一趟,看看“老坚决”的墓地和万庄林场,但时间来不及了。在郑州恰巧找到“老坚决”的孙子潘园林,穆青四次去采访万庄园林三次都在场。谈到激动处,我们就忍不住一起流泪……
从采访到写作,我们达到无我的境界,完全融进穆青的人生和事业中,融进他与农民朋友的友谊中,有时泪水打湿了稿纸。写到“老坚决”弥留之际呼唤穆青时,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初稿经王天林认真修改。1996年10月22日,在穆青新闻作品研讨会上,王天林宣读了《人民心,笔墨情——穆青同志在河南》,他几次哽咽,生动的事实感动了与会同志,会场一片唏嘘声。会后同志们说:“太感人了!”不少同志向我们索要材料。
这篇文章在《河南日报》和《新闻爱好者》上全文刊载,后收进新华出版社出版的《穆青新闻作品研讨文集》。不少同志反映写得好。我们觉得文章感人的关键不在文字,而在“事实”。
这给我们写好穆青增加了信心。
王日方也参加了这次会,是与会人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对她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王日方借在中央电视台实习之机,几次采访穆青,录了多盘磁带。
这次研讨会对我们帮助很大。中央新闻单位的领导和专家,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闻同仁们聚集一堂,40多位同志大会发言和书面发言,共有120多篇论文,对穆青的新闻实践、新闻理论、新闻作风、新华社建设、摄影与艺术、人品与文品等,进行了多角度、多侧面的探讨和评价,一致认为,穆青是新闻工作者的楷模。
新闻同仁对穆青的敬仰与厚爱,无疑对我们是很大的激励和鞭策。(完)